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各自的战斗 公元2026年7月7日/人界历380年11月7日 4
黑色的飞龙使尽了最后一点力气,凭借着一边的翅膀软着陆,之后发出了一声微弱的哀嚎停止了呼吸。而加百列·米勒只是毫不关心地低头看了一眼。
在他移开视线的时候,这只飞龙已经被彻底地排除在他的记忆和思考之外。随后他面无表情地观察了一下四周。
这是一个林立着无数圆柱状怪石的区域,而他所坠落的地方,则是几乎位于正中央的一根岩柱的顶部。高度大概有一百码(约九十米),直径也有差不多三十码(约二十七米)。
降落在这里也许不是什么好主意。这个世界里那些生成元素并加以操作的魔法,他现在还无法熟练使用。而此时正失去意识倒在他脚边的光之巫女爱丽丝,自然是不能丢下不管的。
对于加百列来说,只要有着牢固的绳索、岩钉和登山扣,哪怕是在现实世界里遇到这种简单的岩柱,他都能轻松地进行悬垂下落,不过现在也没必要强行从这座岩山上下去了。因为那个以未知手段将加百列击落的敌人,此时正和三只飞龙一起从北方向这里接近。只要将敌人处理掉,然后再控制新的龙AI再进行南下就行了。
他将视线移向正上方。那贴在赤红天空上的虚拟太阳此时已经爬得很高了。
距离克里特重新进行时间加速已经没剩下多少时间了。问题在于那投入战场的五万个美国测试者在因为加速重开而被弹出UnderWorld之前,能否将人界军歼灭。不过那毕竟有五万人,此时应该只剩下不到千人的人界军,应该无法做出什么像样的抵抗吧。
要说有什么不确定因素的话,也就是那些能把在人数上占据压倒性优势的暗黑界军打退的所谓整合骑士了。不过其中一个爱丽丝已经在自己手里,恐怕正在接近的那个追踪者也是骑士。那么在北方的战场上,也就只剩一两个人了。
做出了问题已经基本解决的判断后,加百列最后又看了一眼正躺在地上的整合骑士爱丽丝。
越看越是觉得——太美丽了。
为了防备她醒来后进行反抗,加百列已经把她的武装解除了,但是却犹豫着是否把她绑起来。按照理性判断的话是该这么做,但是在敌人逼近的时候,要不要对这个美丽的少女做出如此慌忙而不解风情的举动,这让他感到有些踌躇。
他还是想等再次开始时间加速之后,花上足够的时间来慢慢享受。哪怕只是拆开铠甲的一条系带,也要足够优雅,足够严肃,充满着抽象意味。
“还是让你继续这样再睡一会儿吧,爱丽丝……艾丽西娅。”
在说出这句温柔的话语之后,加百列向圆桌状的岩山中央走去,准备迎击敌人。
不管是使用超级账号04“暗黑神贝库达”的加百列·米勒,还是找到这个账号的克里特,其实都没有发现一件事。作为最强的整合骑士之一,爱丽丝之所以只是被一只飞龙踢中便昏过去好几个小时,是因为贝库达身上被赋予的特殊能力。
UnderWorld里设定的四种超级账号,其存在目的,全都是要用来对世界和居民进行等同于神之伟业的直接操作。
史提西亚能够进行地形改变。
索鲁斯则是能够破坏移动单位。
提拉利亚可以恢复物体的耐久度。
而贝库达,则是以居民——也就是人工摇光为操作对象。
具体来说,就是对居民们的记忆——也就是人工摇光中的矢量数据进行操作,将他们重新安放在遥远的地点,给他们安排新的家人。
就行为来说,这是在对居民们进行绑架,所以和其他三神不同,他很难成为信仰的对象。因此他被赋予了最高优先度的装备和最大的天命数值,同时还被施加了“不会成为术式的对象”这样的强力保护。UnderWorld在童话中传唱的“贝库达的迷失者”,就是以其过去所进行的操作为原型。
然而,暗黑神贝库达的能力,在和加百列·米勒那特殊的想象力,也就是心意结合起来之后,产生了连RATH的技术人员都没有预料到的叠加效果。
他不必使用术式,就能吸取人的意识。
爱丽丝被一时夺去了摇光的活力,陷入了强制性的昏睡状态。
当时之所以能将暗黑将军夏斯塔的必杀心意吞噬殆尽,也是贝库达与加百列的能力融合的缘故。
然后,这个能力,要将夏斯塔多年来的老对手,整合骑士长贝尔库利带向同样的结局。
***
贝尔库利看到了敌方皇帝的飞龙坠落到了无法迅速脱身的高耸岩山之上。
他振作起精神,驱散了使用绝技之后的强烈疲劳感。
“很好……只剩最后一段路了,拜托了啊,星咬、雨缘、泷刳!!”
听到贝尔库利的喊声,三头龙用力地拍打起翅膀加速前进。在敌人停下来之后,十千梅的距离对飞龙来说也不过是转瞬即逝。
在临战之前所剩下的些许时间,被贝尔库利用来进行半是冥想的思考。今天早上做的梦,在他的脑海中鲜明地复苏。
——预感过自己的死亡吗?
在梦中说出这番话的最高祭司阿多米尼斯多雷特,对于陪伴了她好几百年的贝尔库利来说,一直都是个充满着谜团的人。
在从冻结处理中解放出来,被爱丽丝告知最高祭司的死讯时,他其实并没有感到惊愕,最多只是感慨了一句:“这么多年来真是辛苦你了。”反倒是元老长丘德尔金的死,还让他更加吃惊。
所以,他并没有刻意去向爱丽丝追问阿多米尼斯多雷特的最后一战,以及她是怎么死的。这也是因为突然肩负起的人界防卫之重任让他忙得不可开交,但可能也是因为不想去弄清楚。他不想知道那个银发银眼的半神有着什么样的欲望,什么样的执着,以及多么深的罪孽。
对贝尔库利来说,阿多米尼斯多雷特就是个总是多愁善感,喜新厌旧的任性公主。虽然贝尔库利会服从于她,却不会像丘德尔金那样衷心地崇拜。
但是——
贝尔库利绝不后悔追随了她这么久的时光。
“没错……起码这点你得相信我啊。”
最古老的骑士嘀咕完这句话后,猛然睁开了双眼。
他已经能清楚地看到躺在岩山之上的爱丽丝那件金色的铠甲,以及在她身前犹如阴影一般孑然而立的皇帝贝库达。
“很好……你们在上空待命!如果我干/掉的话,就回北方和部队会合!”
贝尔库利在对三头龙低声做出指示后,轻巧地从星咬的背上跃起。
***
七百名人界军犹如追随着如同流星一般划出白色轨迹飞去的诗乃一般,拼命向南方前进。
他们和在后面将大地踩得轰隆作响直追而来的红色军团开始渐渐地拉大了距离。但是不管是卫士们还是那些战马,都不可能一直这么跑下去。
亚丝娜站在桐人、蒂洁和罗妮耶乘坐的那台马车的顶棚上,犹如祈祷一般凝视着南方。
前进了二十分钟左右,如同诗乃所说的那样,地平线上浮现出了犹如巨大神殿的遗迹。
亚丝娜感觉不到包括人类和亚人在内的任何大型生物的气息。只有那风化的石头在静静地沉眠。
在笔直延伸的道路两旁,各自有着一栋扁平的神殿。每栋神殿的高度都在二十米左右,宽度却超过了三百米。这样的规模,已经足以用来当作防止敌军包围的防御设施了。
道路从两栋神殿之间穿过,直直地向南延伸。这条道路之所以会有些类似神道的感觉,是因为道路两旁摆放着几座古怪的巨像。
那既不是东方风格的佛像,也不是西方风格的神像。硬要说的话,这种敦实而四方的轮廓,倒是和南美的遗迹有些类似。脸上雕刻着滚圆的眼睛和巨大的嘴巴,一双短小的手在胸前合掌。
那是在设计UnderWorld的时候,由RATH的工程师们设计出来的吗?还是说,是TheSeed程序自动生成的呢?
