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暗黑帝国 人界历380年11月 1
还没等飞龙停好，暗黑骑士莉碧雅·赞克尔就从它的背上跳下，沿着从起落台通往帝宫的空中回廊全力疾驰。
她很快就觉得呼吸困难，不由得用右手将覆盖着脸的头盔取下。
左手将猛然散开的灰蓝色长发拢起披到背后，再次加快了速度。虽然她也很想脱下这沉重的铠甲与斗篷，但实在不愿意让帝宫里泛滥的执政官们看到自己任何一寸肌肤。
跑过曲折的走廊后，从右手边的圆柱缝隙里可看到一座仿佛划破赤红天空的漆黑雄城。
帝宫黑曜石城堡，是花了半年时间将广大的暗之国中最高的那座石山挖空并建立起来的城堡——当然这是没有算上那不祥的“尽头山脉”。
据说，在最顶层的宝座大厅上，可以在西方的地平线上隐约地看到尽头山脉，以及镶嵌在山石中的巨门。
但是，没有人知道这到底是真是假。
身为初代皇帝的暗黑之神贝库达在太古便消失于地底的黑暗之中，自此，暗之国的宝座便一直保持着空位。最顶层的大门被有着无限天命的锁链封印起来，永远无法打开。
莉碧雅从漆黑城堡的最顶层收回视线，向距离越来越近的食人魔城门卫兵喊道：
“我是暗黑骑士第十一位赞克尔！赶快开门！”
虽然狼头人身的卫兵们身体强壮，脑袋却不怎么灵活，直到莉碧雅来到铸铁打造的城门前，才开始旋转起开关装置的把手。
大门随着沉闷的声响逐渐打开，才开了一点点，莉碧雅就侧过身子从缝隙里钻了进去。
久违了三个月的城堡以一股和之前没有什么改变的冰冷空气迎接了莉碧雅。
由打杂的狗头人每天老老实实擦洗过的走廊一尘不染。莉碧雅走在黑曜石的地板上，脚下铿锵有声。但很快，她就看到两个穿着暴露的妖艳女子犹如在地板上滑动一般，无声地向她走来。
鲜艳而卷曲的头发上所戴的巨大尖帽昭示着她们暗黑术师的身份。莉碧雅本打算看都不看她们一眼，直接错身而过，一个女人却以尖利的声音夸张地说道：
“哎哟，地板震动得好厉害啊！难道是食人魔在跑步吗？”
另外一个女人也迅速回以高亢的笑声？
“才不是呢，这种震动分明是巨人族嘛！”
——如果不是城堡里禁止拔剑，看我不砍了你们的舌头。
莉碧雅这样想着，鼻子里哼了一声，迅速往前走去。
出生在暗之国的人族女人从训练学校毕业之后，基本上都会加入暗黑术师公会。据说那是个极为重视享乐的组织，从来不学规矩，只学到了放荡，最后出来的都是像刚才那种只对穿衣打扮有兴趣的人。
她们还会对选择了骑士之道的女人产生非常强烈的对抗心理。莉碧雅也曾在幼年学校时被同年级的女术师下过毒虫的诅咒，为此苦不堪言，最后拿起剑把对方引以为傲的长辫砍断，才让她老实了一些。
说到底，这个国家的人都是些没有远见的蠢货。
组织和个人之间经常对立，只知道以力量高低来决定一切，这样的暗之国是没有未来的。
虽然现在依靠“十侯会议”保持着岌岌可危的均衡，但那也不可能维持得太久。在与人界——按照兽人和哥布林的说法是“伊武姆之国”——即将展开的战争中，十侯里只要死了一个，均衡就会崩溃，再次回到以血洗血的战乱时代。
对莉碧雅描述这个未来的人，是十侯之一，她的直属长官，暗黑骑士团的团长，同时也是她的情人。
此时，莉碧雅的心中有着一个他期待已久的机密情报。
因此，她不会在女术师们的胡言乱语上浪费哪怕一秒钟的时间。
她横穿过无人的大厅，三步并作两步地冲上大楼梯，在她那经过充分锻炼的身体都感觉到气喘吁吁的时候，终于到达了目标楼层。
通过协商统治整个暗之国的“十侯会议”中，五个席位是人族，两个席位是哥布林组，剩下的三个席位分别由兽人族，食人魔族以及巨人族占据。经过上百年的内战，五族勉强定下了一个条约，约定五族之间从此不分尊卑，“十侯会议”就是这个条约的结果。
