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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渐温暖的北风轻柔地抚摸着蓝色的湖水，涟漪将在水面上摇曳的索鲁斯之光拆分成无数细小的耀眼光斑。
北圣托利亚郊外，被平缓丘陵包围着的诺尔奇亚湖在半个月前开始化冰，如今青草在岸边伸展嫩芽，一朵朵小黄花更为此地装点上一丝鲜艳的色彩。
这一带是央都近郊土地最为肥沃的地方，每个季节都能欣赏到美丽的风景，但别说游玩了，普通民众和下级贵族长年——至少百年以上——被禁止接近这里。因为，诺尔奇亚湖湖畔一直以来都是最大的贵族私有领地——“皇帝直辖领”的一部分。
四帝国大乱后所有私有领地都被解放了，如今谁都可以自由来这里散步，但或许离春天还有一段距离，此时在宽阔的湖边只能看到罗妮耶和蒂洁，以及两条幼龙。
今天是人界历382年2月24日。
结束上午修炼的罗妮耶与蒂洁，得到迪索尔巴德师父、法那提欧团长以及代表剑士的许可，带着月驱和霜咲离开了大圣堂。桐人对自己不能跟着一起去表示遗憾——罗妮耶深有同感。两人前往诺尔奇亚湖，是为了尽快实践厩舍长海纳格昨天所说的内容，绝不是单纯为了游玩。
索鲁斯行至天空的正中间，在草地上翻滚着玩耍的两条幼龙，跑到坐在湖畔岩石上的罗妮耶与蒂洁面前交替地鸣叫。跑了这么久，它们肚子都饿扁了吧？
两人乘坐小型马车——驾车的是虽然不熟练，但仍硬着头皮上的蒂洁——来到这里，为防万一，马车上放着给两条幼龙当午餐的肉干和干果，但罗妮耶不想让它们知道。
“月驱，霜咲，今天的午饭你们要自己去抓啊。”
“啾？”
虽然不知道两条幼龙听懂了多少，但看见它们惊讶地歪着脑袋，蒂洁不由得笑出声音。她从岩石上站了起来。
“好了，过来！”
蒂洁踩着低矮的青草走向湖边，月驱和霜咲晃着尾巴追了上去，罗妮耶则蹑手蹑脚地跟在两条幼龙的身后。
蒂洁在露出发白岩石的岸边停下脚步，往水里看了一眼。
“在这、在这……”
她嘀咕道。一旁的罗妮耶在透明的水中看见无数游动迅速的身影。在冰面下过冬的小鱼聚成了群。罗妮耶弯下腰，低声对从两人中间探出脑袋的幼龙说道：
“看，月驱，是鱼啊，肯定很好吃呢。”
那条据说最近会把鱼肉剩下来的幼龙抬起头看着罗妮耶的脸，“咕噜噜”地发出狐疑的叫声。罗妮耶伸出右手，按着正在后退的幼龙的屁股，又说了一句话。
“抓不到鱼今天就没午饭吃了啊。”
“咕噜……”
幼龙那仿佛在说“我就知道”的沮丧声音，差点让她笑出声来，但还是狠下心，摆出了严肃的表情。
就在罗妮耶和月驱大眼瞪小眼的时候……
“啾噜噜！”
霜咲叫了一声，像鼓舞自己一样拍了几下小翅膀后，奋力跳向水面。它在半空中叠起翅膀，把长长的脖子伸得笔直，一头栽进湖水中。
在接近七十限深的湖底中游动的小鱼转眼便四散游开。霜咲正在追赶其中一条鱼，它用力地扭动身躯，展现出漂亮的泳姿。
顾名思义，飞龙是一种专门在空中飞翔的生物，但据说位于西帝国边境的“飞龙之巢”，是一座被比诺尔奇亚湖大了几十倍的宽广湖泊包围着的险峻高山，因此野生飞龙都能在湖中自在地游泳，捕捉鱼类。在大圣堂出生的月驱和霜咲虽然只是在前庭的浅池里洗过澡，但出于本能，它们似乎懂得游泳。
几十秒后，霜咲破水而出，高高跃起。它用力地拍打小小的翅膀，落在先前所处的岸边。没等蒂洁和罗妮耶躲开，它就猛然抖动身体，甩出湿润绒毛里的大量水滴。
“哇啊。”
罗妮耶赶紧别过脸，却在霜咲的嘴边看到了闪光，不由得凝视起来。那是一条银色的体表上浮着红色小斑点的鳟鱼。在水底游动时鱼儿看上去挺小的，但凑近一看，发现全长也有二十限。
月驱凑了过去，用鼻子闻了闻在霜咲嘴中抽动挣扎的鳟鱼。但霜咲马上就抬起头，把整条鱼直接吞了下去。
“啾噜噜噜！”
幼龙满足地叫了起来，蒂洁则无奈地对它说道：
“你啊，好不容易才抓了一条，吃的时候应该多尝一下味道啊。”
但霜咲摇了摇尾巴，似乎在说“不过是小试身手而已”，接着又跳进了湖里。月驱看向湖面，却僵在原地。
“快去啊月驱，加油加油！”
被罗妮耶这么一喊，月驱前后摇晃了几下，似乎在肚子饿与胆怯之间感到迷茫，接着……
“咕噜！”
它大叫一声，跳进湖里。
罗妮耶注视着那道淡黄色的身影。虽然动作看上去要比霜咲僵硬一些，但月驱仍拼命游动追赶鱼儿。鳟鱼群左右扭动，十分灵活，月驱怎么也抓不到。罗妮耶心想突然让性格比霜咲文静的月驱去抓鱼，是不是有些为难它了。就在这时，率先跳入湖中的霜咲绕到了鳟鱼群的前方，受惊的鱼群出现混乱，月驱则一头冲了进去。
然后，幼龙跳出水面回到岸上，嘴里叼着一条二十五限长的大鳟鱼。
“咕噜噜噜！”
月驱骄傲地大叫着让罗妮耶看它抓到的猎物，罗妮耶激动地大喊：
“做得太好了，恭喜你，月驱！”
不仅如此，她还顺便为月驱献上了一些掌声，但接下来才是关键——在厩舍里不愿吃鱼的月驱，是否会吃下自己抓到的鳟鱼呢？据海纳格厩舍长所说，只要吃到刚抓上来、活蹦乱跳的鱼，就能矫正挑食的毛病……
在罗妮耶忐忑的注视下，月驱眨了几下眼睛，然后把脖子伸向罗妮耶，将咬着的鳟鱼丢到草地上。
“咕噜！”
幼龙叫了一声，它当然没有什么恶意，但罗妮耶还是忍不住叹了一口气。看来抓鱼的过程虽然很快乐，但没能矫正月驱讨厌鱼的毛病。
就在罗妮耶打算斥责月驱不能这样做，不吃鱼就要罚它饿肚子的时候，蒂洁插话道：
“我说，罗妮耶，它是想把这条鱼送给你吧？”
“咦？”
罗妮耶眨了眨眼睛，然后向幼龙问道：
“这条鱼是给我的吗？”
就像在说“你终于明白了啊”一样，月驱叫了一声。
“咕噜噜！”
“是吗……谢谢你，月驱。”
她伸出右手，用力抚摸月驱那还沾着水滴的脑袋，接着用左手拿起活蹦乱跳的鱼，露出了微笑。
“这条我就拿来当午饭吧，但下一条鱼你要自己吃啊。”
“咕噜噜！”
月驱叫了一声，似乎在说“当然了”，然后再次跳进湖里。
之后，两条幼龙似乎领悟了捕鱼技巧。它们没有各自去抓自己的鱼，而是分别从后追捕、在前拦截，在鱼群因被夹击而混乱的时候，抓取自己的猎物。
直到鱼群被赶往湖泊深处，月驱和霜咲各抓了五条鳟鱼，它们各自吃了三条，又分别给了罗妮耶她们两条。虽然只能用枯枝烧起的篝火简单地烤一下，味道很是朴素，完全比不上昨天副代表剑士亲手制作的纸包烤，但因为食材新鲜，或者说因为这是月驱它们抓到的，罗妮耶觉得这些鳟鱼也很美味。
厩舍长说得没错，月驱一下子就把讨厌鱼的毛病改过来了。吃完饭后，它和目前看来并不挑食的霜咲再次在草地上奔跑嬉戏。虽然大圣堂的庭园非常宽广，但看起来飞龙还是更喜欢待在大自然中。
以后多带它们出来玩吧——罗妮耶一边如此心想，一边用力地吸了一口清新空气。