或者说——是曾经生活在此地的暗黑帝国人,用岩山雕刻而成的?比如说,用来当成献给死者的巨大墓碑?
亚丝娜急促地呼吸了一下,驱散了这种不吉利的想法。
骑着飞龙飞在部队前方的莱恩利大声传令:
“在这条神道的中段迎击敌人!”
马上就传来了“明白!”的回应声。
数分钟后,部队气势不减地冲入了被神殿夹在当中的道路。四方形的巨大神像沉默地俯视着他们。马蹄和卫士的靴子踩在从泥土变为石砖的路面上,发出硬邦邦的声音。
莱恩利那气势十足的声音划破阴冷的空气,向部队下令道:
“很好,前卫部队左右分开后止步!让马车队和后卫部队通过!”
前卫迅速分开,八台马车从缝隙中走过,以修士为主的后卫紧随其后,最后在神道的最深处停下了脚步。位于那里的是一道巨大的门,干燥的风从门后吹出,拂过亚丝娜的头发。
寂静的感觉只持续了一瞬间。美国玩家的大部队踩出的大地轰鸣迅速传到了神道,就连左右的神像也被震得落下细砂。
亚丝娜从马车上跳下,对从马车中向外观望的两个少女,以及站在车旁的女性剑士说道:
“这是最后的战斗。桐人君就拜托你们了。”
“是的!交给我们吧,亚丝娜大人!”
“我们一定会保护好他的。”
“——为此不惜付出生命。”
罗妮耶、蒂洁和索尔狄丽娜用力地握住拳头抵在胸前,亚丝娜也回以同样的礼节,同时露出了一丝微笑。
“没事的,我绝对不会放敌人通过。”
这句话有一半是说给她自己听的。亚丝娜张开右手,轻轻地挥了挥,然后便转过身去。
莱恩利在前卫部队的前方迅速地安排着卫士们的阵形。
神道的宽度有二十米左右。对防守来说有点太宽,不过以现在的人数,要在完全封锁敌人的同时进行部队之间的交替也并非不可能。
关键在于,能否趁着位于后方的修士们还能放出支援魔法的时候,在尽量减少牺牲者的前提下削减那一万几千个敌人的数量。幸运的是,那些红色步兵里完全看不到魔法职业。大概是因为UnderWorld的神圣术属于复杂的命令体系,敌人认为玩家不可能在短时间里掌握吧,在这种状况下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实在不行的话——
就由我一个人将所有敌人杀光吧。
亚丝娜深深地吸了口气,将它连同自己的决心沉淀到了身体之中。
靠着史提西亚那庞大的天命和最高优先度的装备,她应该是不可能因为累积的伤害数值而倒下的,问题在于自己能否将受伤时感受到的可怕痛苦忍耐到最后。如果自己的心败给了疼痛,身体也会受到沉重的伤害,到时候就会出现人虽然还活着,却挥不动剑的可耻景象了。
亚丝娜闭上眼睛,想着受伤的桐人。想着他所承受的痛苦,所肩负的悲哀有多么沉重。
在她重新踏出脚步的时候,她的心中已经没有了半点恐惧。
应该是这场战争之中最大规模战斗的激烈冲突,在那达到最高点的太阳下开始了。
因为渴求着介绍网站上讲述的真实的血与哀嚎,将近二十人的重武装美国玩家首先冲进了遗迹的神道。
然而,迎击他们的,却不是那种为了提供无视分级的娱乐而存在的可悲NPC。而是早已下定决心,要拯救这个世界与他们所敬爱的金色整合骑士的,真正的勇士。他们手上的剑虽然早已伤痕累累,却因为其中充斥着的坚定意志力而闪耀着光芒,挡住了敌人的武器,劈碎了敌人的铠甲。
一个身影站在高处,俯视着那些被单方面歼灭的红甲玩家们。
这个人的身上几乎看不到半点金属护甲,而是穿着类似于摩托车骑手服的黑色皮革衣服。闪亮的皮革上,打满了经过哑光处理的银钉。
武器则只有左腰上挂着的一把犹如中式菜刀一般巨大的匕首。至于脸则看不清楚。因为这个人身穿一件同样由黑色皮革制成,犹如雨衣的披肩,风帽拉得很低,将脸都挡了大半。
微微露出的嘴唇上挂着扭曲到了极点的笑容。
瓦沙克·卡萨尔斯。
再次登录UnderWorld的他,在诗乃那随之而来的大范围激光攻击下轻松地逃过一劫,最后混进了那些美国人之中,追击着人界军诱饵部队。但是他没有参加第一波攻击,而是灵巧地爬上了西侧那座神殿的墙壁,站到了一个其位置刚好可以俯视战线的神像头上,打定主意从这个特等席上看一场好戏。
“呵呵,那女人还真是发起火来就毫不留情啊。杀得还真痛快。”
他一边低语一边颤抖着肩膀,似乎开心到了极点。
在那遥远的下方,那身穿珍珠色铠甲,栗色的长发在空中飞舞的少女剑士——“闪光”亚丝娜,和瓦沙克久远记忆中的身影一模一样,手上也是拿着一把轻剑,每次出剑都让人眼花缭乱。
而瓦沙克也和那时一样,隐蔽在远处眺望着亚丝娜的战斗。也和那时一样,坚定地下定了决心,要在这个世界结束之前亲手将其解决。
连同她身边那个比她更加强大的黑衣剑士一起。
***
在从骑龙的背上跳下的时候,贝尔库利距离着地点还有将近两百梅尔。如果就这么掉下去的话,就算是他,也承受不住撞上岩山的冲击。
但骑士长却仿佛在空中踩着隐形的阶梯一般,沿着螺旋线往下疾驰。
实际上,他是每踏出一步,就在脚底生成风素,然后将其炸开,以反作用力来抵消下落的速度。这种把脚也变成素因控制终端的秘术,是他在好几十年前从元老长丘德尔金那里偷学来的。
最古老的骑士看着那位于遥远的下方,与人造的塔相似的岩山上站着的贝库达。在不断地向他视野之外的方向跳跃的同时,将手按在爱剑的剑柄上。
——一击决胜负。
自一百五十年斩杀了前几代的暗黑将军之后,整合骑士长贝尔库利就一直凝练着必杀的心意。之所以会持续这么长的时间,是因为没有出现一个敌人,能够引发他心中的纯粹杀意。
即使在中央大圣堂里,与那个单身挑战他的年轻人尤吉欧战斗的时候,他虽然认真了起来,却完全没有涌现出杀气。不,要说的话,虽然那几代暗黑将军与他是长年的老对手,但即使在面对他们的时候,他也不曾出现过愤怒与憎恨之类的负面心意。
也就是说,贝尔库利在这漫长的生涯中,第一次在爱剑的剑刃上灌注了真正的愤怒。
他很愤怒。被彻底地激怒了。这不只是因为爱丽丝被绑架。
从所谓的RealWorld而来的外人,将那些本有可能和平共处的暗黑界人驱赶到战场上,白白地牺牲掉了几万条人命。对于守望了这个世界超过二百年的贝尔库利来说,这样的事情是绝对无法容忍的。
——皇帝贝库达,我不知道你有什么过去。
但是,看到那个叫亚丝娜的姑娘就能明白,RealWorld人并非每个都是你这样的恶魔。
也就是说,你的本性,就是无可救药的邪恶。
你的罪孽会得到什么样的报应。
暗黑将军夏斯塔,整合骑士艾尔多利耶,以及在战场上牺牲的无数生命有着什么样的分量。
你就通过一剑……去感受吧!