因此，在接近黑曜石城堡最顶层的十八层里，十个诸侯都有着自己的房间。莉碧雅微微放轻脚步穿过走廊，用右手背在最里面的房间门上轻轻敲了三下。
“进来。”
一个低沉的声音很快做出了应答。
莉碧雅看了看走廊两边，确定没有人看到之后，迅速地溜进门后。
她一边怀念地享受这个缺乏装饰的房间里飘荡着的男性气息，一边单膝跪地，垂下了头。
“骑士莉碧雅·赞克尔现在归队。”
“辛苦了。先坐吧。”
她一边感受着被这粗犷的声音引发的心跳加速，一边抬起了头。
圆桌的两边各放了一张躺椅，而此时坐在其中一张椅子上，将脚高高跷起的男人，正是暗黑骑士长——别名“暗黑将军”的比克苏鲁·乌尔·夏斯塔。
对人族来说，他的身材显得特别巨大。虽然在横向上没法比，但是他的身高并不亚于食人魔。漆黑的头发剪得很短，嘴边的胡子也修得整整齐齐。
强壮的肌肉撑得那件朴素的麻布衬衫上的扣子几乎掉落，腰部附近却没有一丝赘肉。很少有人知道，即使成为了最高位的骑士，他也依然每天都进行着高强度的锻炼，这才是他能够年过四十，却依然保持着完美肉体的关键。
莉碧雅看着三个月不见的爱人，强忍着扑进他怀中的冲动，坐到了夏斯塔对面的沙发上。
夏斯塔坐起上身，将桌上准备好的两个水晶杯递给莉碧雅一个之后，打开了似乎有些年头的红酒。
“为了和你一起喝这瓶酒，我昨天从宝物库里偷出来的。”
他一边挤眉弄眼一边将有着醇厚香气的深红液体倒进玻璃杯中。夏斯塔每次做出这种表情的时候都像一个爱恶作剧的孩子，这一点和过去一模一样。
“非……非常感谢，阁下。”
“我说过很多次了吧，只有我们两个的时候别这么叫。”
“不过，我现在还算在执行任务。”
她举起酒杯，和无奈耸肩的夏斯塔轻轻碰杯之后，一口气喝下那醇香的红酒，感到自己那在长途跋涉中消耗的天命正在缓缓恢复。
“然后……”
骑士长也将自己的酒喝光，换上一副严肃的表情，微微压低声音问道：
“你用使魔通知的那件大事，到底是什么？”
“嗯……”
莉碧雅不由得左右看了看，然后探出了身子。夏斯塔虽然是一个豪放磊落的男人，却也非常细心。这个房间里设下了好几重防御术，就算是身为暗黑术师总长的“魔女”也应该无法偷听到。但即使知道这一点，一想到自己所带的情报有多么重要，莉碧雅就不由得压低了声音。
她死死地看着夏斯塔那双黑色的眼睛，直截了当地报告道：
“人界公理教会的最高祭司……死了。”
就连身为暗黑将军的他，在听到这句话后也猛然瞪大了双眼。
随后，他沉重的叹息声打破了寂静。
“如果我问这到底是真是假，那就是对你的侮辱了。但虽然我不会怀疑这个情报……可是啊……那个不死者……”
“是……我明白您的心情。我也对此难以置信，整整用了一周时间来进行确认，但依然是这个结果。这是我让‘耳虫’潜入中央大圣堂后得到的情报。”
“什么，你也太乱来了。要是被人沿着术式进行追踪的话，别说脱离央都，你现在早就被大卸大块了。”
“是的。但是，就连我这种水平的术式都没被察觉，也证明了情报的真实性。”
“唔……”
夏斯塔拿起第二杯红酒微微抿了一口，微微垂下他那刚毅的脸庞。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还有，死因是什么？”
“大概是半年前……”
“半年。我记得那个时候，山脉的警戒确实松散了一些啊。”
“是的。然后，最高祭司的死因……这也是有些让人难以置信。据说是死于剑下……”
“剑……居然有人能杀得了那个不死者？”
“绝不可能。”
夏斯塔瞠目结舌，而莉碧雅则是用力地摇了摇头。
“恐怕是那个不死者终于耗尽了天命吧。但可能是为了维护最高祭司作为神人的灵性，才放出了这样的谣言……”
“唔……应该就是这么回事吧。但是……那个最高祭司阿多米尼斯多雷特，居然死了啊……”