在不远处的山丘上，一只拴在树上的栗色马正优哉游哉地吃着草。湖面上十来只白色水鸟聚成了一个小群体，看起来就像是刚刚羽化的蝴蝶在花间翩翩起舞。不过，除了两个见习整合骑士外，依旧看不到别的人影。
“贵族私有领地好不容易才得到解放，央都的人也该多来游玩啊……”
听到罗妮耶的嘀咕，正在旁边用水壶喝茶的蒂洁直接笑出声音来。
“看来罗妮耶你已经习惯了大圣堂的生活呢。今天可不是安息日，没多少人能在大白天出城。”
“啊……对，没错。”
确实，在这个时间里，孩子还在学校学习，大人则忙于工作和家务。虽然当上了见习整合骑士，但也不能把除了上午要修炼，大部分时间能自由行动的骑士特权看成是理所当然的事啊——就在罗妮耶反省着的时候，蒂洁略显唐突地多说了一句话。
“啊，不过，我听说就算是在安息日，也没有人会来这片皇帝直辖领——明明前往其他私领地的人多得要在门口排队。”
“哦……”
听她这么说，罗妮耶再次环视四周。
诺兰卡鲁斯北帝国，是从央都圣托利亚向北延的一片扇形地区，也就是说，距离央都越近，土地面积就越小。这一带距离圣托利亚北门不过十千梅，甚至能清楚看见将东西两地划分开来的不朽壁垒。
北帝国的土地被从圣托利亚笔直向北延伸的大道分成两半，皇帝直辖领独占西侧，大贵族的私有领地则占据了道路东侧。也就是说，直辖领离圣托利亚并不远，距离不是没人来玩的原因。
罗妮耶瞟了一眼蒂洁的侧脸，只见她的鼻翼在微微颤抖，看上去似乎想说什么却又忍着不说。尽管有一丝不祥的预感，但罗妮耶还是问出了好友可能在期待的问题。
“为什么直辖领会这么没有人气啊？”
蒂洁装模作样地干咳一声，指向诺尔奇亚湖的对岸。
“你看，对面有房子吧？”
“嗯。”
罗妮耶微微点头。
湖对岸有一片小森林，森林正中间冒出了尖尖的屋顶。那栋与其说是房子，更应该称为城堡的建筑物，是每一任诺兰卡鲁斯皇帝造访直辖领时所居住的别墅。据说在四帝国大乱之前，里面常驻着仆人和将近二十个卫兵。但现在那间别墅已经被封锁，地盘被表示禁止进入的锁链围了起来，不允许任何人靠近。
“那是皇帝的房子吧，怎么了？”
罗妮耶又向身旁看了一眼，只见蒂洁的表情更加古怪了，她开口说道：
“听说，那里会出现……”
“出现……出现什么啊？”
“那还用说吗……”
蒂洁轻声说着，把嘴靠到罗妮耶耳边……
“幽灵啊。”
“……”
罗妮耶不知道自己该做出什么反应，感到些许迷惘。沉默了几秒钟后，她才简单地问道：
“谁的幽灵？”
蒂洁特意摆出来的严肃表情转眼便崩塌，她大喊起来：
“什么啊，真没意思！你就不能再害怕一点吗？”
“懂了，你从早上开始就一直准备着要说这件事对吧？”
“那是当然了，能吓到罗妮耶的Chance可不多啊。”
蒂洁所说的话夹杂着从桐人那里学来的神圣语，脸上则充满遗憾。罗妮耶用手肘戳了戳好友，接着再次问道：
“这件事应该不是你编出来的吧，你从哪里听到的？”
“上一个安息日……在你和桐人学长去暗黑界的时候，我到第六区的市场买东西，从面包店的大叔那里听来的。说是最近去原私有领地参观的人变多了，拿来作为便当的硬面包很好卖，但直辖领却没什么人气，因为那房子的附近在闹鬼……就是这样。”
“到现在还在说鬼怪的事啊……”
罗妮耶不禁摇了摇头。
小时候她听过一些故事，说在公理教会建立之前，许多城镇和村庄都会出现幽灵。幽灵做了很多坏事，后来被教会的祭司和整合骑士消灭，如今世界彻底恢复了和平——所有故事都以此作为结尾。事实上，罗妮耶从来没见过故事说的那种极为可怕的鬼怪。
“说到底，实际发生过战斗的地方也就只有位于圣托利亚第一区的帝城而已。更何况死在那场战斗中的，就只有直到最后都不愿投降的皇帝，身为皇族或大贵族的将军，以及皇帝的侍卫长而已，我说得没错吧？为什么反倒是位于直辖领的别墅会闹鬼啊？”
罗妮耶带着稍快的语速问完了问题。蒂洁眨了几下眼睛，然后露出坏笑。
“哎呀，罗妮耶，怎么感觉你有些生气呢？”
“没……没生气啊，根本没有！”
“哦。那么……我们要不要去调查一下？”
“咦？”
蒂洁突然的提议让罗妮耶上半身不禁后仰。
“调，调查……是要调查那间房子吗？”
“当然了。”
蒂洁一脸平静地点头，然后伸直身子继续说道：
“你想想看，让这种可疑的传闻继续流传下去，会对统一会议推行的私有领地再利用计划造成影响吧？虽然只是见习，但我们也是整合骑士团的一员，既然觉得有调查的必要，不就应该展开行动吗？”
真可疑啊。
虽然罗妮耶如此心想，但从表面上看，好友的意见有充分的理由作支撑。的确，迪索尔巴德师父经常对她们说，既然身为骑士，就不能一味等待上方的命令。她原本打算整个下午都拿去矫正月驱挑食的毛病——实际上就是来湖边玩，而现在天色还很早。
罗妮耶忍住叹息，将视线从好友脸上转向南方的天空。
虽然被一座不矮的山丘遮挡，看不到圣托利亚的街景，但即使相隔十千梅，也依旧能看见中央大圣堂那栋白色的巨塔浮在蓝色的天空中。桐人和亚丝娜应该还在塔里焦急地等待南圣托利亚政府的调查报告。按照桐人他们的计划，等得到那个或许是无用功的结果后，就要对整个南圣托利亚市进行大规模搜索。如果在罗妮耶两人回归之前发生了什么紧急事态，上位骑士莱恩利就会骑着他的飞龙风缝来通知她们。
“我明白了啊。”
罗妮耶带着尽量平静的表情回答道，然后看向正在旁边的草地上活泼地跑来跑去的月驱和霜咲。
“但是，它们要怎么办？”
“带上不就好了吗？像鬼怪这种东西，面对飞龙这种神圣生物肯定会感到害怕——前提是它们真的会出现。”
虽然弄不清蒂洁说的话有几分认真，但罗妮耶思考片刻之后，点了点头。只有整合骑士能够进入以公理教会的名义封锁的房子，而别说鬼了，就连熊和狼之类的危险生物都不会在那种地方出没，所以带上幼龙应该没什么危险。
“说得也是……”
“那就这样决定了！”
蒂洁叫了一声，然后充满气势地从被她当成椅子的岩石上站了起来。罗妮耶随之起身，摸着左腰那把月影之剑的剑柄说道：
“早知道会有这种事，蒂洁你就该快点选好新剑啊。”
好友低头看了一眼自己那把人界守备军制式剑，耸了耸肩。
“嗯……话是没错，但我很喜欢这把剑啊……毕竟已经用得非常顺手了……”
罗妮耶很了解她的心情。自己同样会因换掉顺手的剑感到不安，与旧剑告别的时候也相当难过，所以罗妮耶无法勉强对方。
看见好友默默地点了点头，蒂洁露出微笑，然后看向两条幼龙。
“霜咲……月驱……过来！陪我们走一趟！”
两条吃了许多新鲜鱼，精神十足的幼龙闻言拍打着小翅膀，同时“咕噜噜噜”地回答。
要从诺尔奇亚湖东岸前往被封锁的房子所在的西岸，只能往北边或者南边绕一个大圈。