“喝……啊!!”
在十梅尔的高度跨出最后一步后,骑士长贝尔库利对准皇帝贝库达那毫无防备的天灵盖,使出了包含自己所有意志的斩击。
大气在摩擦中耀起白光。剑刃上的光芒是如此强烈,就连天地也为之失色。
可以确定的是,这一剑的威力,在UnderWorld迄今出现过的所有剑技之中也是首屈一指,甚至凌驾于能将主视觉化机内的助记数据进行覆盖操作的系统控制命令之上。也就是说,它足以无视一切数据面的属性,可谓是必杀的一剑。
甚至连超级账号04,暗黑神贝库达那近于无限的天命数值,也会在这一击之下灰飞烟灭。
只要能够命中的话。
即使在注意到那从天而降的致命流星时,贝库达的表情也没有一丝变化。
如此神速的剑技,让人只能仰视,其他什么都做不了。而就在这不可能有任何反应,做出任何应对的刹那——
贝库达那包裹在黑水晶之铠中的身体,轻轻地向旁边滑开。
他向唯一有可能闪避的方向,拉开了刚好能避开攻击的一小段距离。
贝尔库利的剑只碰到了在空中飞舞的红色斗篷。边缘上的毛皮,以及那厚厚的质地,都被分解为了细微的尘土——
轰!伴随着天雷炸响一般的轰鸣,坚硬的岩山顶部现出一道深深的伤痕。巨大的岩山整个颤抖起来,几个石块从侧面剥落。
——居然能闪得开这一剑。
即使感到惊讶,贝尔库利的身体却一瞬间都不曾停止。他早就脱离了在战斗之中会因为预料之外的情况而停止思考的阶段了。
他最后又在空气中一蹬,着地时已经包抄到了皇帝的侧面。然后马上扫出了一记横斩。此时距离他那灌注了一切精神的大招打空,也才过了不到半秒钟的时间。
但就连这第二击也被贝库达避过了。
贝库达仿佛被风吹散的烟雾一般,没有任何预备动作地在地面上滑行着。剑在铠甲的表面划过,徒劳地擦出了火花。
但是。
贝尔库利反而借此确信自己必将胜利。
从上空放出的全力斩击虽然打偏,但是却没有消失。因为他已经发动了爱剑的武装完全支配术——“时穿剑·空斩”,也就是“斩破未来”的力量。这一招在中央大圣堂的战斗中让尤吉欧吃尽了苦头,是能够将斩击的威力残留在轨道之上,以无形的刀刃将触碰到的敌人斩杀的绝技。
而皇帝的后背,就闯入了那无法察觉的斩击所滞留的空间之中。
一开始,是那华丽的白金色长发猛然飘散。
额头上的王冠也伴随着微弱的金属声碎裂开来。
贝库达的双手仿佛在乞求着饶恕一般高高举起。
贝尔库利强烈地预感到,下一刻,那黑色的高大身躯就会被一分为二。
啪。
一声干巴巴的破裂声传来。
声音来自于皇帝那看都不看,就在身后合在一起的双掌。
——他居然空手就将“空斩”给夹住了?而且还是背对着做到的?
不可能。虽然暗黑界的拳斗士中有传承着空手接剑的招数,但凭借的也是他们锻炼出的那尤胜钢铁的拳头。更重要的是,滞留在空间中的“空斩”,威力早已强到了拳斗士族长都无法空手接下的境界。
虽然这一思考仅仅持续了刹那,但是贝尔库利的动作终于停滞。
因此,他只能默默地注视着接下来的这个现象发生。
那如海市蜃楼一般在空中摇晃的无形斩击,被吸进了皇帝的双手之中。
同时,皇帝那蓝色的双眼开始被染成一片漆黑。
在那黑暗的深处,闪耀着无数的——星星?
不对。
那些都是灵魂,是被这个男人吸取并囚禁起来的无数灵魂。恐怕暗黑将军夏斯塔,和身为他副官的女骑士,灵魂也都存在于那里……
“你这混蛋,会吞噬人的心意吗……”
听到贝尔库利的低语,贝库达一边放下那已经将“空斩”的威力吸收殆尽的双手,一边回答道:
“心意?原来如此,心灵与意志吗?”
他的声音无比冰寒,完全没有了半点人类的味道。而发出这阵声音的薄唇,则扯成了一个类似于微笑的形状。
“你的心犹如陈年葡萄酒。极其醇厚……这种沉重的味道,能够残留许久。虽然不合我的口味……不过,就当是享用主菜之前的开胃吧。”
他抬起白皙到发青的右手,握住了腰上那把长剑的剑柄。
那缓缓从鞘中拔出的细长剑身上,包裹着青紫色的磷光。皇帝轻松地垂下长剑,再次露出了微笑。
“来吧,再让我品尝一下。”
***
厚厚的剑刃从亚丝娜的左手上划过。
感觉就如同用烧红的铁钎按在上面。
——这有什么疼的!!
她在心中坚定地默念着。随后,肌肤上的伤口瞬间就消失了。
而在这个时候,她的右手已经如烟一般闪动,对眼前这个士兵的右肩到左侧腹发动了四连突刺技。男人的表情瞬间扭曲,发出高声的叫骂,跌落在地上。
她已经数不清这是第几个敌人了。
不只如此,她甚至已经数不清在这场古代遗迹的战斗已经开始了几十分钟。唯一能够确定的,就是那从神道的入口如雪崩一般冲进来的红色步兵,依然残留着接近无限的数量。
——不过是一场小小的持久战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在旧艾因葛朗特中,BOSS战持续三四个小时也不稀奇。
亚丝娜在心中这样呐喊着,举起轻剑,挡开了跨过同伴那正在消失的尸体向自己袭来的新敌人所挥出的战斧。
在对方失去平衡的同时,她一剑刺入敌人的心脏,同时迅速地看了一下两边。
亚丝娜是在神道中央奋战,整合骑士莱恩利则是在她右侧轮换着射出双手的回旋镖,身边已经筑起了一座尸山。其威力和准头让人看着就不寒而栗,看来那边交给他暂时是没有问题的。
但问题在于左边。虽然安排了一批以索尔狄丽娜为中心的队长级卫士,但战线依然被徐徐地向这边推进。
“左翼加快轮换!治疗术也多照顾左边一些!”
“亚丝娜大人,我还坚持得住!”