夏斯塔闭上眼睛，双手叉在胸前，倒在了椅子靠背上。
然后他似乎是沉默地思考了很长一段时间，最后才猛然睁开双眼，简短地说道：
“是机会。”
莉碧雅猛然屏住呼吸，然后才以有些嘶哑的声音问道：
“是什么的机会？”
夏斯塔迅速地做出了回答：
“当然……是和平的机会。”
这个在城堡里说出来显得太过危险的词语，迅速地溶解在房间的空气中，消失无踪。
“你觉得……这是可能的吗，阁下？”
莉碧雅仿佛耳语一般地问道，夏斯塔则是盯着杯子里的红色液体，缓缓地，却又用力地点了点头。
“不管可能还是不可能，都必须做到，不惜一切代价。”
他一口喝干杯中的红酒，继续说道：
“那道自创世的时代便将人界和暗之国分开的‘大门’，已经快耗尽天命了。暗之五种族的军队，为了对太阳与大地恩惠极其丰富的人界发动总攻，此时已经如同一口即将沸腾的大锅。上次的‘十侯会议’上，他们还在为如何分配人界的土地、财宝还有那些奴隶而闹得不可开交呢。真是……好一群贪得无厌的人。”
听到夏斯塔如此毫不隐晦的评论，莉碧雅不由得缩了缩头。
和被名为《禁忌目录》的庞大法典控制的人界不同，暗之国的法则只有一条——以力量夺取。
从这点来看，与那九个即使爬上了最高权力的宝座，却依然有着无尽征服欲望的诸侯相比，考虑与人界维持和平的夏斯塔才是真正的异端。
但是，正是因为他有着如此不同寻常的想法，莉碧雅才会无可救药地爱上了他。毕竟，和其他服侍诸侯的女人不一样，莉碧雅并不是被他强行夺取而来的。当时夏斯塔是单膝跪地为她献上了花束，以真挚的话语打动了她。
夏斯塔并没有发现自己的情人正为他的想法感到彷徨，以沉重的口气继续说道：
“但是，诸侯们都太过小看人类了。尤其是小看了那守护了人界三百年的整合骑士团。”
听到这个名字的瞬间，莉碧雅感到头皮发麻，不由得点头表示同意。
“的确……他们都是一些可怕的高手。”
“他们是名副其实的‘以一当千’啊。在暗黑骑士团的漫长历史中，被整合骑士杀死的例子数不胜数，但是反例就一次都没有。他们不只剑法精妙，身上携带的神器也强大无比……就算是我，虽然也曾将他们逼入绝境，却未能将其彻底消灭。当然，失败的经历就更多了。”
“那是因为……他们会使用那种能从剑里喷出火和光的奇怪术式……”
“‘武装完全支配术’吗……我们骑士团的术理部也对其进行过漫长的研究，但最终还是未能分析透彻。光是要对抗一招，赔上一百个哥布林士兵都不够。”
“虽然如此……但我方的军队达到五万。相反，整合骑士团却只有三十个而已。不能以数量来压制吗？”
莉碧雅的话让夏斯塔那漂亮的胡子嘲讽地上扬了一下。
“我说过他们以一当千吧。照这样来算，我们可是要付出三万个士兵呢。”
“怎么可能……应该不至于吧。”
“也是。虽然我不喜欢这样的战术，但只要我们骑士团和食人魔，巨人等军团挡在前方，然后暗黑术师们在后方不停地使用远距离术式，整合骑士们也终归会被磨死。但是，这样的话，当最后一个整合骑士倒下的时候，我方的损失将会大得无法想象。三万有些言过其实，但打个对折是绝对有可能的。”
夏斯塔将水晶杯放到桌上，发出硬质的声响。
他制止了要为他倒酒的莉碧雅，将宽阔的背脊靠在躺椅上。
“之后的结果，自然就是暗之五族的力量变得不均衡。‘十侯会议’失去了意义，五族平等的约定名存实亡。这样一来，就意味着百年前的‘铁血时代’重新降临。不，只会更差。毕竟这次人界这个饮之不尽的蜜海敞开了大门，恐怕过上百年，围绕着那块土地的统治权展开的争斗都不会平息……”
这正是夏斯塔最为恐惧，也多次对莉碧雅讲述过的最糟糕的未来景象。而且，除了夏斯塔以外的诸侯，都不认为那样的未来算得上糟糕——应该说他们反而期望着那样的未来。
莉碧雅低下头，直直地看着身上那在成为骑士时被授予的全身甲，看着它那满是伤痕但被打磨得铮亮的漆黑光泽。