湖的南边似乎成了一片湿地，所以两人选择往北走。北边是一片连绵且干燥的草地，走起来很轻松。话虽如此，想绕过广阔的诺尔奇亚湖，需要走将近三千梅，这让罗妮耶有些担心幼龙的体力。但飞龙不愧是人界中拥有最高天命值的生物，即使还只是孩子，它们也能够神采奕奕地跟在两人身后。
花了十几分钟来到湖泊北边，她们看到的是一条流入诺尔奇亚湖的小河，以及一座坚固的石桥。这条河是鲁鲁河的支流——鲁鲁河起始于诺兰卡鲁斯北帝国北部边境，发源自尽头山脉，其干流沿着大道一直流到央都，为遍布城镇的水渠带去清澈的河水。
在修剑学院的时候，罗妮耶曾听桐人和尤吉欧说过，鲁鲁河也流经两人生活的卢利特村附近。当时蒂洁就指出，为什么不造一条小船，顺流而下轻松地前往圣托利亚呢？结果他们两人表情严肃地沉默了片刻，异口同声地说道：“这还真没想到。”
从实际上来说，顺流而下会遇到一些浅滩、激流和瀑布，所以应该没那么轻松，但桐人和尤吉欧还是说，等将来有机会回卢利特村探望的时候，返程时要尝试一下。当时蒂洁和罗妮耶曾想着要跟他们一起沿着鲁鲁河前往圣托利亚，但这一冒险最终没能成为现实。
她们从地势稍高的草地跳到平整的石板路上，走过了石桥。
过桥之后，就可以沿着道路一直走到房子所在的地方。走了片刻后，右方出现一片宽阔的农田。那片排列整齐的低矮树木应该是用于培育红酒原料的葡萄树。
罗妮耶身为下级贵族的父亲曾经说过，如果将皇帝和大贵族私有领地上的葡萄田全改成小麦田，足以满足北圣托利亚全年的小麦需求，而不必特意从北方的粮仓地带运送粮食。如今见识到葡萄田有多么宽广，罗妮耶马上就明白父亲的话绝对没有夸张。
她还听说，皇帝所喝的红酒，是从大量葡萄中精选优良个体进行酿造的，量非常小，普通众根本喝不到。曾担任最高祭司阿多米尼斯多雷特私人厨师的哈娜还说过，最高祭司对酒的要求并不高，喝从央都酒坊——当然肯定是相当高级的那种——买来的红酒就能满足，因此诺兰卡鲁斯皇帝私下还为自己喝的红酒比最高祭司的要高级而感到骄傲。
“这片葡萄田将来会怎么样呢……”
走在身旁的蒂洁嘟哝了一句，罗妮耶则歪了歪脑袋。
“在直辖领再利用计划里，好像没说是保留葡萄田，还是改为小麦田。部分先前在原私有领地照料这些树的人，好像提出要回到这里继续种葡萄……”
“但是，葡萄田面积这么大，没有足够的人手是无法维持下去的吧……我听说其他帝国直辖领也遇到了类似的问题。”
“曾在沙扎克罗伊斯皇帝直辖领待过的亚增先生，又会如何选择呢……”
这次提出疑问的是罗妮耶，蒂洁过了片刻才回答道：
“在亚丝娜大人用过去窥视术看到的景象中，亚增先生说过‘我已经不是直辖领的佃农了’，所以他应该不打算回去了吧？”
“是吗……也对，毕竟好不容易才找到新的天职……”
两人行走在温和的索鲁斯之光下，暂时陷入了沉默。
凉风拂过无人的葡萄田，吹到离两人不远的幼龙身上，轻轻拂动它们的绒毛。那些长得弯弯曲曲的葡萄树此时掉光了叶子，显得无比寒酸，但想必再过不久，所有枝条都会萌发出黄绿色的嫩叶。想要继续使用这片葡萄田，就必须在此之前对几千棵葡萄树进行修剪。
“我说，蒂洁啊，如果田里干活的人太少……”
罗妮耶半是无意地说出这样的话，但随即闭上了嘴。蒂洁满脸惊讶地看着罗妮耶，而罗妮耶用“不，没什么”敷衍过去。
其实她本来想说的是——将那些在暗黑界的贫瘠之地过着艰苦生活的哥布林集体迁移到圣托利亚，让他们去干农活不就好了。
但这样一来，就是让哥布林去代替那些当初被强制作为农奴，过着艰苦生活的私有领地之民。虽然不是说强制让哥布林们劳动，他们都能得到与工作相应的收入，但罗妮耶觉得，从“将他们带来圣托利亚工作”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把哥布林们看作是奴隶了。
不，真要这样说的话……
生活在人界的人，大多在十岁的时候就被强行决定了天职，不得不开始工作。像罗妮耶和蒂洁这样能进入上级学校的孩子是非常少的，但就算是她们，如果没有成为见习整合骑士，那么将来不是进入人界守备军，就是与父母所决定的对象结婚，嫁入另一个家庭，没有第三个选项。
如果不能自行决定将来的出路，那和过去的私有领地之民又有什么本质上的不同。
以前从未思考过的问题在脑海中盘旋，让罗妮耶不由得停下脚步。就在这时，一旁的蒂洁大喊道：
“啊……快看，能看到门了！”
罗妮耶眨着眼睛抬起头，顺着蒂洁所指的方向看去，只见道路前方耸立着一道气派的黝黑铁门。门后排列着许多粗大的树木，索鲁斯的光芒被遮挡，道路在阴影中向前延伸。
两人迅速走完剩下约一百梅尔的路程，站在了大门前。
在这道由纤细钢条构成的大门中央，有一个象征百合与鹰的巨大诺兰卡鲁斯北帝国纹章。纹章下方绑着一块刻有公理教会纹章的白木牌，木牌上用黑字写着“没有人界统一会议的许可禁止通行”。
除此之外，两块门扉被坚固的锁链牢牢锁在一起，锁链左右延伸，似乎将这片面积不小的森林围了起来。当然，在大门之外有很多地方能让人从下方钻进去，或从上方跳进被封锁的区域，但在人界中，看到这块木牌后没有人会想打破封锁。
月驱和霜咲站在罗妮耶和蒂洁的脚边，傲然地仰望着锁链，同时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它们的饲主对视了片刻，由蒂洁率先开口。
“我们算得上是人界统一会议的成员吧？”
“每天都要参加会议，应该算吧？”
罗妮耶回答道。正确来说，她们并没有出席会议，更像是在旁听。但两人经常——偶尔会被要求发言，所以也不算是彻头彻尾的外人……应该是这样没错。
蒂洁点了点头，表情突然严肃起来，她把右拳抵在胸前，左手按在剑柄上。
“见习整合骑士，罗妮耶·亚拉贝尔！我以人界统一会议之名，允许你通过这道门！”
罗妮耶一下子哑口无言，但还是勉强行了个骑士礼，回答道：“收……收到。”把手放下的蒂洁则催道：“好了，你也来。”罗妮耶只好无奈地模仿了一遍。
顺便给两条幼龙下了许可后，两人离开道路向右走了约十梅尔，然后钻过用细铁桩撑起来的锁链。
罗妮耶突然觉得空气变得冰冷，不由得缩了缩脖子。虽然告诉自己这是因为来到了树荫下，但完全不能说明为什么同时还能感觉到空气中蕴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感。
两人走在长满青苔的树下，回到石板路后，罗妮耶向搭档确认这次突发任务的目的。
“喂，蒂洁，我们是来这里调查闹鬼传闻的……是吧？”
“是啊。”
“也就是说，要进到房子里？”
“是啊。”
连点了两次头之后，蒂洁咧嘴一笑。
“哎呀，难道说，罗妮耶你怕鬼？”
罗妮耶这时候当然不会承认。虽然孩童时期听过的可怕故事有在脑海中复苏的迹象，但她仍一脸平静地否定道：
“怎么可能啊……更重要的是，现在这个时代怎么可能有鬼。”