站在最前线的索尔狄丽娜大喊着回答,同时发动了双手剑的范围剑技“旋风斩”。带着淡绿色光芒的长剑超高速地转动了一圈,将三个敌人一起打飞,但随后丽娜就猛然单膝跪地。按照昨天在回忆大会上闲聊时听到的说法,贵族出身的剑士重点训练的都是一对一的仪式性决斗,像这种不知要打到什么时候的混乱持久战并非他们所长。
事实上,丽娜的剑虽然悦目且迅猛,但即使是来到这个世界仅仅一天的亚丝娜,也觉得这种剑法太过于堂堂正正了。在发动大招之前,基本上都没有先使用虚招或者迫使敌方失去平衡的招数,结果就是发动前和发动后的僵直时间里经常被敌人乱挥的武器击中,造成了一些小伤。此时丽娜的铠甲上已经布满了伤痕,紫色的卫士服上也到处渗着鲜血。
“赶快下去治疗,丽娜小姐!相信你的队友!”
丽娜咬着嘴唇点了点头,接受了亚丝娜的指示,留下一句“我马上回来!”之后就向后退去。战列线上空出的缺口很快就被另一个卫士长填补进去。但是他的脸上也充满了疲惫之色。
除了左翼的疲惫之外,还有一件事令亚丝娜颇为在意。
现在战斗着的这些红甲步兵,绝不是那种用简单的算法驱动的人形怪。他们来自于作为虚拟现实网游发源地的美国,全都是身经百战的玩家。习惯了PvP的他们,应该很快就会发现这种单纯的突击无法速战速决,转而使用一些战术。
亚丝娜一边挥动轻剑,一边思考着:如果自己站在他们这样的立场上,会采取什么行动?
比较典型的套路就是从后方发动远距离攻击。但是红色军团里看不到那些魔法师职业的玩家,就算是有的话,应该也没法一下子熟悉UnderWorld那些复杂的术式命令吧。
还有一种方法是用弓,不过似乎对方也没能准备弓箭手的账号,这对人界军来说算是不幸中的万幸。剩下的大概就只有丢出手上的武器了,但是玩家们肯定会抵触这样的行为,毕竟丢掉武器的玩家就没法参加之后的战斗了。
似乎已经可以断言,敌人没有办法打破这种胶着的状况。
那么,就只能按照当初的想法,将这一万几千名敌人消耗殆尽了。
亚丝娜重新下定了决心,但就在几乎同时——
神道的入口突然变得阴暗起来。
那是因为朝阳的光芒被遮挡了。遮挡它的东西,是一字排开的巨大盾牌,以及犹如旗杆一般林立的巨大长枪。
是重枪兵!
“枪……枪的突击要来了!!牢牢盯着枪尖,回避第一次攻击!!只要能够近身,就可以打倒敌人了!!”
在亚丝娜对左右的友军大喊的同时,随着“喀拉!”的金属轰鸣,巨大的长枪被同时架起。
“Assault!”
一横排多达二十人的重枪兵们发出了狂野的呐喊,开始向前冲锋。
在那犹如赤色海啸的压力下,卫士们变得有些胆寒。亚丝娜一边祈求着他们能够冷静下来,一边凝视着正向自己冲来的敌军。那反射着凶猛黑光的长枪上,似乎蕴含着一击必杀的威力。
放对方来到足够近的距离——然后招架!
随着溅射而出的黄色火花,轻剑从枪的侧面划过。锐利的枪尖从亚丝娜头部右侧不远处擦过,向后方刺去。
“喝!!”
随着一声呐喊,轻剑自下而上,透过铠甲的缝隙刺入了眼前这个高大敌人的喉咙。随着剑柄上传来刀刃入肉的感觉,鲜血从头盔下喷出。
亚丝娜听到了惨叫,然而却不仅仅来自于敌军——
左翼的几名卫士没能完全躲过,被长枪贯穿了身体。
“唔!!”
亚丝娜咬紧牙关,离开了自己的岗位向左奔去,以一记单发刺击“线性攻击”将正从停止了呼吸的卫士身上拔出长枪的敌人连同其铠甲一起刺穿。然后她重新架起染满鲜血的利刃,以二连刺击“并行毒针”斩断了另一个敌人的双手。
之后她便垂直跳起,躲过了第三个敌人叫骂着刺来的长枪。在落到枪上之后,她向前疾驰,踩上了敌人的肩膀,左手掀起他的头盔,右手举起轻剑,深深地刺进了那暴露出的脖子。
敌人哀嚎着倒了下去,亚丝娜则是踩在他背上大喊:
“把伤员带到后面去!!最优先治疗他们!!”
然后她再次看了看四周。虽然那二十名重枪兵被骑士莱恩利和卫士们奋勇击退,但我方也有六名卫士被长枪直接击中。其中三人恐怕已经是没救了。
——如果这个战术再重复几次,在数量上处于压倒性劣势的人界军迟早会维持不住阵线的。
她的这个忧虑,随着再次传来的大地轰鸣变为了现实。下一批的二十名重枪兵,已经从神道的入口冲进来了。
亚丝娜将视线从冲过来的长枪上移开,看向本应由自己镇守的战线中央处。
她看到的,是一个脸上依然残留着稚气的少年卫士,正双腿发抖地举着剑。
“啊!”
亚丝娜尖叫一声,向右奔去。
她冲进了向左刺来的长枪与呆站着的少年卫士中间。此时已经来不及用轻剑招架了。她伸出左手,想要抓住那反射着光芒的枪尖。
如果这个世界是一个普通的虚拟现实网游,那拥有着超高反应速度和力量数值的亚丝娜应该能够成功地进行格挡。但是在UnderWorld之中,还存在着无数在SAO和ALO里被省略掉的属性。
光滑的钢制枪尖,从被敌人的鲜血所染红的左手中滑了过去——
沉重的冲击撼动了亚丝娜的全身。她低着头,看着贯穿了自己侧腹部的巨大金属,甚至都发不出半点声音。
***
以最小的动作,发挥最大效率的剑。
在骑士长贝尔库利眼中,皇帝贝库达那与迄今为止见到的所有流派都不同的剑招,只能如此形容了。
首先就是脚几乎不动。只是在躲闪攻击的时候微微在地面上滑行而已。然后就是发动攻击的时候几乎没有任何预备动作。那轻轻握在他手上的剑,突然就以最短距离划出。
也就是说,要预测他的动作几乎是不可能的。皇帝那绝对算不上快也算不上强大的攻击,已经让身经百战的贝尔库利有五次没能发动反击了。
但是,五次就已经足够了。
通过那无数的战斗经验,贝尔库利已经对贝库达的招数节奏了如指掌,然后在第六招的时候终于发动了反击。
“呼!”
贝尔库利发出了微不可闻的怒吼,抢在贝库达发动上段斩之前,同样用出了一记上段斩。
空中爆发出了激烈的金属撞击声,还衬托着一撮蓝白色的火花。
两把剑在空中交错。接下来就是力量的对决了。敌人的剑没有做出多少抵抗就沉了下去。就连高大的贝库达也像是承受不住压力似地弯下了膝盖。
——好机会!!
