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光之巫女 人界历380年11月7日 下午8点 5
亚丝娜单手拿着茶杯，直直地盯着啪咔啪咔地燃烧着的篝火。
多么真实的火焰啊。
和她在SAO和ALO里看过无数次的，以图像引擎描绘出的火焰特效有着根本性的不同。干燥的木柴爆开时飘洒出的火星，烟的焦臭，让脸和手部的皮肤感到微微刺痛的辐射热量，都显得比现实还要现实，刺激着亚丝娜的五感。
不只是篝火。还有那为自己准备的折叠椅的椅面传来的硬实感触。经常使用的木制茶杯那光滑的手感。让心灵平静下来的茶香，以及周围的树木在夜风的吹拂下，叶子沙沙作响的干燥声音。
自登录UnderWorld之后，她还是第一次有闲心像这样去感受这个世界。像这样调动自己的全部感官之后，她只能被STL制造的“助记视觉”的超高品质所折服。
想必，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登录进来的桐人，是花了不少工夫才确定这里是虚拟世界的吧。毕竟，在这个世界里，不存在任何所谓的NPC啊。
亚丝娜将视线从摇曳的火焰上移开，依次看着在森林中的圆形草地上集合起来的那些人。刚才已经听他们做过简单的介绍了。
大大咧咧坐在自己左手边不远处，抓着一个老旧酒瓶喝个不停的，是整合骑士团的团长贝尔库利。而在他对面坐着的是身穿金色铠甲的整合骑士爱丽丝。在篝火的橙光下，她的金发显得更加深邃，美得让同样身为女性的自己也不由得为之叹息。
在爱丽丝的左边，是一个似乎感到有些无聊，年纪仅有十五六岁的少男剑士。他似乎也是这个世界里最高“等级”的整合骑士，名字叫莱恩利。
亚丝娜再次移动视线，这次看到了一个如阴影一般静坐着的瘦弱女骑士。那身崭新的铠甲似乎不大合身，所以她不时地就要把皮带拉紧或者放松一些，看起来跟虚拟网游的菜鸟似的。但是在介绍谢塔这个名字的时候，她和亚丝娜有过短暂的对视，当时她那细长的眼睛里散发出了难以言喻的压力。
而在她左边——从亚丝娜的视角来看，就是隔着篝火的正对面，并排坐着十个左右被称为卫士长的人。他们几乎都是面容刚毅，感觉就像是老兵的男人——其中只有一个是女性。
而之前那两个身穿制服的少女，则是缩着肩膀坐在亚丝娜的右侧不远处。红发的女生叫蒂洁，焦茶色头发的女生叫罗妮耶，据说是桐人半年前就读学校里的学妹。
亚丝娜将这十几个剑士一个个看过去后，一种强烈的感慨油然而生。
他们的外表、神态以及给人的感觉，完全看不出任何人造的地方。她甚至怀疑起来，突破了人工摇光那“绝对无法违抗被赋予的规则”这个极限的，真的只有爱丽丝一人吗？
她此时也能够理解，为什么桐人不惜让自己的灵魂受伤，也要保护他们所有人。
自己必须继承他的意志。
亚丝娜坚定地下了这么一个决心，同时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开口说道：
“各位，初次见面。我的名字叫亚丝娜，来自这个世界的外部。”
明明距离启程才过了八天，但爱丽丝觉得，那在边境的卢利特村度过的短暂生活已经遥远得让自己感到怀念。在那些日子里，自己经常推着桐人的轮椅，去看附近的牧场。
在那坚固的木制围栏里，有着许多软绵绵的羊在乖乖地吃草，而小羊就在其中精力充沛地乱跑。
爱丽丝觉得它们实在是幸福。不必考虑围栏外发生了什么，只需要在这个被人封闭，被人守护着的世界里安稳度日。
但没想到——
生活在这个世界的人，在本质上和它们也差不多。
自称为亚丝娜的异界少女，给围着篝火而坐的整合骑士和卫士长们带来了犹如天崩地裂的冲击。虽然唯独只有骑士长贝尔库利还保持着平时那种吊儿郎当的表情，但想必内心中也思绪万千吧。