不知为何，蒂洁脸上的笑容一下子淡薄了不少，但很快便恢复过来，她用力拍了拍罗妮耶的后背。
“那么进房子也没问题吧？好了，走吧走吧！”
“我……我知道了啊……”
罗妮耶一边懊恼着自己中了激将法，一边在蒂洁的催促下向前走去。
这片森林本该被封锁了半年以上，但树下的地面却保持着整洁。或许是因为高大的古树夺去了索鲁斯和提拉利亚的恩惠，杂草难以生长。一想到这里，罗妮耶就觉得在诺尔奇亚湖对岸的山丘上显得那么清爽的空气，此时变得有些浑浊。
直到门前还神采奕奕地走在两人面前的霜咲和月驱不知何时落到了两人身后，罗妮耶边走边回头看，然后看见两条幼龙正一脸狐疑地嗅着道路的味道，抬起尾巴左右摇晃。
“怎么了，月驱？”
罗妮耶边回望边问道，幼龙则用“咕噜噜”的低沉叫声进行回答。虽然它们似乎兴致不高，却也没有停下脚步的打算。
据说和骑士有着深厚感情的飞龙，有时候会不惜生命守护主人。事实上，在异界战争快要结束的时候，罗妮耶就看见过骑士莱恩利的爱龙风缝，为了保护主人不受伤害，挺身挡下了来自RealWorld的红骑士投出的无数长枪。
如今战争已经结束，成年后的月驱和霜咲应该不会遇到必须这么做的情况，但即使如此，罗妮耶还是觉得自己的心猛地揪紧了一下。
今天是为了幼龙才出的远门，既然那栋房子让它们感到不安，是不是应该停止调查呢——虽然罗妮耶有这种想法，蒂洁却没有停下来的迹象。无奈之下，罗妮耶只好转回头，与搭档并排着往前走。
仔细想来，蒂洁的态度似乎有些许不如往常。说要调查房子的时候，虽然带着开玩笑的语气，但又显得过于坚定，而且提起话题的方式也显得有些突然，仿佛在决定前往诺尔奇亚湖的时候，她就已经计划好了这次调查……
“我说……”
在罗妮耶打算向好友提问时，位于南方的央都远远地传来了告知两点的钟声。蒂洁的脸色一下就变了，说道：
“不快点的话天就要黑了。跑一下吧！”
“啊……嗯。”
罗妮耶无奈地点头，小跑着追向蒂洁。幼龙们拍打着小小的翅膀，一蹦一跳地跟了上去。尽管是小飞龙，但也差不多因疲劳而减少天命了，要找个机会喂它们吃从马车上带来的干果才行。
围绕着房子的森林从外面看并不是很宽广，但里面的道路七弯八拐，怎么也走不出去。听到告知两点的钟声后，又过了约十分钟，前方终于明亮起来，这让罗妮耶松了一口气。
森林中央突兀地出现了一个直径约一百梅尔的圆形区域，那栋传闻中的房子孤零零地立在正中间。
房子是深灰色的石制建筑，陡峭的屋檐则是黑色的。看上去有三层，因为窗户很少，所以比起房子更像是一座堡垒。前庭设有一些能略撑门面的花坛，但现在里面只有零星的干枯杂草，让人觉得无比寒酸。
“这……真的是皇帝的别墅吗？”
听到罗妮耶的话，蒂洁微微歪了歪脑袋。
“是啊……看起来还没有大贵族在私有领地里建的房子大……啊，不过你看。”
她举起右手，指着正面的大门。
“门上有百合与鹰的纹章啊，这种纹章应该只有皇族才能用的吧？”
“嗯……”
位于森林入口处的铁门，以及房子的大门都有诺兰卡鲁斯家族的纹章，所以这里无疑就是皇帝的别墅。
“走吧。”
蒂洁小声说道，然后向前走去，霜咲低着头跟在她身后。
罗妮耶低头看向脚边的月驱，问道：“还好吗，不累吧？”幼龙则张开翅膀短促地叫了一声，就像在说“当然不累”。
她们走过遍地是枯萎杂草的小道，穿过花坛的空隙，站在了大门前。
罗妮耶回过头去，满眼都是高大的树木，看不见诺尔奇亚湖那蓝色的水面。这样一来，在湖边建造房子又有什么意义呢——就在她这么想的时候，身后传来“咔嚓”一声金属碰撞声。罗妮耶把视线转回前方，只见蒂洁双手抓着房门两侧的把手，用力按了下去。
“打不开吗？”
罗妮耶问道，她的搭档则轻轻摇动长着红发的脑袋。
“不行，好像上锁了。”
“说得也是，正常来说都会上锁的。也就是说……房子里没有人了？”
罗妮耶如此说道，她本以为蒂洁会就此放弃，但搭档却没有放开握着门把的手。
“不过，如果是鬼魂的话，就算上了锁也能穿过去吧？”
“咦？”
这意想不到的反驳让罗妮耶皱起了眉头。的确，在故事里鬼魂基本都没有实体，有一些好像还能穿过墙壁和门……
“但我们又做不到……”
罗妮耶嘟哝道。蒂洁握着门把闭上眼睛，发出古怪的吼声。
“唔……唔唔唔唔唔……”
“你……你在干什么啊？”
“唔唔唔唔唔！”
“喂，喂，蒂洁……”
看见搭档古怪的样子，罗妮耶不由得上前想抓住她的手，然后终于察觉到……
昨天桐人在南圣托利亚的旅店里使用过“心意开锁”，蒂洁肯定是在模仿这一招。
“我说啊……我们连‘心意之手’都用不出来，怎么可能开得了锁啊！”
罗妮耶无奈地说道，却从蒂洁的侧脸看到一副出奇认真的表情——甚至可以说是拼命，这让她不由得微微倒吸一口凉气。
犹豫了许久，罗妮耶小声问道：
“蒂洁，你为什么如此执着，调查闹鬼传闻就那么重要吗？”
听到这句话，蒂洁缓缓地舒了一口气，把手放了下来。
她垂下头，过了一段时间才用微弱的声音反问道：
“罗妮耶，你觉得真的会有鬼魂吗？”
“咦……”
听到如此孩子气的问题，罗妮耶差点就要笑着说“你到底是怎么了”，但她在最后一刻闭上了嘴。蒂洁的侧脸看起来如此认真，完全不像是在开玩笑。虽然不明白原因，但既然好友如此认真地询问，她就必须深思熟虑后再给出答复。
鬼魂——也就是那些带着怨恨或悲伤死去的人类的灵魂，无法前往神界，只能在人间徘徊。罗妮耶并没有亲眼见过它们的样子，罗妮耶的母亲和祖母虽然和她讲过有鬼魂出现的故事，但她们当然也从未亲眼见过。
也就是说，在作为故事舞台的几百年前，有着真正的鬼魂？罗妮耶觉得应该也不是这样。这是因为传说人类死后，灵魂会被领到神界，但或许本来就没有所谓的神界。UnderWorld外部是桐人和亚丝娜原本所在的RealWorld，据说那里没有神，只有一群在几千年间不断争斗的人类。
既然没有神界，世上就应该充斥着死者的灵魂——到处都是鬼魂才对。事实上这种事情并没有发生，那么这是否就意味着无论人类的灵魂有没有怀着怨恨，都会在死亡的那一刻消失，根本不会变成鬼魂呢？
罗妮耶深吸了一口气，打算说出自己的想法。
但是在说出来的前一刻，一个情景在她的脑海里鲜明地复苏，让她睁大了眼睛。
罗妮耶没有见过可怕的鬼怪。
但是，她曾经看见过本已死去的人，其灵魂所绽放出的光芒。
那是异界战争即将结束，指挥RealWorld红骑士的黑外套男子，与从长久的昏睡中醒来的桐人相持的时候……
黑外套男子所握的巨大柴刀，一点点地把桐人的剑压了下去，在桐人的肩膀即将被斩断的那一刻，蒂洁握紧双手开始祈祷——求求你，尤吉欧学长，救救桐人学长吧。
然后，一条透明的金色之手就像回应蒂洁的呼唤一样凭空出现，握住了桐人手上的夜空之剑。在那条手臂的帮助下，桐人把巨大的柴刀推了回去，赢得了与黑外套男子的激战。凭空出现的手臂无疑来自那位已经不在世上的人——桐人的好友，蒂洁的指导生，上级修剑士尤吉欧。