贝尔库利将磨炼出来的心意灌注进爱剑之中。久经沧桑的钢铁剑刃上亮起了银色的磷光。时穿剑将贝库达的长剑一点点地压下,剑尖碰到了敌人的肩膀,沉入铠甲的表面——
在这个瞬间,贝库达的剑上亮起了怪异的光芒。
蓝紫色的磷光犹如生物一般蠕动起来,缠上了时穿剑。与此同时,那猛然暴涨起来的银色光芒犹如植物枯萎一般渐渐消失。
——这是怎么回事。
不对……
我到底是……在干什么……
随着“嚓”的一声,贝尔库利感受左肩传来犹如冰冻一般的寒气,他猛然瞪大了双眼。随后他用力往后飞退,大口地呼吸着,整理着在那一瞬间差点失去的意识。
——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居然会在激战之中走神!
他惊愕地自问了一句,随后猛然摇头——事情并没有这么简单。
那是直接侵蚀意识的强制性空白,能让人忘记自己为何会在这里,甚至忘记自己是什么人。
“混蛋……你通过剑直接吸收了我的心意吗?”
贝尔库利低吼着质问。
回答他的,只有一个微不可察的无声微笑。
贝尔库利咂了咂嘴,瞟了一眼左肩,伤口比起擦伤来说还是深了一点。
“哼……看来你能让我好好享受一下了啊,皇帝陛下。剑与剑不能相碰,还真是场麻烦的战斗啊。”
贝库达也咧嘴回以一笑,说出了这么一番话。贝库达反而收起笑容,低声说道:
“唔……说起来,好像还没试过呢。”
随后,他随意地将右手的长剑向前刺出。然而两人相距甚远,剑刃根本不可能碰得到——
从那静止在空中的剑刃上,突然延伸出了犹如蓝黑色黏液的光芒。
——难道还能远距离攻击吗?
在贝尔库利冒出这个想法的同时,光芒已经来到了他的胸前。
他的意识犹如被吹灭的蜡烛之火一般恍惚起来。
骑士长呆立在原地,眼睁睁地看着那一点点接近的长剑来到自己的左手下方。
然后剑轻轻地往上一挑。
随着一阵低沉的声响,贝尔库利那粗壮的手臂齐肩而断。
***
“呃……呜……唔!!”
亚丝娜奋力地把即将脱口而出的惨叫压抑成了低低的呻吟。她此时的感觉用疼痛已经无法形容了。那种已经超出了感官的上限,仿佛是喷射着火焰的燃烧器在不停灼烧着腹部的感觉在疯狂爆发。
——这有什么疼的。
这样的小伤,有什么疼的!!
反射着黑光的长枪深深地刺入,贯穿了她的左侧腹。从她背后穿出的长度应该超过了一米吧。
她往背后看了一眼,在她身后的少年卫士似乎只是被枪尖划过了脸颊。看着那一脸苍白地仰视着自己的少年。亚丝娜尽全力挤出了一个微笑。
——和他的生命比起来,我这种虚拟的伤又算得了什么!!
“呜……啊!!”
她将全身的力量都灌注进抓着那把透体长枪的左手。
随着一声刺耳的“呛啷”声,那直径超过五厘米的金属棍在她手中粉碎了。她将手伸到背后,抓住长枪,开始往外拔出。
眼中火花四溅,犹如电击一般的痛觉从天灵感传到脚趾尖。但是亚丝娜却没有停手,而是全力将长枪拔出之后,将它丢在地上。
大量的鲜血不断地从腹部的巨大伤口和嘴里流出,但亚丝娜却牢牢地站稳了身子,左手擦了擦嘴角,抬头看向呆立在自己眼前的敌军。
这个高大的男人握着折断的长枪,头盔下的眼睛不断地闪动,似乎是感到有些迷茫。
“Oh,gosh。”
他把这句话又重复了一遍后,又快速地用英语说道:
“搞什么……这游戏一点都不好玩。我要下线了。”
听到这句话后,亚丝娜用右手的轻剑准确地刺穿了他的心脏。巨大的身体瘫倒在地面上,开始浮现出消灭的光效。
不知为何,在尝到受伤的痛苦时都未曾流下眼泪的亚丝娜,此时却是泪眼模糊。
遍布于这个战场的痛苦与憎恨,本来都是没必要存在的。
美国玩家和人界守备军的卫士完全没有厮杀的理由。如果在不同的状况下相识,他们一定能够成为好友。就像亚丝娜一样。
虚拟世界……虚拟现实网游,不是为了这种事情而产生的。
“救……救救……我……”
这一声用日语发出的哀嚎,打断了亚丝娜的思考。她转头望去,只见一个卫士正倒在地上,巨大的长枪正准备向他刺去。
“呜……啊啊啊啊!”
亚丝娜将心中激荡的感情化为怒吼,往地上一蹬。
右手的长剑奋力往前刺去。从剑尖上产生的白光覆盖了全身。
亚丝娜的双脚离开了地面,化身为发出眩目光芒的彗星飞翔在空中。她使用的正是轻剑技能中最高级的突进技“闪光圣枪”。
本要对卫士下杀手的枪兵在这一击下高高飞起。在他身后的敌人也遭遇了同样的命运。再接下去一个也是。
在把第四个人钉在了神像脚下之后,剑技才终于结束。亚丝娜气喘吁吁,肩膀剧烈地起伏着,转过了身子。
第二波重枪兵突击貌似在人界军中造成了超过五人的死伤。但是在神道的入口处,第三波的二十人已经做好了突击的准备。
亚丝娜将轻剑从正在消失的敌人尸体上拔出,大喊道:
“所有人坚守住自己的位置!!莱恩利先生,请往中央移动!”
年轻的骑士注意到了亚丝娜的腹部流出的鲜血,表情变得有些紧绷,亚丝娜则对他露出一个微笑,示意他不用担心,然后继续说道:
“我会一人冲入敌阵。被我漏掉的敌人就交给你们了。”
“亚……亚丝娜大人?”
亚丝娜对着发出呻吟般叫声的莱恩利以及其他卫士们举起了紧握的左拳。
然后笔直地向前方奔去。
***
贝尔库利失去了平衡,身子摇晃起来,一脚踩到了自己那掉在了地上的左臂。
在感觉到痛楚之前,那真实地从脚底传来的触感先一步唤回了他的意识。
“呜!”
他再次用力后跳,拉开了距离。
从左肩上的伤口流下的鲜血,在发白的岩石上画出一道深红的弧线。
——到底怎么回事。
只是被他用剑指着,意识居然会就此停滞?
贝尔库利那握着时穿剑的右手竖起两根手指,按着左肩的伤口,同时思考起来。在这短短的时间里,不经咏唱就发动的治愈术就带着蓝色的光芒,止住了出血。但是,在这荒凉的岩山上,没有足够的空间神圣力让他那被砍掉的左臂得以再生。
——要如何对抗。
曾经在贝库达面前用过的武装完全支配技“时穿剑·空斩”恐怕是起不了作用了,只会被他将滞留在空中的心意斩击彻底吸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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剩下的撒手锏,就只有记忆解放术“里斩”了。但是要发动那个招数的话,有两个困难的问题。第一,是敌人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你做完那冗长的攻击动作。第二,是极难确定自己要攻击的地方……
贝尔库利眨了眨眼,以此甩去从额头上流下的汗水。
然后,他突然发现了一件事。
——我开始拼命了。
不知从何时起,没有了半点的从容。
也就是说,现在这个地方,就是自己的死地。一只脚已经踩上了生与死的分界。
“呵……”
整合骑士长贝尔库利·辛赛西斯·万虽然正确地认识到了现在这个绝境,却依然浮现出了豪爽的笑容。
他将视线从缓缓接近的皇帝贝库达身上移开,投向正躺在战场一角的金色骑士爱丽丝·辛赛西斯,萨蒂。
——小姑娘啊。
你打从心底里渴求的东西,我可没法给你太多。毕竟那是所谓的父爱啊。而我呢,已经根本记不得自己的父母了。
但是,我起码知道一件事。
父母,是愿意为了保护自己的孩子而死的。
“这种事……你小子大概是永远无法理解的吧,该死的怪物!!”