亚丝娜将包括人界和暗黑界在内的整个世界，以“UnderWorld”这样的神圣语来称呼。而在其外部——不是指地理上的外部，而是概念上的外部——还存在着被称为RealWorld的异世界。
有一些卫士自然会这样问道：那不就是神界吗？
而来访者的回答是：生活在RealWorld的，依然是拥有着感情与欲望，而且天命有限的人类。
而现在，在RealWorld里一个特定的地方，有两个势力正在围绕着UnderWorld的统治权展开争夺。
亚丝娜似乎就是其中一方的使者。目的是为了保护UnderWorld。
而和亚丝娜敌对的那个势力，则是要从UnderWorld里带走一个人，然后破坏整个世界，让其回归虚无——
听到她这样说，卫士长们不安地议论起来。
而贝尔库利的话，压下了他们的动摇。
“还不就是一回事？”活了三百年的豪杰做出了这样的断言。“包括我在内，有谁认真地考虑过，在人界之外还有一个暗黑帝国，在那里有几万大军在摩拳擦掌地等待着入侵我们的时机？事到如今，外部再多出一个世界，又有什么大不了的？”
这是一个极为粗暴的理论，但被骑士长那让人信服的声音坚定地说出来，却能让人恍然大悟。在大家都冷静下来之后，贝尔库利看向亚丝娜，询问那个所谓的敌对势力想要得到的那个人到底是谁。
异国人那明亮的茶色双眸从贝尔库利身上移开，直直地看向爱丽丝。
爱丽丝在过了几秒钟后才明白了这个眼神的含义，下意识地指着自己的脸：
“是……是我？”
不只是莱恩利、蒂洁以及罗妮耶，就连谢塔也浮现出了惊讶的表情。这次依然是只有贝尔库利一人像是恍然大悟似地点了点头。
“原来如此……所谓的‘光之巫女’是这个意思啊……”
亚丝娜似乎没听过这个词，对着骑士长疑惑地眨了眨眼，很快又重新看向爱丽丝。
“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要防止UnderWorld被消灭的话，只能让爱丽丝小姐和我一起前往RealWorld。只要敌人知道爱丽丝小姐已经不在这里了，应该就会停止对这个世界的干涉……”
“开……开什么玩笑！”
爱丽丝不由得大叫起来。她猛地踢开椅子站起身子，右手猛地拍在胸甲上，高声说道：
“逃跑？你让我逃跑？抛弃这个世界和生活于其中的人，还有这些守备军的同伴们，和你去什么RealWorld？不可能，我可是整合骑士！守护人界正是我最大也是唯一的使命！”
而这次是亚丝娜用力站了起来，那犹如白金橡果的茶色头发猛然飞舞在空中，以宛若银铃的声音尖锐地反驳道：
“那就更应该跟我走！如果敌人……不是暗黑界人，而是从RealWorld而来的掠夺者们抓住了你，生活在这个世界的人就……还不只如此，就连大地、天空以及所有的一切都会被消灭！敌人随时有可能攻进来！”
“等一下，在这一点上，你的情报已经过时了，亚丝娜小姐。”
骑士长以从容不迫的声音打断了两人的争论。
“貌似，你说的那些敌人已经来了。”
“咦……”
骑士长仿佛故意要让哑口无言的亚丝娜着急似的，喝了一口火酒之后才继续说道：
“这样一来就对得上了。光之巫女……以及渴求她的暗黑神贝库达。现在指挥敌军的那个所谓贝库达的神，一定就是和你们一样，是来自于RealWorld的人吧。”
“暗黑……神……”
即使有篝火的光芒照耀着，亚丝娜的脸色明显变得铁青，还嘟哝了一些混杂着神圣语的话。
“居然会是这样……暗黑帝国方的超级账号没有被锁定……”
“那个……我、我能说句话吗？”
像是要打破这短暂的寂静似的，少年骑士莱恩利畏畏缩缩地举起了手。
似乎是意识到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了自己身上，少年以极为轻微的声音说出了疑问。
“话说回来，光之巫女到底是什么啊？那个，Real......World的掠夺者们，为什么那么想要得到爱丽丝大人呢？”