“蒂洁……你……”
罗妮耶完全忘记了自己几秒钟前对鬼魂的思考，低声呼唤好友的名字，她终于明白了为什么蒂洁对这栋废屋的闹鬼传闻如此执着。
罗妮耶向垂着脑袋的蒂洁伸出右手，但就在快要碰到她后背的时候……
微弱……却又很是鲜明的声音传到罗妮耶耳中，让她猛然一颤。与此同时，蒂洁也一下子抬起了头。
罗妮耶听到的并不是自然环境的声音，而是仿佛金属之间互相摩擦，令人感到不快的挤压声。而且，那道声音无疑来自于被关起来的门后方。
蒂洁转过头，罗妮耶则举起食指按在唇边向她示意，然后轻轻地将左耳贴在大门上。
几秒钟过去了，什么都没有听到，但刚才的声音并不是幻觉。
在罗妮耶把脑袋从大门上挪开之后，脸色苍白的蒂洁用极小的声音说道：
“必须调查一下里面。”
“……”
自己该不该点头呢？罗妮耶对此有些许犹豫。
就算闹鬼传闻是真的，她也不认为那个鬼魂正好就是蒂洁苦苦思念的对象——尤吉欧。在中央大圣堂最顶层殒命的尤吉欧，怎么都不可能出现在皇帝直辖领的别墅中。
如果发出声音的不是鬼魂，而是真正的人，那么这个人很可能不是什么无辜的普通民众。能进入以人界统一会议，也就是公理教会的名义封锁起来的房子的，只可能是反抗教会权威与《禁忌目录》的人。
罗妮耶思考着要不要马上回到大圣堂，向桐人或法那提欧报告，但没等她把建议说出来，蒂洁就率先展开行动。或许是想绕到房子后面，蒂洁沿着墙壁向南跑去，霜咲则蹦蹦跳跳地跟在她身后。
“咕噜噜！”
脚旁的月驱用叫声催促，罗妮耶不得不迈开脚步。
就算是绕到后方，那里的门当然也会被锁起来。虽然不知道蒂洁想要做什么，但如果她打算冒险，自己就必须阻止——尽管罗妮耶是这样想的，但怎么也追不上领先自己十梅尔的搭档。
绕过两个拐角，进入了后院，景色突然昏暗起来。虽然后院也有花坛，但索鲁斯的光芒几乎照射不到这里，所以被蓝绿色的苔藓与灰色的蕨类植物占领了。通道上到处堆放着坏掉的车轮和腐朽的木桶，根本看不出这里是皇帝的别墅。
那扇似乎被蒂洁当作目标的后门，孤零零地开在建筑物的北面。也就是说，比起往南走，从北面绕会近一些。蒂洁似乎完全不在乎这些事，她提升速度，冲向小门。
她握着带有蓝绿色锈迹的圆把手，想要转动它，但不出罗妮耶所料，只传出一阵“咔嚓咔嚓”的僵硬响声。即使如此，蒂洁仍不断用力旋转把手。虽说只是见习整合骑士，但一个武器装备权限将近40的人如此用力，门很可能会坏掉。这栋房子是从皇族手上接收过来的，如今是人界统一会议的财产，就算她们是整合骑士，且遇到了紧急状况，在得到会议许可之前也不能将其破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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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不容易才追上来的罗妮耶连忙按住蒂洁的右手。
“不行啊，蒂洁，这样会把门弄坏的。”
“但是……里面……有声音……”
蒂洁低声回答，虽说处在阴影之下，但她的侧脸实在过于苍白。罗妮耶用双手握着蒂洁冰凉的右手，拼命地劝说。
“我也听到声音了，那不是你的幻觉。但正因这样，你才要振作一些啊。”
蒂洁的右手渐渐失去力量，被罗妮耶拉离门把。又后退了约一梅尔，罗妮耶重新环视后院。
“建筑物里的有可能是鬼魂，但也有可能不是。如果是活人，要进出房子，肯定会在某个地方留下痕迹。”
听到罗妮耶的话，蒂洁眨了好几下眼睛，然后微微地点头。她那原本恍惚的神情，开始渐渐恢复生气。
“嗯……是啊，调查一下这附近吧。”
罗妮耶用力向看起来终于恢复状态的搭档点头，接着再次移动视线。
虽然昏暗的后院比前院要狭小，但看起来也有一百梅尔长，宽则在三十梅尔左右。后院左右都有长满青苔的花坛，中央则是一个水池，里面浑浊的水呈深绿色。通道上到处是残破的物件，杂草肆意生长。虽说这是罗妮耶自己提议的，但调查起来，她还真不知道从何下手。
不，不能漫无目的地去寻找，首先要进行思考，挑出应该调查的地方。
“如果有人从后门出入……”
自言自语的罗妮耶仔细注视门前的地面。
如果泥土露在表面，或许能找到脚印，但遗憾的是通道和前院一样铺满灰色石板。和前院不同，后院的通道有不少地方长着薄薄一层青苔，虽然还没有厚得可以留下脚印，但或许……
“蒂洁，帮我看管一下飞龙。”
“呃……好。”
等蒂洁后退了几步，弯腰把手放到月驱和霜咲的背上后，罗妮耶伸出右手。
“Systemcall。Generateumbraelement。”
式句生成的是一个被蓝紫色磷光包围，看上去仿佛空间破了一个洞的极小黑色球体。这是八种素因中最难操控的暗素。
暗素和光素相反，有着“负”的性质，直接解放的话会在消失的同时吸入周边所有东西。水或者空气倒还好，但如果让暗素接触到人或物体，那麻烦可就大了。不过，暗素的性质让它有着与其他素因完全不同的用法。
“Formelement，mistshape。”
罗妮耶念完式句后，暗素无声地分解，化为紫色的雾气。如果要用于攻击，就应该把它混进风素制造的漩涡里射向敌人，但现在没这个必要。
她一边用双手把雾气铺成薄薄的一片，一边低语道：
“Discharge。”
紫雾猛然向前方扩散。
这种紫雾有着吸收神圣力，与其发生反应后消失的特性。与龙卷风术一同使用的话，就能在风刃撕裂敌人的皮肤后，让暗素之雾粘在伤口上，不断吸取作为神圣力源头的血液。
拥有神圣力的并不只有人和野兽，就连植物——粘在石板上的青苔也不例外。虽然量不多，但被鞋子无数次踩踏的青苔，还是会不停释放出微量的神圣力。
呈带状被解放出去的紫雾，像植物一样不断出现细小的分叉，贴到地面发出诡异的光芒。从形状以及排列方式来看，那无疑就是人类的足迹。从亮度上看，青苔是在最近被踩的。
足迹从房子后门向北延伸，最后消失在围着后院的森林里。
“蒂洁，在那里！”
罗妮耶小声地叫道，然后追着不断往前消失的足迹光芒跑了起来。
从后院的北边往左转，就能看到面前的森林开了一道口，一条犹如处在洞窟中的小路映入眼帘。灌木和碍事的树枝都被去掉了，很明显是人为的。在昏暗的森林下，只有不知来自何人的足迹散发着淡淡的紫色光芒。
罗妮耶在小道的入口处停下脚步，对追上来的蒂洁低声说道：
“小心点，也许会碰到脚印的主人。”
“我明白。”
搭档点了点头。罗妮耶看向她的脚边，只见两条幼龙也露出严肃的神情，头上的耳羽竖了起来。继续走下去，有可能会与脚印的主人发生战斗，所以罗妮耶很想把它们留下来，但待在房子后院也不一定安全。