贝尔库利大喊着往地面一跺。
这位最古老的骑士没有思考任何的计谋,就只是把自己的一切灌注到爱剑之上,笔直地向前奔去。
***
“啊……哈……”
大量的血液连同粗重的呼吸喷吐而出,溅落在她脚旁。
即使已经累到要靠那拄在地上的剑来支撑着身体,亚丝娜依然直挺挺地站着。
虽然她勉强地将重枪突击的第三、第四波全部消灭,但全身上下却已经受了十多处伤。那闪耀着珍珠白的上衣和裙子已经破烂不堪,被自己和敌人的鲜血染成一片赤红。
承受了长枪的直击而遍体鳞伤的身体居然还能动弹,这让亚丝娜自己都难以置信。实际上,那数值庞大到莫名其妙的HP是不会允许亚丝娜力尽而亡的。
——只有在内心放弃的时候,身体才会倒下。
她的全身上下几乎已经彻底失去了感觉。只有那仿佛灼烧一般的热量在神经中涌动,让她的视野也变得模糊起来。
敌人的第五波突击,映入了亚丝娜那昏暗的视野,迫使她将轻剑从地上拔起。
她已经做不出迅捷的回避动作了,只能用身体承受长枪的攻击,然后再以剑技进行反击。
原本如羽毛一般轻巧的轻剑,此时却犹如铅棍一般沉重。亚丝娜将剑架起,微微弯下上身,等候着敌人的到来。
“上!!”
地面开始震颤,二十个重枪兵开始了冲锋。
咚、咚、咚咚咚咚……
脚步声渐渐加速。
不过,却有一阵尖利的震动声混入其中。
亚丝娜仿佛被吸引了目光似地,抬起了头。
红色的天空中伸出了一根线,那是微小的数字代码组成的行列。
——敌人的……援军?
“唉……”
她长出的这一口气中,带上了些许悲观的情绪。
但是——
线的颜色却不是之前见识过的那种红色,而是犹如黎明前的天空一般,闪耀着深沉的蓝色。
亚丝娜无从得知这个颜色有着什么含义。她只能睁大了双眼,等待着结果。
线在十米所有的高空聚集起来,随后一道光芒闪过,变为了人形。
呼。
空气突然振动起来,人影以让人眼花缭乱的速度开始旋转。如同龙卷风一般发出猛烈的呼号,再次开始下落。
位于其正下方的二十个重枪兵不知何时也停下了脚步,仰望着天空。
而那群青色的龙卷,就飘然落入了他们的正中央——
然后突然被染成了深红。
那是鲜血。被卷进了龙卷之内的步兵瞬间被撕成粉碎,鲜血被洒向四面八方。
在那些呈放射性倒下的枪兵中央,龙卷缓缓地停止了旋转,变回了人形。
这个人背对亚丝娜而立,修长的身躯显得有些瘦削。那日本风格的鲜艳铠甲在逆光下闪闪发亮。左手扶着腰上的剑鞘,右手握着那长到可怕的剑——不对,是刀——横着向身旁挥出。
亚丝娜曾经在另外一个世界见识过刚才那种攻击。
那是剑技。
日式刀大范围重攻击“旋车”。
缓缓站起身子的人影将长刀靠在右肩上,突然转过头来。
花俏的头带下,那张胡茬杂乱的脸上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哟,让你久等啦,亚丝娜。”
“克……莱因?”
还没等亚丝娜用嘶哑的声音说完这几个字——
无数的震动声所造成的共鸣突然响彻整个世界。尽管这是和美国玩家出现时一模一样的音效,但是在现在的亚丝娜听来,却仿佛像天使的歌声一般美妙。
几千条代码列闪耀着鲜艳的蓝色光芒,犹如暴雨一般从赤红色的天空倾泻而下。
***
举剑砍去。
意识变得模糊。
因为受伤的痛苦而觉醒。
贝尔库利已经数不清自己重复了多少遍这样的过程。
尽管皇帝贝库达并没有给他造成致命伤,仿佛是要故意拉长战斗的过程,但贝尔库利知道,从他的无数伤口上流出的血液,也就是天命的量,即将要到达极限。
但是他却振奋起在那超过两百年的时间中磨炼而出的精神力,不再去思考,也不再去恐惧。脑中只想着一件事情,不断地将其进行下去。
那就是数数。
正确来说,是在测量时间。
贝尔库利本来就有着能够察知时间的特殊技能,而现在他却使用这种超感觉,将时间不停地铭刻在自己的脑中。即使在被皇帝的剑浑浊了思考的过程中,贝尔库利也依然在无意识地累计着数字。
——四百八十七。
——四百八十八。
贝尔库利准确地数着每一秒,同时也重复着他那一根筋的攻击。偶尔还会说出一些挑衅的话语。
“看来……你在剑技方面,可真不怎么样啊……皇帝陛下。”
——四百九十五。
“明明砍了我这么多剑,却还是没能让我倒下……撑死也就二流,不,三流吧。”
——四百九十八。
“继续啊,我还能动呢!!”
随着一声怒吼,他举剑朝贝库达的正面砍去。
——五百。
剑碰到了扩散在皇帝周围的蓝紫色光芒。
心意被吸取,思考骤然停止。
在他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经半跪于地,血液从左脸新增的伤口中流出,滴落在地上。
——五百零八。
就快了。再坚持一会儿。
贝尔库利摇摇晃晃地站起身,转身面对背后的皇帝。
之前几乎没有表现出感情的贝库达,此时的脸上也浮现了些微的厌恶之色。似乎是在先前的攻击中,贝尔库利飞溅而出的鲜血,有一滴落到了他那白色的脸颊上。
贝库达用指尖将那一点红色抹去,低声说道:
“我已经腻了。”
他踩着贝尔库利的血液形成的水泊,向前踏出一步。
“你的灵魂很沉重。也太过浓烈。在舌头上挥之不去,而且还极其单调。一心就只想着要杀了我。”
在以呆板的声音说完这些话语之后,皇帝再次向前走了一步。
“消失吧。”
那无声举起的黑剑上泛起了犹如黏液的光芒。
贝尔库利的表情没有任何改变,只是微微咬紧了牙关。
——只差一点了。还有三十秒。
“嘿……别这么……说嘛。我……还想……再稍微享受一下呢……”
他摇摇晃晃地朝着无人的地方走了几步,颤颤巍巍地举起了右手的剑。
“在哪里……到底跑哪儿去了。哦,在那里吗?”
骑士长的双眼浮现出空虚的光芒,挥出了手中的剑。
剑尖吭的一声砸在了距离贝库达相去甚远的地方,让他的身体大幅度地摇晃了一下。
“咦……不对……是这边?”