如果是在“铁血时代”，从小就显得极为瘦小的莉碧雅想必是无法成为骑士的。要么是成为奴隶被人贩子卖掉，要么是被抛弃在城外的荒野，结束短暂的一生。
但就因为那个勉强算是和平条约的协定，她才不用进入奴隶市场，而是进入了幼年学校。然后她那晚成的剑术才能被人挖掘出来，最后得到了人族女人几乎无法企及的最高地位。
在成为骑士之后，她几乎用掉了每个月所有的工钱，在人贩子依旧横行的偏僻地方建立起类似于托儿所的设施机构，将那些被父母舍弃的孩童集中起来，一直照顾到他们能进入学校为止。
这件事情她自然没有告诉同辈，甚至没有告诉夏斯塔。因为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
只是——
这个拥有力量的人可以夺取一切的国家有点不对劲——这种感觉一直存在于莉碧雅的内心深处。她和夏斯塔不同，没有能将自己的怀疑明确表达出来的智慧。即使如此，她还是希望在这个国家——不，是包括人界在内的全UnderWorld里有着“应该存在的正确形态”。
她能模模糊糊地感觉到，这个“新世界”应该是在达成了夏斯塔倡导的“和平”的许久之后才会出现。同时，她也想作为一个女人，为自己所爱的男人尽一分力。
但是……
“但是，你要怎么说服其他诸侯呢，阁下？而且……如果整合骑士团不接受和平谈判呢？”
莉碧雅低声问道。
“唔……”
夏斯塔闭上双眼，右手捻着自己那漂亮的胡子。最终，他才以带着一丝苦涩的声音低声说道：
“整合骑士方面，我觉得是有机会的。既然最高祭司已死，那么现在担任总指挥的应该是贝尔库利那个老头。虽然他是个狡猾的男人，但是可以对话的。问题……还是在于‘十侯会议’吧。虽然感觉有些矛盾……”
他睁开眼，用蕴含着锐利光芒的双眼看向半空。
“——还是得杀几个人啊。最少得四个。”
莉碧雅猛然屏住呼吸，战战兢兢地问道：
“您说的……四个……那就是两个哥布林族的族长，兽人族的族长，还有……”
“暗黑术师公会总长。毕竟那个女人的野心是得到阿多米尼斯多雷特不死的秘密，并在将来坐上皇帝的宝座。她绝对不会接受和平提案。”
“但、但是！”
莉碧雅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量似的反驳道：
“这太危险了，阁下！虽然哥布林和兽人族的族长应该不是您的对手……但是我们不知道暗黑术师到底会使出什么样的手段！”
在莉碧雅说完之后，夏斯塔还是保持了短暂的沉默。
而他之后突然说出来的话，让莉碧雅完全没有料到。
“我说，莉碧雅啊，你来我这里多久了？”
“啊？呃……嗯……是我在二十一岁的时候……四年了吧。”
“已经过了那么久吗……在这么长的时间里都让你的身份如此暧昧，真是抱歉。要不要……嗯，那个……”
暗黑骑士长的视线游移着，拼命地挠了挠头，最后才有些僵硬地说道：
“要不要……正式成为我的妻子？虽然嫁给我这种老头挺对不起你的……”
“阁……阁下……”
莉碧雅惊讶地瞪大了双眼。
随后，她就感到一股暖流在自己心中扩散开来。就在她按捺不住，想越过桌子扑到爱人的怀中时——
厚重的门外传来了如痉挛一般尖利的声音。
“大事！出大事了！哎呀，怎么会这样！诸侯们速速前来，快点，快点！”
莉碧雅隐约记得这个声音，似乎是十侯之中的那个商业公会首领。
那道和莉碧雅印象中那个魁梧大人物完全对不上号的尖利惨叫声还在持续着。
“真的出大事了！——宝、宝座大厅的！封印之锁在……在颤动啊啊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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