作出只能带着它们一起去的判断后，罗妮耶弯下了腰。
“你们要安静点啊。”
月驱“咕噜噜”地低叫了一声作为回应。罗妮耶轻轻抚摸幼龙的头，然后迅速站起身。
她再次看向小道，只见足迹的光芒已经消失，但森林并不大，两人应该不至于迷路。罗妮耶又一次和蒂洁对视着点头，然后她们同时踏出脚步。
才在昏暗的小道上走了几梅尔，空气就一下子冰冷起来。今天本该暖和得让人感受到春天的到来，但此时她们呼出的气却像身处隆冬一样雪白。
真是讨厌的感觉——罗妮耶如此心想。在四帝国大乱时，她和蒂洁一同冲进了诺兰卡鲁斯城宝座所在的房间，在那也感受到了四周充斥着这种让人感到沉重的空气。不是单纯的寒冷，而是被在漫长岁月中渗入墙壁与地板的寒气夺走了温暖的感觉。
此时就连告知两点半的钟声都还未响起，但越是向前就越是黑暗。小道两旁被长着尖刺的灌木丛阻拦，顶上则被古树的枝条覆盖了一层又一层。
如果再暗下去，就得制造光素来照明了啊——罗妮耶不由得如此心想。
“啊……罗妮耶，那里！”
就在这时，蒂洁突然低声喊道，罗妮耶连忙凝神看向前方。
在黑暗深处，有着几根并排竖起的金属棒。罗妮耶一开始还以为包围着森林的铁栅栏挡住了去路，但马上就发现那并不是栅栏，而是铁格门。小道尽头有一栋类似祠堂的小建筑，铁格门就在建筑的前方。
两人暂时停下脚步，确认祠堂周边没有人后，才慎重地靠近。
“这栋建筑还真是古老……”
蒂洁说得没错，这栋石砌祠堂历经风吹雨打，墙壁变得黝黑，与地面相接的地方则密密麻麻地长满了青苔，这可不是十年二十年就能形成的。有着两扇门扉的巨大铁格门也铺了一层薄薄的锈迹，或许是材料的优先度很高，所以还没有破败的迹象。
铁格门左右两扇门扉无缝合在一起，在离地约一梅尔的地方，有一道看起来相当坚固的锁。罗妮耶双手握着铁门的栏杆，缓缓用力。不出她所料，铁门纹丝不动。门后有一条通向下方的楼梯，之后就是一片深邃的黑暗。
“这里也上了锁啊。”
罗妮耶如此说道。蒂洁带着非常不甘的表情回答：
“明明都知道里面很可疑了……”
听她说话的语气，已经没有之前那仿佛被什么东西附身的感觉，这让罗妮耶稍微松了口气。虽然蒂洁可能还执着于“是否有鬼魂”这一件事上，但在房子后门与祠堂之间来往的，明显不是鬼魂，而是活着的人。或许在房子里发出声音的也是活人。
发出声音的人很可能打破了人界统一会议的禁止令，作为见习整合骑士，必须确定其身份，如果是坏人就要进行逮捕——即使如此，也不代表她们可以破坏锁头，因为眼前并没有发生犯罪事件。
虽然略感遗憾，但罗妮耶觉得现在只能先回大圣堂报告情况，然后与某个上位骑士一起再来这里一趟。还没等她把想法说出口，蒂洁就小声叫道：
“啊……在那里！”
蒂洁把右手伸进铁格门的缝隙，指着楼梯内部右边的墙壁。罗妮耶跟着她的指示把脸靠到门前，凝视黑暗深处。
在楼梯从上往下第七阶左右的地方，某个东西闪烁着黯淡的光芒。系着绳子，挂在墙中一根弯曲的钉子上，那个呈暗银色、显得有些细长的东西是……
“钥匙！”
两人异口同声地叫了起来，面面相觑。
那恐怕是以防被反锁在内的备用钥匙。也就是说，这道森严的铁门是用来防止外人入侵的。
两人同时将手穿过铁格的缝隙，尽量往前伸，但缝隙只有十限宽，肩膀被卡住了，根本够不到钥匙。
“如，如果能用‘心意之手’……”
蒂洁的呻吟让罗妮耶深有同感——如果做得到，那么向桐人学习“心意开锁”，事情还会更简单。她看了看四周，想找一根长棍子，但这种东西当然不可能刚好就掉在附近。
不过反过来说，只要准备一根三梅尔长的棍子，就能从外面将钥匙钩出来。这还真是掉以轻心，就算要留一把备用钥匙，也不该把它放在那么近门口的地方，应该藏在楼梯更深处才对啊。
这座祠堂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罗妮耶再次感到疑惑。就在这时……
脚边传来“咕噜噜噜”的龙叫声，她低头一看，只见长着水色绒毛的霜咲正在把身体挤进十限宽的铁格缝。看到这一幕，蒂洁连忙制止道：
“等等，霜咲，就算是你也穿不过这道缝……”
没等蒂洁说完，月驱就一头撞在了霜咲的屁股上。两条幼龙一下子就穿过缝隙，顺势滚了一圈后，才在楼梯前站了起来。
“啾噜噜！”
霜咲得意地叫道，虽然翅膀沾了一些锈迹，但似乎没有受伤。软绵绵的绒毛让幼龙看起来很大只，但它们的身体其实还很小。
“真是的，这么自作主张……”
虽然训斥了一句，但蒂洁的嘴角还是露出为此而自豪的笑意。她用还没抽出铁门的手指着钥匙，向爱龙发出指示。
“霜咲，能把那个拿来吗？”
霜咲就像在说“当然没问题”一样叫了一声，“啪嗒啪嗒”地走下楼梯，站在了钉子正下方。钥匙在上方约一点八梅尔的地方，它奋力拍打着小翅膀跳了起来，一次、两次……直到第三次才成功咬到钥匙。接着，霜咲意气风发地走回门前，尖细的鼻子穿过铁格的缝隙。
拿到挂在幼龙鼻子下的钥匙后，蒂洁把钥匙交给罗妮耶，自己则伸出双手抚摸霜咲的脑袋。罗妮耶看着一人一龙的互动，把老旧的钥匙插/进铁格门的钥匙孔。虽然有些阻滞，但钥匙还是顺利地转动，发出了“咔嚓”的干硬响声。
等蒂洁向后退了一步，罗妮耶向外拉开铁格门。随着“吱”的一阵声音，门动了起来。在门后方等待的霜咲就像催促两人一样拍打着翅膀。
既然门已经打开，那就必须调查地底下究竟有什么。罗妮耶再次看向黑暗的楼梯下方，感觉到掌心满是汗水。
铁门的优先度那么高，却刻意把钥匙挂在如此明显的地方，罗妮耶非常在意这种不协调的感觉。虽然她不认为这是将入侵者引诱到地下的陷阱——如果是陷阱，那么从一开始就不上锁会比较好——但也完全猜不出楼梯深处会有什么。
月驱似乎被主人的不安所感染，用身体蹭着她的脚。罗妮耶抱起月驱，向搭档提议道：
“喂，蒂洁。楼梯之下就由我去调查，你在这里等……”
“才不要，我当然要一起去。”
被如此干脆利落地拒绝，罗妮耶自然也说不出“那么我和两条幼龙在外面等”这样的话。
“我明白了。但是，一定要多加注意。”
“你才更要小心呢。”
蒂洁说完便咧嘴一笑，从中得到一丝勇气的罗妮耶回了一个笑容，接着走向左边的灌木丛。她选了一根没有刺的树枝，将它折断，然后生成一颗光素，用“Adhere”式句把它固定在树枝一头的叶片上。
罗妮耶左手抱着月驱，右手举起现做的火把，走进了祠堂。等蒂洁和霜咲也走进祠堂，她将门关上，再次锁好。虽然很想直接带走备用钥匙，但考虑到或许会因此被发现有人入侵祠堂，所以经过钉子的时候，她们把钥匙挂了回去。
这条往下走的楼梯比想象中的要长。她们走了整整三十阶，来到一个平台，接着又从相反方向往下走了三十阶，才终于走在平坦的通道上。每一阶楼梯的高度大概是二十限，这样算来，她们来到了地下十二梅尔的地方——大概有大圣堂三层楼那么深。