他再次挥出了一记连破风之声都听不到的斩击。拖着一只脚,不停地走来走去。
大量出血导致的视力丧失,甚至思考都变得模糊——他现在的样子只能让人这么认为。
但是,这是骑士长一生之中最为卖力的演出。
那半闭着的蓝灰色眼睛中,唯一盯紧的只有一样东西。
那就是足迹。
因为长达十分钟的徒劳攻击,现在这个称不上宽广的岩山顶部早已洒满了贝尔库利的鲜血。因为被皇帝的靴子以及骑士长的皮革凉鞋所踩踏,在地面上呈现出了两种明显不同的鞋印。
换句话说,这便是两人的详细移动记录。
贝尔库利一边扮演着陷入混乱状态的自己,一边寻找着在十分钟前斩断自己左手时,皇帝留下的最为干燥,黑红之色也最为浓重的脚印。
他这种下意识的时间测量,就是在那之后马上开始的。
也就是说,皇帝贝库达在十分钟之前,就是站在那个地方。然后,染血的足迹忠实地记录了他向什么地方移动。
——五百八十九。
——五百……九十。
“哎哟……找到你……了……”
贝尔库利虚弱地低语着,身体左右摇晃着向没有半点人影的地方举起了时穿剑。
这毫无疑问将成为最后一击。
剑和其主人所残留的天命,即将一起走到尽头。
而贝尔库利就要以这一切为代价,发动神器时穿剑的记忆解放技。
“时穿剑·里斩”。
和将斩击的威力保留在空间中,以此斩向未来的“空斩”相反,里斩斩向的是过去。
在UnderWorld的主视觉机,会将所有人类单位的移动履历保存六百秒,也就是十分钟的时间。
“时穿剑·里斩”能干涉这些履历,让系统将十分钟前的位置信息误认为是现在所在的位置。
结果就是,看上去只是斩向虚空的剑刃,会攻击到过去存在于这个位置的人现在的身体上。无法回避,无法防御,所有技巧与努力在这一击面前都只是徒劳。
因此,在漫长的岁月中,贝尔库利都尽量避免使用里斩。在和尤吉欧的一战中,他被蓝蔷薇之剑的记忆解放技击败之时,其实只要使出里斩就可以反败为胜,但他最终也没有用。尽管他很清楚,这样的做法很有可能被元老长丘德尔金认定为是对公理教会的背叛。
但是,既然皇帝也操纵着不下于自己的非人力量,那自己也就没有必要顾虑了。
在斩落皇帝贝库达的飞龙时,因为敌人是以同样的速度直线飞行,贝尔库利才能够正确地找出十分钟前敌人所在的坐标。但是,在这种互相都很接近的混战里,确定坐标的难度就有了飞跃性的增大。
当然,他能够记住在十分钟前的一瞬间时敌人存在于何处。但是按照这种方法,如果在招数发动之时遭到妨碍,那么就又得重新数上六百秒了。
就比如现在这个瞬间。
“你是有所企图吧。”
皇帝贝库达犹如滑行一般靠近,长剑上的蓝黑色心意波动朝着贝尔库利伸来。贝尔库利此时不能被它碰到,只能无奈地以和先前截然相反的迅捷动作进行回避。“十分钟前的一秒”就这么过去了,永远也无法追回。
——失算了吗?
贝尔库利重新架起即将进行记忆解放的时穿剑,在心中呻吟着。
这样一来,就真的是束手无策了。
在发觉他有什么计谋之后,皇帝就再也不会给他发动大招的时间了。事实上,皇帝的长剑上已经再次伸出心意之光,向着贝尔库利袭来。
不过,骑士长依然全力回避着攻击。
垂死挣扎。
挣扎再挣扎,最后才极为难看地倒下。早在很久很久之前,他就已经决定死的时候要采用这样的死法了。
三次,四次。
一直到第五次,贝尔库利都回避了皇帝的攻击。
但是这一次,蓝黑色的光芒擦过了他的身体。
他的意识猛然模糊起来——
在贝尔库利再次睁开双眼的时候,看到的是贝库达那把深深刺入他腹部的长剑。
长剑拔出的时候,最后的天命化为深红色的液体喷了出来。
骑士长缓缓地向后倒去。
然后他看到了,在那遥远的天空,一只飞龙正撕裂大气急落而下。
——那是星咬。
喂喂,我不是叫你待命了吗。到现在为止,你不是都不曾违背过我的命令吗?
从飞龙那大开的嘴中,蓝白色的火焰直射而出。
这道热线中蕴含的威力,足以一击烧尽百名士兵,但是皇帝贝库达却只是随意地举起左手将其挡住。
半透明的黑色护手毫不费力地将热线弹开了。飞向四面八方的火焰在大气中残留下无数的轨迹。
皇帝迅速从右手的剑中放出蓝黑色的光,射中了星咬的额头。这一招曾经毫不费力地控制住了暗黑骑士团的飞龙——但是却无法阻止贝尔库利的骑龙。
星咬将自己的生命化为白色的光芒,从双翼中放射而出,同时凶猛地朝着皇帝扑去。
贝库达的脸上露出了厌烦的表情。
他将剑大幅度地往后一收,向着星咬那正向自己啃来的嘴里刺去。暗色的光芒疯狂地舞动起来,在吸取着飞龙天命的同时,将它那巨大的身躯撕裂。
星咬舍命争取到的这仅有七秒的时间——
没有被贝尔库利浪费掉。
骑士长痛彻心扉地感受着身后那一起度过漫长岁月的爱龙正在走向死亡,同时高高举起了正处于记忆解放状态,拉出了无数蓝色残像的时穿剑。
如果是只记忆“敌人在十分钟前的位置”这样的方法,那么每十分钟才会有一次攻击的机会。
但是,如果地面上镌刻着染血的移动记录,那么就可以连续追踪十分钟前的敌人。
贝尔库利沿着血之足迹,向着皇帝贝库达那距离之前没能抓住的时间点过去了七秒后所在的地方,使出了竭尽全力的斩击。
“时穿剑·里斩”有着另一个特性。
因为它属于对系统本身的干涉,所以威力能够直接作用于对象的天命数值,也无法以心意进行防御。
因此,皇帝贝库达那能够将一切心意攻击无效化并吸收的能力,在这个瞬间暂时失效了。
首先,是贝库达那被系统设定的庞大天命变为了零。
然后造成了一个结果——皇帝的身体,沿着左肩口到右腰的地方,被彻底砍成两半。
即使是在自己的身体顺着切断面滑落的过程之中,皇帝贝库达的表情也没有一丝动摇。那淡蓝的眼睛如同玻璃球一般,空虚地眺望着天空。
在掉落的上半身与地面接触的前一刻。
漆黑的光芒从他的心脏附近爆发而出,犹如墓碑一般朝着天空不停地延伸。
在光芒平息的时候,地面上已经看不到半点证明皇帝存在过的东西了。
数秒钟后,耗尽天命的时穿剑在贝尔库利的右手中发出微弱的金属声,随之碎裂开来。
***
好温暖啊。
好想再这么睡一会儿。
整合骑士爱丽丝将意识交托给将醒时的那种浮游感,露出了淡淡的微笑。
摇曳的阳光。
被自己坐着的巨大膝盖。
温柔地抚摸着自己头发的粗糙大手。
……父亲。
有多少年不曾像这样坐在膝盖上了呢。这样的安心感……被保护得严严实实,不需要为任何事操心,一切都平平安安的感觉,已经被她遗忘了许久许久。
唉……但是,也差不多该醒了。
然后,整合骑士爱丽丝就轻轻地抬起了睫毛。
她看到的,是闭着眼睛,微笑着低下头的壮年剑士的脸。
在那粗壮的脖子和胸膛上有着几道旧伤口。而此时却被无数崭新的刃伤覆盖着。
“……叔叔?”