回答这个问题的人既不是亚丝娜也不是贝尔库利，而是大家本以为依然还要坚持“无音”的灰色骑士谢塔。
“因为她打破了右眼的封印。”
爱丽丝惊讶得暂时忘却了愤怒，下意识地伸手摸着右眼下方，同时问道：
“你……你知道这件事吗，谢塔大人？为什么……”
“只要一想，右眼就会痛。我只是觉得，如果能把世界上最坚硬的东西……无法破坏的中央大圣堂整个砍倒的话……应该会很开心吧……”
……
骑士和卫士们同时陷入了一种微妙的沉默，最后还是贝尔库利干咳了一声，打破了尴尬：
“嗯……在这里应该也有人稍微记得的吧？只要对最高祭司的权威和公理教会的统治体系有些微的疑问，右眼就会闪耀红光，同时会产生仿佛脑袋被刺穿的剧痛。一般情况下，这种剧痛会让你无法思考。但是，如果继续保持这种不敬的思考，疼痛就会无限增强，右边的视野会被染成通红……最后……”
“整个右眼就会彻底爆炸。”
爱丽丝短暂却又鲜明地回忆起那恐怖的瞬间，低声说道。
在座的人脸上都浮现出或浓或淡，却又显得同样畏惧的神色。
“那么……爱丽丝大人你……”
莱恩利的声音中带上了一丝敬畏。爱丽丝缓缓地点了点头，继续说道：
“我和元老长丘德尔金，以及最高祭司阿多米尼斯多雷特大人战斗过。为了坚定决心，我暂时失去了右眼。”
“那……那个……”
用比莱恩利更低的声音请求发言的，是之前都只是当个听众，隶属于补给部队的少女练士蒂洁。
“尤吉欧学长也是……在为了保护我和蒂洁而拔剑的时候，他的右眼流出了血……”
果然如此——爱丽丝点了点头。如果是那个身为一般民众，却经历了多场激战，甚至打败了贝尔库利，在面对阿多米尼斯多雷特时展现出强烈内心光辉的年轻人，右眼的封印对他来说肯定不值一提。
对了，说起来，在大圣堂最顶层的战斗之中，阿多米尼斯多雷特看着爱丽丝，说了几句和右眼的封印有关的话语。记得好像是“Code8、7”……
不过，还没等爱丽丝回忆起最高祭司的话语，贝尔库利就摸索着下巴嘀咕起来。
“唔……也就是说，亚丝娜小姐说的那些敌人，是想要得到能够自行突破右眼封印的人吗？亚丝娜小姐，请问一下，你们RealWorld人身上也有同样的封印吗？”
“……不。”
在犹豫了片刻后，茶色的头发横着摇了摇。
“我没有过那样的体验。恐怕，是否会绝对强制地服从于法律和命令，就是RealWorld人和UnderWorld人的唯一差异吧。”
“那么也就是说，现在的爱丽丝小姑娘，和你们是完全一样的了？但是，这样不是很奇怪吗？贝库达为何会如此渴求着和自己一样的人？这种人在RealWorld里不是到处都有吗？”
“这个……”
亚丝娜的脸上浮现出比刚才更为浓烈的犹豫神色，闭上了嘴巴。
而此时卡在爱丽丝记忆之中的刺刚好被拔了出来，她大喊起来，打断了亚丝娜要说的话。
“对了！是Code871！”
她握紧双手，慌慌张张地继续说道：
“最高祭司是这么称呼右眼封印的。说是‘那个人’施加的Code871。当时我不明白含义……但这个也不是古代神圣语，而是RealWorld的语言吧？”
“Code...87、1？”
亚丝娜茫然地嘟哝着，像是感到惊讶似的用力皱起眉头。
“封印是，外面的……RATH的人施加的？但这样……只会对目标造成阻碍啊……”
亚丝娜坐到椅子上，深思了片刻——
突然，她的脸上泛起了极度的惊恐。淡红色的嘴唇颤抖着，艰难地吐出嘶哑的声音。
但是，爱丽丝听不懂她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不好……RATH的工作人员里有内应！就在隔离墙的这一头！”
亚丝娜陷入了极大的动摇。
盲从于命令是人工摇光唯一的瑕疵，为了将它去除，以比嘉为首的RATH技术人员付出了极大的努力。