这里的空气比外头要稍暖一些，却显得很阴湿，还有发霉的臭味。罗妮耶原本还稍微期待了一下，地下会不会是诺兰卡鲁斯皇族的秘密宝库，但如果把宝箱放在这种地方，想必过不了几年就会耗尽天命，变得破破烂烂。
地下通道向前延伸了整整五十梅尔，才向右拐去。右拐后，眼前终于出现微弱的光芒。此时还不能大意，因为不管光源是什么，在那里一定会有某个将其点亮的人。
虽然与亮光还有超过三十梅尔的距离，但罗妮耶已经停下脚步开始寻找人的痕迹。目前还没有听到物体发出的声音，或人的说话声。就在她小心翼翼想要再次前进的时候，有人轻拉了一下她外套上的风帽。
罗妮耶的身体不由得僵硬起来，然后才转过身去。
“怎么了？”
她尽量压低声音问道。蒂洁一脸严肃地仰望通道的天花板。罗妮耶跟着把视线往上移，却只能看见材质与墙壁同样的石板。
在她把头低下后，仍皱着眉头的蒂洁开口说道：
“从后院向西北移动，进入森林……然后从祠堂走到地下，再往回走……罗妮耶，这一带该不会就是那栋房子的地下吧？”
“咦……”
听到蒂洁的话，罗妮耶脑中浮现出房子与森林的平面图，然后缓缓眨着眼睛，点了点头。
“嗯，也许是。这有什么问题吗？”
“你想想看……这很奇怪吧？如果这里真的是地下室，那么在原来的房子那里建一条楼梯就好了啊……为什么在几十梅尔以外的森林会有入口？”
听蒂洁这么一说，罗妮耶觉得很有道理。在入口附近的墙壁上找到备用钥匙时的不协调感再次涌上心头，但在这里怎么想都不会有答案。
“调查一下里面也许就知道了……”
罗妮耶低声回答，搭档嘀咕着回了一声“是啊”。不管怎样，都已经来到这里了，总得把地下仔细地调查一遍，不能就这样回去。
她们又竖起耳朵仔细听了一下。两人外加两条幼龙蹑手蹑脚地沿着通道向南走去。
前方有一片朦胧的黄色灯光在摇晃。仔细一闻，会发现在发霉的空气中混杂着油灯特有的焦臭味。不仅如此，里面掺杂着一丝别的味道。
被罗妮耶抱在左手上的月驱抽动着尖尖的鼻子。尽管罗妮耶觉得这味道在哪里闻过，但怎么也想不起来，只能继续蹑手蹑脚地前进。
亮光果然来自挂在右侧墙壁上的两盏油灯。前方不远处就是通道的尽头，但左边的墙壁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油灯的光芒下反射出黯淡亮光，那是又一扇铁格门——不对，那是……
“牢，牢房？”
蒂洁低声说道，罗妮耶则微微点头。
要说这是门，那也太大了。从地板一直延伸到天花板的铁棍，和南圣托利亚卫士厅里的地牢一模一样。两个约四梅尔宽的大型牢房并排在一起。至于牢房内的东西，因为角度的问题，两人还看不清楚。
罗妮耶把后背贴在左侧的墙壁上，逐步往前走。离牢房越近，神秘的气味就越发浓重。在索鲁斯之光下晒干的秸秆，用了多年的皮甲——与此相似的味道……她不是在人界，而是在暗黑界的某处……
还没得出答案，罗妮耶就来到了靠近自己的牢房前。于是，她停下脚步，和抱在左手的月驱一起悄悄地探出脑袋，朝里面看去。
挂在对面墙上的油灯光芒黯淡，没法照亮整间牢房。罗妮耶轻轻地把光素树枝伸进去，一下子就看出牢房并不是空荡荡的。在离罗妮耶较远的那个角落里，有三个囚犯，他们似乎靠在一起睡着了。
被朴素的衣服包裹着的身体很细小，身高都不到一梅尔半。是孩子吗？但手又显得太长了。囚犯头上连一根头发都没有，鼻子和耳朵也很尖。
既不是孩子，也不是人界人。
他们是哥布林。
罗妮耶迅速缩了回去，用拿着树枝的右手捂住自己的嘴。蒂洁迅速把脸靠了过去。
“怎么了……里面有人吗？”
面对搭档悄声的提问，罗妮耶不停点头表示肯定。接着，她长舒了一口气，再用鼻子用力地吸气。这如同干燥秸秆的气味，她在造访山地哥布林的村庄时闻过，毫无疑问是他们特有的体味。
“有……三个，山地哥布林。我觉得，他们应该就是在南圣托利亚的旅店被带走的观光客。”
“咦……”
蒂洁睁大了双眼，她靠在罗妮耶身上看向牢房。大概过了三秒钟，她回到原来的位置，对罗妮耶点了点头。
“真的啊……不过，为什么呢？在南圣托利亚被抓走的哥布林，为什么会出现在北帝国的皇帝直辖领？”
被她这么一问，罗妮耶一时之间不知道怎么回答。
想要从南圣托利亚去往北圣托利亚，必须经过东圣托利亚或西圣托利亚，无论走哪一边，都必须通过两次“不朽壁垒”。每个城市只设了一道门，要通过那道门，就得出示通行令牌或有效期仅为一天的通行许可证。令牌自不用说，许可证也不是那么容易就能弄到手的东西。
不对，绑架这几个哥布林的假官员就连南圣托利亚政府的命令文件都能伪造，那么伪造许可证或许也不是什么难事。但即使如此，为什么要冒着被拦在壁垒门口的危险，特意把哥布林们运到北帝国呢？这依然是个问题。南帝国同样有着辽阔的土地，隐藏哥布林应该不是难事才对。
“回头再去想吧。”
罗妮耶这句话有一半是说给自己听的。她看向蒂洁的脸。
“必须把这三个哥布林救出来，带到大圣堂去。”
“嗯……但是，牢房肯定有上锁吧？”
情况估计就如蒂洁所说。罗妮耶迅速看了看四周的墙壁，这次她没能找到备用钥匙。但是，现在的状况和之前有了很大的不同。
被伪造命令文件带走的暗黑界观光客，就监禁在她们面前。面对明显违抗人界统一会议意志的行为，尽管只是见习，但罗妮耶和蒂洁作为整合骑士，可以根据自己的判断进行处理。
“我去破坏牢房。”
罗妮耶如此回答，右手摸着月影之剑的剑柄。
牢房铁门的材质也许和地上的门一样，而月影之剑应该不会在优先度上落后。至于能不能砍断，就要看使用者的技巧了。
“明白。全靠你了，罗妮耶。”
蒂洁露出一个短暂的笑容，然后再次看向牢房。
“但是，必须先把哥布林们叫起来才行。突然使出绝技会吓到他们的。”
“是啊……”
蒂洁的顾虑很有道理。如何悄悄叫醒因惊吓和疲惫而睡着的哥布林，是一个不小的难题。绑架犯或许就在正上方的房子里，万一哥布林们发出惨叫，有可能会被他们听到。
当然，用剑斩断牢房的铁门不可能完全没有声音，但如果罗妮耶使出学到的那招速度最快的绝技——完美发动的话，就能将金属碰撞声压到最低。为此，必须先叫醒哥布林们。
罗妮耶蹲下身，将抱在左手的月驱放到地上。接着，她把双手拢在嘴边，准备叫醒正在睡觉的哥布林。就在这时……
就像几个沉重的东西在互相摩擦，一阵音量极大的声音在通道里响了起来。
罗妮耶和蒂洁迅速站了起来。与此同时，牢房内的三个山地哥布林一跃而起，看见站在牢房前的两人后，大叫起来。
“啊呀！”
“不要，别再打我们了！”
被关起来的时候似乎受到了不轻的折磨，三个哥布林更加用力地抱在一起，身体剧烈颤抖。虽然罗妮耶很想说明自己来这里是为了救他们，但现在不是做这种事的时候。
