第十六章 Ocean Turtle袭击 公元2026年7月 1
就算自认是超一流天才的比嘉健，还是没能预测到这两小时里发生的各种事情。
现在比嘉看到的，是这些事之中堪称最让人吃惊的情景。
一个年龄在十八九岁的弱质少女，用她纤细的右手狠狠揪起比自己高了十五厘米的男人的衣领。有着华丽花纹的夏威夷T恤绷紧得几乎被撕裂，拖鞋的后脚跟已经离开了地面。
结城明日奈用闪着光芒的双眼死死地盯着菊冈诚二郎二等陆佐，用那可爱的嘴唇发出了如刀锋般锐利的话语：
“如果桐人君没能恢复意识，我绝对饶不了你。”
从比嘉的位置来看，菊冈的黑框眼镜反射着天花板的灯光，看不清他的表情。但这个柔道和剑道都是黑带的干部自卫官此时却一副被明日奈的话语吓到似的表情，喉咙抽动了一下，举起了双手表示投降。
“我知道了。我会负起责任，一定让桐人君恢复。”
昏暗的副控制室中充斥着让人神经紧绷的沉默。
不管是坐在控制台前的比嘉，还是站在旁边的神代凛子，或是留在房间里几百名RATH工作人员，都说不出话来。由此可见此时那位年纪最小的少女身上散发出的气势有多么惊人。原来如此，那个女孩子可是从真正的战场上回归的“生还者”
啊——这个想法从比嘉的脑海中闪过。
最终，明日奈沉默地放开右手。被放开的菊冈几乎快要跌坐在地上，在他深呼吸了一口气后，明日奈也摇摇晃晃地向后倒去。凛子慌忙冲了过去，扶在她的背后。
这个当年在研究所里身为比嘉前辈的女性物理学家将明日奈紧紧抱在怀中，用坚定的口气低声说道：
“没事的。一定没事的。他一定会回来的，回到你的身边。”
听到她这样说，明日奈那紧绷到极限的表情猛然崩溃。
“……嗯。一定会的。对不起……我乱了方寸。”
明日奈在袭击最猛烈的时候也没有流泪，此时眼角却浮现出泪光。凛子轻轻地用指尖帮她拭去。
气氛终于有所缓和，但是在传来手动打开滑动门的声音时再次变得紧张。一等海尉中西冲进了副控制室。
中西身上那件白衬衫已经被汗和尘土弄得一塌糊涂，肩挎枪套中露出大型手枪的枪柄。他看了凛子她们一眼后，用很干脆的声音向站在她们后面的人说道：
“报告！第一、第二耐压隔离墙已经完全封锁，非战斗人员也已全部撤退到船首区域！”
菊冈整理着衣服的领口走上前来，对他点了点头：
“辛苦了。隔离墙能坚持多久？”
“嗯……这要看那帮人带进来什么装备了，不过以小型武器是无法破坏的。就算以切割锯之类的工具进行切割，最少也要花八个小时。如果使用爆炸物的话倒是有可能破坏……不过这应该不大可能。毕竟离中央隔离墙已经很近了……”
“那里有光立方集群啊。”
菊冈接过中西的话，将眼镜的鼻夹往上推了推，陷入了短暂的沉思。
他很快就抬起头，环视了一下狭小的副控制室。
“很好，整理一下现在的状况吧。中西一尉，报告一下人员伤亡。”
“是。民间项目组的研究员有三名轻伤，现在正在船首的医务室进行治疗。自卫队的战斗人员有两名重伤，两名轻伤。一样正在治疗，目前没有生命危险。包括两名轻伤者在内，能够战斗的人总共有六名。”
“遭到那么猛烈的攻击却没有出现死者，实在是侥幸……接下来报告一下船体的受害状况。”
“底部船坞的操作室已经千疮百孔，应该无法通过遥控进行关闭了。从船坞通往主控制室的通道也是一样，不过基本算是不痛不痒。严重的是主电源线被切断了……副电源线虽然也可以向各个区域稳定提供电力，但是不重启控制系统的话，就无法转动螺旋桨。”
“简直就是没了鳍的海龟啊。而且肚子还被鲨鱼咬得死死的……”
“是的。下轴从第一到第十二号的所有区域以及船坞都被完全占据了。”
头发剃得很短，容貌十分刚毅的中西在说这句话的时候不甘心地皱起了眉头。菊冈则是将长长的刘海向上梳起，像个教师一般坐到旁边的控制台上，将拖鞋在脚尖上晃荡着。
“主控制室和第一STL室，以及反应堆都被控制住了吗？不幸中的万幸，他们的目的并非破坏。”
“呃……是这样吗。”
“如果只是想破坏，没必要用这种甚至出动了潜艇的大型突击战斗，只需要发射巡航导弹或者鱼雷就能解决了。现在的问题是，他们究竟是什么人……比嘉君，你有什么意见吗？”
听到他突然提到自己，比嘉眨了几下眼，好不容易才重新启动还沉浸在冲击中的大脑。
“啊……对哦，嗯……”
他一边嘟哝着毫无意义的声音，一边重新看向控制台，右手操作起鼠标，在正面的大屏幕上调出船内监视摄像头的录像。