毕竟，现在的人工摇光无法以逻辑和伦理对得到的命令加以验证。如果将他们作为AI搭载到战斗兵器上，那么当命令系统遭到入侵，指示他们攻击友军，或者对普通民众进行大规模杀戮时，他们也不会对此进行确认而是直接执行。无法像欧美军队的规定那样，去履行抗命的义务。
因此，RATH为了创造能够突破这个极限的真正人工智能，在UnderWorld中持续了长达数百年的模拟。
但是，如果这个以妨碍实验成功为唯一目标的右眼封印，也就是“Code871”，是由隶属于RATH的某人偷偷添加上去的话。
这个妨碍工作，恐怕是此时正占据着OceanTurtle的袭击者们所下令进行的。目的是拖延实验成功的时间，让他们做好袭击作战的准备。
而内应此时还能在OceanTurtle的上轴来去自如。只要他想的话，甚至可以瞒过其他工作人员的耳目，侵入亚丝娜和桐人此时正毫无防备地躺着的第二STL室。
亚丝娜强忍住抚摸着皮肤的寒意，继续思考着。
必须尽快把这个情报传达给比嘉或菊冈，又或者是神代博士。但是，亚丝娜登录的这个坐标远离系统控制台，现在没有办法呼叫他们。
唯一的办法，就是让现在使用的这个角色——“史提西亚”的HP归零，也就是死亡。但这样的话，就再也不能用这个超级账号登录了。此时系统的管理员权限已被锁死，无法对账号资料进行重置。
既然袭击者们使用了和史提西亚同等级的账号“暗黑神贝库达”，那么以一般民众的属性，是无法对抗他的。为了保护爱丽丝，让她平安地从这个世界登出，这个账号是不可或缺的。
——怎么办，要优先哪件事？
亚丝娜在短时间里冒出了如此多的思考后，深呼吸了一次，坚定了意志。
现在应该以UnderWorld内部为优先。这个世界是以一千倍于现实世界的超高速运转的。距离外部的内应再次开始行动，应该还有一些时间。
在这段时间里，要不惜任何代价保护爱丽丝不被敌人指挥的暗黑帝国军带走，然后将她弹出到现实世界。如果这件事失败，爱丽丝落在敌方手中，他们一定会为了独占真正的AI，将剩下的那些光立方毫不留情地全部破坏。桐人舍命去保护的这个UnderWorld也必将无法幸免。
***
在这一刻，结城明日奈所做的判断，从她现在掌握的情报来看，是完全正确的。
但不管是她，还是OceanTurtle中的比嘉健和菊冈诚二郎，都没有发现一个重要的事实。
在加百列·米勒和瓦沙克·卡萨尔斯登录之后，FLA倍率就被渐渐地调低。负责具体操作的是袭击队伍中的技术工作人员克里特，下令的则是队长加百列。
明明在二十多小时之后，护卫的宙斯盾舰“长门”就会派出全副武装的自卫队员进行突击。RATH的人完全没有料到，在这种情况下，袭击队伍还会做出调低加速倍率这种掐紧自己脖子的事情。
至于调低倍率的目的，则更是完全超乎了他们的想象。
但是——
在现在这个时候，只有一个人看穿了加百列的意图。
通过明日奈所带来的移动终端独立进行情报收集，身为世界上最高级别的自上而下型人工智能的“她”，为了某个秘密的目标而开始在网络空间之中翱翔。
***
“你……怎么了？”
听到爱丽丝这不知何时已经不再用敬语的问话，亚丝娜猛然扬起脸，然后摇了摇头。
“不……没什么。抱歉，打断你们了。”
“没打断。我们都在等着你的回答呢。”
爱丽丝用依旧带着刺的语气质问着。
“怎么样？从Code871这个词想到什么了没有？”
“有。我现在正要说明呢。”
亚丝娜也很奇怪，为什么在面对爱丽丝的时候，自己的声音会不自觉地变得尖锐起来。
亚丝娜不记得自己有和谁吵架过。在和好友莉兹贝特、西莉卡、莉法，还有诗乃等人在一起的时候，大家总是玩得很开心，在学校里也和班上的人相处得很好。
亚丝娜不由得回忆着在爱丽丝之前曾经有谁和自己如此针锋相对过，却差点笑出声来。因为那个人无疑就是桐人。