意识终于清醒过来的爱丽丝低声吐出了这两个字。
——对啊,我被皇帝贝库达的飞龙抓住了。真是的,怎么能如此大意。居然都没有警戒背后,就这么鲁莽地跑了出来。
但是,不愧是叔叔啊。居然能从敌人的总司令手上把自己救出来。只要有这个人在,一切就不必担心。
爱丽丝再次露出微笑,坐起了身子。然而此刻她才发现,骑士长所受的伤并不仅限于脸和胸口,这让她屏住了呼吸。
左手从肩膀处被齐根斩落。东方风格的战服被血染成了通红。然后,在那裸/露的胸膛下方,是一道深得让人不寒而栗的可怕伤口。
“叔……叔叔!!贝尔库利阁下!!”
爱丽丝大喊着伸出了手。
她的手指碰到了骑士长贝尔库利的脸颊。
然后她就明白了,这个最为古老,又最为伟大的骑士,早已耗尽了天命。
***
……喂喂,别哭得那么那么狠嘛,小姑娘。
这一天迟早会到来的啊。
整合骑士长贝尔库利·辛赛西斯·万俯视着趴在自己的尸体上哭得一塌糊涂的金发少女,不由得这样说道,然而他的声音却未能传入爱丽丝耳中。
……小姑娘你肯定没问题的。一个人也能够继续走下去。
毕竟,你可是我唯一的弟子……也是我的女儿啊。
脚下的光景渐渐地离自己远去。贝尔库利对可爱的金色少女骑士露出最后的微笑后,将视线投向北方那遥远的天空。
他将自己的意念,投向了在那片天空下的另一个女骑士。
他也不知道能否传达给对方,此时他的心中,只有在经历了仿佛无穷无尽的岁月之后,终于迎来死期的深深感慨。
……嗯,这种死法倒也不赖嘛。
“没错啊,会有很多人为你流泪的,已经足够幸福了。”
突然响起的话语让他转过头去,看到的是一个赤身裸/体,一头银色长发披散于其上的少女正飘浮在空中。
“什么啊,你果然还活着。”
贝尔库利耸了耸肩,最高祭司阿多米尼斯多雷特则是眨了眨她银色的双眸,轻轻地笑出声来。
“当然不可能了。这是你记忆中的我。是你的灵魂中保存着的阿多米尼斯多雷特的回忆。”
“哼,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不过……我记忆中的你能够露出这样的笑容,还真是不错。”
贝尔库利咧嘴一笑,向身旁看去。
不知何时已经出现在那里的星咬伸出长长的脖子,在他身上摩擦着。
骑士长在飞龙那变得半透明的银色脖子上挠了挠,轻巧地跳到了它的背上。然后他伸出手,让最高祭司也坐到了自己身前。
他在这漫长的生涯中侍奉过的唯一一个主人转头看向了他,有些疑惑地问道:
“你不恨我吗?就是我将你囚禁在了无限的时间牢笼之中,无数次地夺去了你的记忆啊?”
贝尔库利思考了片刻后,回答道:
“虽然我这一生长到让我感到厌烦,不过嘛,也算是很有意思吧。嗯,我是这么认为的。”
“是吗……”
阿多米尼斯多雷特简短地回答着,贝尔库利将视线从她身上移开,握住了星咬的缰绳。
飞龙张开了透明的双翼,缓缓地拍动着翅膀,向着那无垠的天空飞去。
***
在那遥远的北方天空下——
干涸的大地上,过去的东之大门此时已经化为了一片由瓦砾构成的巨大遗迹。而在其东西两面,一万人的暗黑帝国军预备队,和四千人的人界守备军大部队,正各自扎营对峙着。
虽然皇帝贝库达已经离开了暗黑帝国军,因此他们不可能自行发动攻击,但人界军自然不可能知道这个情况,因此也不敢妄动,就此陷入了漫长的胶着状态。
在那只有干燥的风声作响的大门遗迹处,有一个女骑士的身影。那是受托带领守备军大部队的整合骑士法那提欧·辛赛西斯·图。虽然她下令让卫士和修士去休息以应对之后的战斗,但是她在帐篷里怎么也睡不着,于是一人走到了东之大门的遗迹这里。
此时夜晚的黑暗早已远去,索鲁斯的光芒染红了暗黑帝国一边的天空,人界方的天空则开始变为了蓝色。
距离骑士长贝尔库利所率领的守备军诱饵部队离开大门,前往暗黑帝国南部的时间,已经过去了半天以上。虽然法那提欧很清楚,他们的任务不是能够轻易完成的,但对这种自己只能干等着的现状,她还是感到了焦躁。
她合起双手,想向三女神祈祷部队能够平安归来,而就在将要闭上眼睛的时候——
法那提欧猛然睁开了双眼。
耳边似乎传来她所爱的那个男人说出的话语。
——抱歉啦,法那提欧。看来,我是见不到你了。
——之后就拜托你了。让那个孩子幸福地活下去吧……
当时,在同样的地方,骑士长贝尔库利在即将和她分别的时候,也对她说过同样的这么一句话。
她用被银色的护手包裹着的双手,轻轻地抚摸着自己的肚子。
这个小生命,是在三个月前出现在她腹中的。贝尔库利原本在这一百多年来都顽固地不愿与法那提欧发/生/关/系/,也许,在他解除这个束缚的时候,就已经预感到了吧。
预感到了自己的死亡。
法那提欧明白了,骑士长贝尔库利,已经在那遥远的天空之下结束了漫长的一生。她缓缓地跪在地上,双手遮住了脸庞。
她早在很久以前,就听贝尔库利说过自己与包括她在内的任何女性都保持着距离的原因。
在人界中,一对男女只有被公理教会的祭司承认了正式的婚姻,许下誓约之后,才能拥有自己的孩子。但整合骑士都拥有祭司的资格,所以不需要什么夸张的婚姻仪式。只要两人发誓相爱,同床共寝之后,就能怀上孩子。
但是,这个孩子会比接受了天命冻结处理的双亲更早地老去并走向死亡。如果让最高祭司对这个孩子进行同样的处理,那依然是一件残酷的事情。
贝尔库利是在最高祭司身死之后,才接受了法那提欧的感情。也就是说,他已经下定决心,要守望着这个生命优先的孩子走完一生。
那么——
“请放心吧,贝尔库利阁下。我会好好地养育这个孩子。让这个孩子成为像您一般强大而高洁的人。”
法那提欧忍住哭泣,诉说着自己的决心。
——但是,起码在现在……
起码在现在这个时候,原谅止不住泪水的我吧。
法那提欧趴在地上,双手紧紧握着骑士长贝尔库利出发之地的泥土,放声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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