打开的视频文件昏暗而不鲜明，比嘉随便拉了一个地方暂停，然后调节起亮度和对比度。画面上浮现出了弯着腰在船内通道中前进的几个人影。他们穿着全身漆黑的战斗服，头盔上带有覆盖了上半张脸的多功能眼镜，手上拿着吓人的突击步枪。
“嗯，就像你们看到的，他们不管是头盔上还是衣服上都没有国旗之类的识别标志。装备的颜色和外形看起来也不像是正规军。手上的步枪像是斯太尔的，不过这种枪很泛滥……能够肯定的是，从平均体格来看，恐怕不是亚洲人，不过也就这些了。”
“也就是说，他们至少不是我国的特殊部队了。这还真是值得高兴。”
菊冈冒出这么一句充满着危险气息的话后，挠了挠下巴。平时温和眯起的眼睛，此时放射出锐利的光芒，仰视着大屏幕。
“然后还有一件事可以确定。他们知道Alicization计划的存在。”
比嘉点头同意了他的意见。
“嗯，这一点是肯定的吧。毕竟他们是从船底的船坞冲进来的，直接冲上了主控制室。说白了，他们的目的就是夺取STL技术……不，是真正的自下而上型人工智能‘A.L.I.C.E’。”
也就是说，一直以来，情报的泄露极为严重。不过比嘉没有说出这句话，也压抑住将副控制室里所有RATH员工的脸全部确认一遍的冲动，故意以乐观的口气继续说道：
“还好赶得及封锁主控制室啊。比起将控制台进行物理破坏，这样更能让他们无法对UnderWorld进行直接操作。现在他们无法介入模拟，也无法将保存了‘爱丽丝’摇光的光立方取出。”
“但是，我们也是一样吧。”
“是一样啊。就算是在副控，也无法以管理员权限进行操作。现在不管是主控还是副控，都无法从外部对‘爱丽丝’的光立方进行弹出操作。不过菊先生，这样一来等于我们胜利了吧？他们无法通过物理手段和电子手段连接集群，只要等负责护卫的宙斯盾舰派来援军，那帮人就没戏啦，没戏。”
“虽然我不知道没的是什么戏……但问题就在这里。”
菊冈保持着严肃的表情向中西问道：
“如何，‘长门’能行动吗？”
“呃……这个……”
“长门那边说，横须贺的舰队司令部下令要他们保持现在的距离待命。似乎是司令部判断说我们已经成为了攻击者的人质。”
“什么……”
比嘉仿佛一下子掉了下巴。
“人质？但是所有人员已经撤退到了耐压隔离墙的这一头了啊？”
菊冈以冷静的声音回答：
“恐怕是那帮黑衣人和自卫队的高层有勾结吧。长门是在今天早上八点离开OceanTurtle的，比他们的突击还早了六个小时。恐怕在他们得到‘爱丽丝’的光立方之后，才会对长门发出突击命令吧。当然，时间也是有限的……”
“也就是说，他们不是普通的恐怖分子了吧。这下糟了！如果对方有专家的话，也许会察觉到回收爱丽丝的后门……”
“就是从UnderWorld内部进行操作吗……他们已经控制了第一STL室，那也可以从设置在UnderWorld内部的虚拟控制台进行弹出操作……”
“进行了这个操作后会怎样？”
比嘉回答了神代凛子的问题，说明的时候还夹杂着一些动作来示意。
“对象的光立方会从位于主轴正中央的光立方集群取出，通过管线运送到任意一个控制室。出口就在这里。”
他指了指控制台角落里的一个四方形开口，然后看向控制台后那面墙壁上的门。
铝合金制成的门上镶着一块小小的金属牌，上面刻着“第二STL室”的文字。
在门对面，放着两台STL——“SoulTranslator”。其中一台上躺着一个年轻人，正被安岐奈月护士兼二等陆曹看护着。他就是桐谷和人，他在Alicization计划的初期开始就贡献了很大的力量，现在依然在左右着这个计划的未来。
菊冈收回视线，将手叉在胸前，以沉重的口气说道：
“也就是说，依然要把最后的希望寄托在他身上了。比嘉君……桐人君的状态怎么样了？”
一阵轻微的呼吸声传来，比嘉转过脸去，正好和在凛子的搀扶下直直看向这边的结城明日奈对上了视线。
面对身为桐人——也就是桐谷和人女朋友的她，比嘉不知道该如何说明现状。但是很快，一道有些嘶哑，但相当坚定的嗓音传入了他的耳中。
“我没事的。请说事实吧。”
比嘉在深呼吸了一次之后，点了点头。
“用一句话来概括，那就是现在距离最糟糕的状况只差一步……了吧。”
换了个口气说出这句话后，比嘉再次用鼠标进行操作。
袭击者们的静止画面消失，另一个窗口弹出，显示出一个正在缓缓摇动的彩虹色立体图像。
“这就是将桐人君的摇光可视化后的图像。”
房间里所有人都沉默地凝视着屏幕。