两人在艾恩葛朗特第一层的迷宫区邂逅，然后莫名其妙地组成了搭档，一起攻略这个死亡游戏。在那段日子里，亚丝娜无数次怒视桐人，对他大喊大叫，偶尔还会轻轻地动手教训他一下。而不知从何时开始，自己对他的感情就变为了爱意，人的想法还真是不可思议。
照这样看，自己总有一天也会和这个爱丽丝变成好友吧。
——不过可能性应该挺小的。
亚丝娜这样想着，开口说道：
“爱丽丝小姐说的，名为Code871的右眼封印，是由RealWorld的人……也就是敌人的同伙设置的。”
“唔……那这个Code，除了炸掉眼睛之外还有其他的解除方法吗？”
听到贝尔库利的疑问，异界的少女充满歉意地摇了摇头。
“抱歉，我也无法解除……不过，我觉得它应该是无法从UnderWorld内部解除的。”
爱丽丝听着亚丝娜清澈的声音，思考着自己为何会如此的不悦。
确实，她给自己的第一印象糟糕透顶。如此毫不客气地接近桐人，自己当然不会觉得高兴。毕竟，在这半年里，都是自己在守护并照顾受伤的桐人。
但是，那个名叫亚丝娜的女孩，和桐人一样来自于RealWorld。从她的言行来看，她在那个世界肯定与桐人有着什么关系。这样来看，她不惜千辛万苦追到异世界，应该算是有看上桐人一眼的权利吧。
这就是自己不悦的原因吗？是因为觉得守护桐人的义务与责任都只归自己一人所有，却突然又冒出来一个和他有瓜葛的人？
还是说，自己是对亚丝娜那可怕的剑技燃起了对抗心理？
自己还是第一次看到如此快的连续技。如果光看速度，自己哪怕对上副骑士长法那提欧也不会畏惧。但亚丝娜的招数与其说是连续技，更接近于同时刺出好几剑。如果自己的剑被弹开少许，对方反击的速度只会更快。她从来没有对同龄同性的剑士产生过这样的恐惧。
或者说——
是因为亚丝娜那光是看着都让人不由得要为之叹息的美貌？
在自己见过的人里，没有一个能比她那异国风情的五官更适合以“优美”这个词汇来形容。肌肤洁白无瑕，颜色犹如橡果的长发轻柔摇摆起来的样子，简直会让人以为那是一束顶级的丝绢。至于卫士长们的脸上浮现出的赞叹之色也并非自己的错觉。哪怕亚丝娜自称是史提西亚女神，想必他们也会深信不疑的。
想要知道。
比起什么RealWorld，什么敌人，爱丽丝更想知道亚丝娜个人的情报，以及她和桐人的关系。
发觉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开始胡思乱想，爱丽丝慌忙继续倾听亚丝娜对骑士长说的话。
“……敌人害怕在UnderWorld打破封印之人……按照他们的话来说就是‘光之巫女’，落入他们之外的势力手中。因为，光之巫女即使在RealWorld里，也很有可能会成为极为宝贵的事物。”
“我就是不明白这点啊。”
骑士长贝尔库利晃悠着装有火酒的壶，嘟哝着：
“光之巫女，也就是爱丽丝小姑娘，是和RealWorld人相同的生命吧？刚才我也问过了，为何要对同样的东西如此执着？不管是敌人，还是亚丝娜小姐的阵营，到底是要将爱丽丝小姑娘带到外面的世界去干什么呢？”
“这个……”
亚丝娜像是无话可说似的咬紧了嘴唇。
她垂下长长的睫毛，音调也变得低沉起来。
“对不起，现在还不能说。我希望爱丽丝小姐能亲自去看RealWorld来做出判断。外面绝对不是众神的国度，也不是理想国。甚至可以说比这个世界更加丑陋，更加肮脏。想要得到爱丽丝小姐的那些人，动机也并不善良。如果我在这里说出来的话，爱丽丝小姐绝对不会原谅RealWorld，也不会原谅那些生活于其中的人吧。但是，我们的世界并不只是这样。也有很多想保护这个世界，想和大家做朋友的人。就好像……桐人君那样。”
爱丽丝默默地听着亚丝娜努力说出的话语。
然后居然缓缓地点了点头，这让她自己都感到吃惊。
“好吧。我暂时不会再问了。”
她轻轻摊开双手，耸了耸肩。
“不管怎么样，我都不打算勉强自己去做不愿做的事情。更重要的是，我还没决定要去RealWorld。虽然我也想去看看外面的世界，但首先要解决眼前的敌人……等打败了暗黑神贝库达率领的侵略军，和暗黑帝国达成和平之后再说。”
她本以为亚丝娜会强硬地反对，但对方却只是沉默了片刻后，就缓缓地点头表示赞同。
“嗯……既然已经知道了率领暗黑帝国军的暗黑神贝库达是RealWorld人，那么我和爱丽丝小姐单独离开这个部队就显得很危险了。敌人想必也预料到了这样的情况。我也……和大家一起战斗。贝库达就由我来对付吧。”
卫士长们猛然发出了欢呼。
想必对他们来说，不管亚丝娜怎么否认，她都和史提西亚女神没有什么区别。毕竟，如果能使用那足以撕裂大地的超高位术式，不管剩下的敌军有二万还是二十万，也都不足为惧了。
骑士长似乎也有同样的想法，他双手叉在胸前，向亚丝娜问道：
“总之，和RealWorld有关的事情就先搁置吧。话又说回来……亚斯娜小姐，让地面撕裂的那一招，能无限地使用吗？”
“很遗憾，恐怕我要让您失望了。”
亚丝娜一脸失落地摇了摇头。
“那个力量会对意识造成巨大的负担。如果只是疼痛的话，我倒是能够忍受，但如果用得太频繁，为了保护我的意识，我有可能会被强制脱离这个世界。那样的话我就再也回不来了。大概只能再进行一两次大规模的地形操作了吧……”
过高的期待带来的落差，让围在篝火旁的卫士长们脸上都流露出了失望之色。爱丽丝感受到了这种想法，下意识地大喊道：
“这是要保护我们的人界，别总是想着依靠异世界的人！我们已经得到了足够的帮助了。这次，就让异世界的人见识一下我们这些骑士和卫士的力量！”
似乎是她的动作太过激烈，态度也过于强硬了一些，连亚丝娜也露出了些许惊讶的神色看了过来，让她一下子有些不好意思。
而在爱丽丝闭口不言后，第一个发言的，是在这些人里可能最为年少的骑士莱恩利。
“是……是啊！亚丝娜小姐刚才不是说了吗，她不是神明，而是和我们一样的人类！那么，我们也应该能做到同样的事情！”
少年骑士双手按着腰上的神器，激动地陈述着。爱丽丝发现他的视线并没有指向亚丝娜，而是落在了右边的红发少女身上，心中不由得露出了揶揄的微笑。
然后，连“无音”的谢塔也突然冒出了一句话。
“我也……想和那个拳斗士，再打一场。”
卫士长们面面相觑，但很快就恢复了气势。
“没错！”“大干一场吧！”“由我们来守护！”——不知从何时开始，许多卫士们已经聚集到了草地周围，意气风发地齐声怒吼。而篝火似乎也被这群人的意志所感染，猛然冲天而起，将夜空燃成一片赤红。
***
这样真的好吗？
亚丝娜在分给自己的天幕中一边卸下珍珠色的胸甲，一边思考着。
现实世界的比嘉和菊冈希望亚丝娜能尽早将爱丽丝带到系统控制台，然后弹出到副控制室。
但是之后又如何？在菊冈他们看来，只要能够回收爱丽丝的摇光，之后就能解析她的构造，去开发搭载在无人兵器上的AI。消耗庞大的电力，去维持一个有着十万多个人工摇光的光立方集群，这对他们没有任何好处。
就算能拯救爱丽丝一人，但其他的UnderWorld人全部消失的话，那在醒来后知道了这一切的桐人君又会怎么想。更根本的问题是，他的摇光真的能够恢复吗……
不行，不能如此悲观。难得能够重逢，就要尽可能地和他接触，和他说话，寻找让他恢复的机会。比嘉不也说过吗——现在，只能期望在UnderWorld里发生什么奇迹，让桐人能够痊愈了。
亚丝娜很想现在就冲进他所在的帐篷，拥抱着他，对他说话。如果可以的话，她想把待在UnderWorld的所有时间都花在这上面。要她抛下桐人，前往位于遥远南方的控制台，她根本不情愿。
——至少，只有今晚也好……
亚丝娜下定决心，卸下了所有金属装备，换上轻快的长上衣和裙子，走到帐篷门口附近仔细倾听。
尽管之前她多次推辞，但是在骑士长准备的小型帐篷外还是留下了一个负责警戒的卫士。一心为史提西亚女神担当护卫的年轻人没有一丝睡意，认真地在帐篷附近巡逻。