“一周前，他在东京被注射了肌肉松弛剂，导致心肺功能停止。虽然万幸的是保住了性命，但是大脑的一部分……正确来说是摇光网络受到了损害。这种损伤以现有的脑医学很难治疗，但是运用STL技术的话还有恢复的可能性。于是我们为了促进他生成新的网络，以解除了限制的STL来尝试对桐人君的摇光进行激活。”
比嘉休息了一下，从控制台上拿起矿泉水瓶，滋润着因为不习惯的长篇大论而干咳的嘴巴。
“为了进行这个治疗，必须让他潜入UnderWorld之中。如果摇光进行的是和现实世界一样的活动，那么治疗就没有效果。因此我们和之前在六本木的RATH分部做的那样，封锁了桐人君的记忆，让他落到UnderWorld的边境……这是我们本来的打算。但是，因为一些不明原因，恐怕是摇光损伤的影响吧，他的记忆并没有被封锁。桐人君保持着现实里的桐谷和人的状态，被丢进了UnderWorld里。我们也是因为之前他在内部和我们取得联络的时候才知道了这一点……”
“等……等等。”
凛子此时插话了。
“那么，他是以桐谷君的身份，在加速了时间的UnderWorld里生活的？在内部是……几个月？”
“约两年半。”
在比嘉如此回答的时候，被凛子搀扶着的明日奈猛烈地颤抖起来。比嘉觉得这件事恐怕对她造成了很大的打击，但还是相信她之前的保证，继续说明下去。
“在这漫长的时间里，桐人君在那个世界和人工摇光们进行着接触。恐怕他也知道，在现在这个模拟结束之后，摇光们将一起被删除……所以，他才会找到那个位于UnderWorld的中心，也就是过去的第一个村子里用来和现实世界联络的控制台吧。菊先生，他应该是来请求你将所有摇光都保留下来的。”
比嘉往旁边看了一眼，只见菊冈依然在看着屏幕上的立体图像，眼镜还是反射着屏幕的光线，让人看不清表情。他将视线收回，再次看向凛子和明日奈。
“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因为联络控制台现在所在的地方，是名叫‘公理教会’的统治组织的大本营内部。隶属于教会的摇光们属性都非常高，根本不是被设定成一般民众的桐人君所能对抗的。原本他应该在侵入教会之后就‘死亡’，然后从UnderWorld里登出……但是他找到了。虽然刚才处于袭击状态，无法详细检查记录，但他似乎找到了几个协助者——当然都是人工摇光，也就是和他们成为了伙伴。和教会的战斗让他的伙伴们几乎全部死亡，在成功打开了和我们的联络线路时，他非常自责。换句话说，就是自己对自己的摇光进行了攻击。就在这个时候，那群黑衣人切断了电源线，因为短路产生的浪涌电流让STL的功率瞬间提高。结果就是，桐人君的自我破坏冲动变成了现实……也就是让他的‘自我’失活了……”
“让自我……失活？这是什么意思？”
听到凛子的问话，比嘉再次转向控制台。
“请看这个。”
他迅速地敲击着键盘，将表示着桐谷和人摇光活性的实时图像放大。
在不规则摇动的虹色云朵之中，有着如同暗星云一样的虚无黑暗正在蠢蠢欲动。
“和光立方里的人工摇光不同，现在我们对人类的生物摇光的分析远远称不上完善。不过大概的测绘已经完成了。这个黑洞里本来应该有的东西，就是‘主体’……也就是自我意像。”
“自我意像……也就是自己规定的自我形象？”
“是的。我们的意志决定，似乎都要通过摇光里那个‘我在这种状况下会不会那么做’的逻辑电路。比如说，凛子前辈，你会在牛肉盖饭店里加点第二碗米饭吗？”
“……才不会。”
“就算你还想吃，心里觉得还能吃得下一碗？”
“嗯。”
“也就是说，这是凛子前辈的自我意像回路所得出的处理结果。同样地，几乎所有的意志决定，不通过这个回路都无法变为实际行动。而桐人君则是大部分摇光都没有受伤，但是那个最重要的回路无法运行了。因此，他无法对外部的输入做出处理，也无法输出自发性的行为。他现在能做到的……恐怕只有深刻的记忆所引发的反射活动而已了。也就是吃饭和睡觉这么简单的事。”
凛子咬紧了嘴唇，思考了片刻后，以微不可闻的声音说道：
“那么……现在他的意识到底是个什么状况？”
“很遗憾……”
比嘉停顿了片刻，才低着头继续说道：
“他不知道自己是谁，应该做什么。自己不能说什么，也不能做什么……大概就是这样了吧。”
沉默第三次笼罩了这个昏暗的空间。
看小说就用200669.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