亚丝娜等着那将草地踩得咔嚓作响的脚步声从门口通过，来到帐篷正后方后，她迅速地跑出了帐篷。然后她无声地连跳三次，潜入了十米开外的大树阴影中。
她偷偷往回看了一眼，只见年轻的卫士完全没有察觉到什么的迹象，从帐篷后方走了出来，继续不停地巡逻。亚丝娜在内心向他道了个歉后，往森林的深处走去。
似乎是因为大规模的战斗而感到疲劳，人界军的士兵们全都早早地入睡了，除了几个负责守夜的，没有人有醒来的迹象。而守夜的人也主要是将注意力放在了森林之外，于是亚丝娜没有惊动任何人，就潜入了排列着补给部队帐篷的区域。
她闭上眼睛，将意识集中起来。
也不知道是因为超级账号的能力，还是单纯的直觉，她马上就感觉到了心爱之人的位置。
亚丝娜正要向那个方向走去，却突然发现视野的右方有金光闪现，马上停止了动作。
她一边在心中大叫糟糕，一边有些胆怯地向那个方向看去。
一个人影正靠在帐篷的柱子上，双手叉在胸前。这个人穿着和亚丝娜的那件外套同样朴素的连衣裙，外面套着一件毛线披肩。一头金发在夜风中飘扬，那蓝色的眼睛则是死死地盯着亚丝娜。
“我就知道你会来。”
骑士爱丽丝往前踏出一步，鼻子轻轻地哼了一声。
爱丽丝死死地盯着那个和自己差不多高，年龄也应该相差无几的女人，准备好的话语即将脱口而出。
——不是说了不准接近吗？老实地回自己的帐篷去。
但是，吸进去的空气却怎么也无法从喉咙中吐出。因为异界人亚丝娜的眼睛里，蕴含着再明显不过的感情。
那是深深的思念。因思念而生的苦恼，以及因思念而下的决心。
爱丽丝只是长长地出了口气，说服着自己。
——这不是让步。守护桐人的责任，大部分依然是由我来担负。毕竟，桐人是和我一起战斗，一同负伤，在我眼前耗尽力量倒下的。
所以，这只不过是为了让桐人恢复而做出的一种努力。
“做个交易吧。”
爱丽丝这句简短的话语，让亚丝娜疑惑地眨了眨眼。
“我会让你见桐人。也会把我所知道的一切都告诉你。所以，你也必须把你所知道的，和桐人有关的一切都告诉我。”
亚丝娜脸上那些微的惊讶表情迅速消失，嘴边浮现出充满自信的微笑。
“很好。但是，那可是很长的。一晚上可说不完。”
爱丽丝重新认识到自己果然不喜欢这个人，却还是开口问道：
“你和桐人在一起待了多长时间？”
听到这个问题，亚丝娜将淡茶色的眼睛看向夜空，像是在计算似地屈起双手的手指，回答道：
“嗯……成为搭档一起战斗的时间是两年。之后又交往了一年半。在这期间，有两周是在一起生活的。”
——交往，指的是成为一对恋人的意思吗？不可能吧……居然在一起生活，这也太……
虽然有一些动摇，但爱丽丝还是不服输地挺起胸膛发起反击。
“我和他并肩作战了一整个晚上。之后又在同一个屋檐下贴身照顾了他半年。”
这次是亚丝娜因震惊而微微后仰。但很快又恢复了原来的姿势，嘴里发出了哼哼的声音。
两人的斗气仿佛正在用真刀真枪比试一般高涨，互相瞪视着对方。夜晚的空气颤抖起来，倒霉的树叶从两人之间落下，发出啪咔啪咔的声音，炸裂了。
而勇敢地中止了整合骑士与创世神之间这一场眼神大战的——是一个少女发出的微弱声音。
“那个……”
爱丽丝惊讶地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亚丝娜也做出了同样的动作。
焦茶色的头发上带着软帽，穿着灰色睡衣，隶属于补给部队的少女练士罗妮耶正站在两个帐篷的空隙中。她将双手握在胸前，再次开口说道：
“那个，我、我帮桐人学长打扫了两个月的房间，然后他还教了我剑技和其他的东西，还经常请我吃跳鹿亭的蜂蜜馅饼！虽然时间和两位比起来短了很多……但是，我也想参加，情报交换……”
爱丽丝又眨了几下眼睛，再次和亚丝娜对视。两人的嘴角同时浮现出一丝近似于叹息的苦笑。
“可以啊。你也算是同伴了，罗妮耶小姐。”
得到爱丽丝的首肯，娇小的练士仿佛松了一口气似的露出笑容，从帐篷的阴影中走出。爱丽丝不由地欣赏起她的勇气。
但是——她没有想到，不速之客不止一人。
在另一处阴影之中，又传来了另一个人的声音。
“这个情报交换的活动，能不能算我一个？”
虽然有着男性化的口气，但声音却是清澈的女中音。在月光下无声无息地现身的，是一个身材相当高大的女性。在看到她那俊美的容貌时，亚丝娜低声叫道：
“你……是之前的……”
一定没错。她是刚才参加了会议的女性卫士长。
将茶色头发绑成一条长马尾的女性轻轻点头，自报了姓名。
“我是隶属于诺兰卡鲁斯帝国骑士团的索尔狄丽娜·塞路尔特。本想在战斗结束后再提这件事的……但我觉得我和桐人的缘分不浅，因此才忍不住想要参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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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丽丝再次叹了口气。然后她耸了耸肩，向高大的卫士长问道：
“你说的缘分又是个什么情况，塞路尔特卫士长？”
“不介意的话就请叫我‘丽娜’吧，骑士大人。”
索尔狄丽娜轻轻干咳了一下，亮出了自己的牌面。
“在诺兰卡鲁斯帝立修剑学院中，桐人以侍从修剑士的身份，服侍了我一年的时间。另外，我也算是曾经传授过他一些微不足道的剑技。”
“……”
其他三人没料到会是这么一张王牌，全都陷入了短暂的沉默中。
亚丝娜和爱丽丝交换了一下眼神，同时无奈地摇了摇头，最后也只能点头同意。
“那么，你应该也有足够多的情报了，丽娜小姐。请跟我们一起来吧。”
四人之间飘荡着一种古怪的气氛，以爱丽丝为首，蹑手蹑脚地钻进一个小型帐篷里。帐篷里铺着一层毛皮，毛皮上并排的两套便携被褥有一套是空着的，而另一套里则有一个黑发青年在闭着眼睛沉睡。而从被子的空隙里，可以看到两把长剑的剑柄。
看到这个景象，亚丝娜的唇边泛起一丝像是怀念的伤感，这一切都被爱丽丝看得一清二楚。
“怎么了？”
异世界的剑士露出仿佛瞬间忘却了敌意的纯粹笑容，回答了她的提问。
“‘二刀流’桐人。在那里，他是被人这样称呼的。”
“哦……”
说起来，桐人在和阿多米尼斯多雷特的决战中，双手同时握着自己的黑色长剑与尤吉欧的白色长剑，并且使用得无比流畅。看来那种技巧并非即兴而来。
爱丽丝干脆地在桐人身旁的被褥上坐下，并示意三人坐到自己旁边。
“那么，就先从这件事说起吧。”
荒野的寒夜渐渐过去，只有那紫色的月亮依然平静地照亮着大地。
不管是人界守备军的卫士们，还是在无底峡谷另一头宿营的暗黑帝国军中的暗黑骑士与拳斗士，都陷入了沉睡之中。
在这个即将迎来决战的夜晚，只有某个角落里的帐篷一直亮着灯火。偶尔会从麻布中传出低低的笑声，但却只有停在枝头的一只猫头鹰听到了这一切。
最终，油灯里的油都烧尽了，说累了的四个少女在桐人身边相互依偎着进入了梦乡。
不久之后，在那遥远的人界央都圣托利亚，响起了宣告午夜零点的安宁钟声。当然，这阵声音不可能传到位于暗黑帝国的营地。
同时——
极其微弱，应该称之为“时间性振动”的感觉，传到了UnderWorld的所有人身上。那是由于FLA倍率调低到一倍时所引发的现象，但哪怕是醒着的人，也几乎都没有察觉。
UnderWorld人界历，380年11月8日，午夜0点。
现实世界的日本标准时间，2026年7月7日，午夜0点。
在这个瞬间，两个世界的时间完全同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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