原本以为是通道尽头的墙壁，突然随着一阵轰鸣缓缓抬起，那是一道暗门——在房子正门听到的微弱声响，无疑就是暗门发出的。
不仅如此，既然门打开了，就表示有人会从那里进入地牢。
通道里没有任何可以藏身的地方，两人与后方的拐角还有三十梅尔以上的距离，现在跑过去已经来不及。
“看来只能一战了。”
蒂洁的低语传进罗妮耶僵硬的耳朵中。
确实如此。既然没法躲藏，那剩下的选项就只有战斗和投降。两人会选择哪一项，已不必多说。
罗妮耶和蒂洁同时拔出左腰上的剑，摆出双手持剑的架势。
月驱和霜咲并排着站到主人脚前不远的位置，大大地张开翅膀，似乎打算为守护主人而战，但罗妮耶迅速对它们发出指示：
“月驱还有霜咲，进到牢房安静地待着！”
虽然幼龙们“咕噜噜”地发出了不满的声音，但还是服从了命令。月驱先一步挤进铁格的缝隙。它双脚扑腾着，身体不断扭动，好不容易才穿过缝隙，滚到牢房中央。虽然待在牢房角落的山地哥布林发出了尖细的哀嚎，但想必终究能明白它们其实并不危险。
霜咲也想穿过铁格，但此时暗门已经开了一半，门后的阴影处涌出一股带着白雾的寒气。虽然通道内部过于黑暗，看不见门后之人的身影，但确实能感觉到气息。
“霜咲，快点！”
听到蒂洁的声音，霜咲发出痛苦的叫喊进行回应。看来牢房铁门的缝隙比起地面上那道门的要窄一些。或许是因为月驱先前讨厌吃鱼，个子长得比霜咲小一些，所以勉强能够通过缝隙，而霜咲则被卡住了翼根。
虽然罗妮耶想用手去推一把，但如果太过用力，可能会让霜咲纤细的翼骨折断。就在她犹豫的时候，门开得越来越大。
“霜咲，算了！来我们身后！”
蒂洁小心地架起剑，同又喊了一声。霜咲“咕噜”地叫了一声，把身子从铁格里拔/出/来，跑到两人身后。
过了几秒，传出一阵“喀嗒喀嗒”的干燥脚步声。在黑暗深处，有人正踩着石板走向牢房。
罗妮耶拼命压制自己想在看清对方身影前就用绝技打上去的冲动，因为这不是骑士，而是胆小鬼的做法。而且，不小心杀了的话，就无法得知对方的真正身份，也弄不清抓走山地哥布林的原因。
让人感到极为漫长的几秒钟过去后，油灯微弱的光芒终于照出某个人的身影。
身影如此漆黑，仿佛从空中剪下的一块人形黑影。虽然一眼就能看出对方披着一件漆黑的斗篷，但有那么一瞬间，罗妮耶甚至怀疑那是不是一个活人。
不，对方是人类。
而且，罗妮耶对这种感觉很有印象。
这种感觉来自绑架了莉洁塔——暗黑界军总司令伊斯卡恩与谢塔大使的女儿——的黑斗篷男子。罗妮耶曾在黑曜石城堡被封印的最顶层与那个不知是人是魔的男人对峙，那个人的氛围和眼前的人一模一样。
但是，这不可能啊……
穿黑斗篷的绑架犯从黑曜石城堡的窗户中跳了出去，这件事仅仅发生在三天前。奥布西迪亚与圣托利亚的距离超过三千千梅，徒步需要走半年，马车则要三个月，就算是在城镇、乡村中共有十个据点的传令骑兵，他们也要跑上两周。想要在三天内跨越这段距离，只能使用飞龙，但不属于整合骑士的飞龙飞在人界上空，会引发大规模骚动。
真的是同一个人吗？还是说，只是体型很相似而已。
罗妮耶拼命地凝视对方，想找出一些帮助判断的蛛丝马迹。
绑架犯被有“无音骑士”之称的谢塔大使用手刀斩断了右手，随后又被罗妮耶用艾恩葛朗特流绝技“音速冲击”斩断了左手。高位神圣术师可以通过治愈术来再生伤者失去的手脚，但伤者至少有一周时间无法活动自如。
黑斗篷男子——虽然现在还不知道是不是他——往通道走了一步后便停下身子，没有任何动作，只是从拉得很低的风帽深处不断投出仿佛要将罗妮耶与蒂洁粘在地上的视线。
是在揣摩我们的态度？不，他是在等待着什么吗？
如此心想的罗妮耶，双手稍微握紧月影之剑。
不管男人在等待什么，都没有理由奉陪下去。如果男人真的就是那个在奥布西迪亚城实施绑架的犯人，那么他应该会使用毒药。比起傻傻地等待他耍一些手段，更应该主动出击。
不能杀了眼前的男人，所以罗妮耶决定由自己对付敌人的右脚，让蒂洁对付左脚，以此让他丧失战斗能力。
罗妮耶把剑锋稍微向左摆，蒂洁马上就明白了她的意图，把自己的剑往反方向移动。
为了同时使出艾恩葛朗特流绝技“斜斩”，两人将呼吸频率调整到一致。吸气，呼气，吸气……
觉得自己的呼吸与唯一的搭档完全同步的时候，罗妮耶准备发起攻击。
但是，穿黑斗篷的男人就像掌握了她们的呼吸一样，在绝妙的时机行动了。
如果男人发起进攻，罗妮耶两人便会毫不犹豫发动绝技，但是他只是轻轻举起双手，将黑色的风帽往后拨去。罗妮耶的呼吸变得紊乱，剑锋则微微往后收。
几乎是与此同时，响起了一道低沉的声音。
“真是意想不到的客人——不，应该说是贝库达神的指引。”
罗妮耶曾经听过这道低沉而厚重的声音——与奥布西迪亚那个绑架犯的嘶哑嗓音完全不同。
掀起风帽的双手动作极为流畅，更重要的是，罗妮耶记得这个男人的脸。
尖锐的脸型，凶猛的神情，让人不由得联想到某种猛禽。男人嘴唇和下巴上的灰色胡子都剃出了尖角，双眼如同冻结的湖面，呈现出淡蓝色。
“不，不是吧……”
蒂洁的声音在颤抖。
罗妮耶也很想说出与蒂洁一样的话。
眼前的男人是诺兰卡鲁斯北帝国第六代皇帝，库尔加·诺兰卡鲁斯……
熊熊燃烧的漆黑壁挂、从远处传来的刀剑交击声……这些景象与声音再次鲜明地浮现在罗妮耶脑海中。
但是，眼前的事根本不可能发生。库尔加皇帝确确实实在约一年前的这个时候，死在了帝城宝座所在的房间。
罗妮耶和蒂洁曾与皇帝直接交过手。面对破绽虽大，但威力足以一击制敌的高阶诺尔奇亚流剑术，两人久攻不下。一进一退的攻防战持续了超过五分钟，直到随后赶到的迪索尔巴德用神器炽焰弓射出火焰之箭，贯穿了皇帝的右脚。罗妮耶与蒂洁没有放过皇帝动作停顿的那一刻，同时使出绝技，刺穿了他的右胸和左胸。
没有人在受了那样的伤之后还能活下来，迪索尔巴德也确认了他的死亡。库尔加皇帝的遗体被送往大圣堂后，与其他两个皇帝一起进行火葬。罗妮耶亲眼看着皇帝的遗体化为神圣力粒子，消失在空气之中。
所以，库尔加皇帝不可能还活着。
但是，两人眼前这位穿着黑斗篷的男人，却又不可能是库尔加皇帝以外的人。
罗妮耶觉得自己的脑袋似乎麻痹了，身体动不了，甚至说不出话。她的视野变得狭窄，对身体的感觉开始模糊，只觉得男人那双冷酷的冰蓝双眸越来越大。
或许是因为陷入了这种半麻痹状态，听到身后传来微弱声音时，罗妮耶的反应有些迟钝。
脚步声……偷袭……敌人！
这些想法断断续续在脑中闪过，罗妮耶左手对准外貌和皇帝相同的男人，头部则迅速转动。但是，那不知何时潜行到她们身旁的另一个黑斗篷男子，此时已大幅跳向自己的后方。
男子用左手紧紧握着幼龙那被蓝色绒毛包裹的脖子。
“啾噜噜！”
幼龙痛苦地发出哀嚎。
“霜咲！”
蒂洁用悲痛的声音大喊道。
在月驱和霜咲还是龙蛋，被母龙“晓染”孵在身下的时候，两人就不断和它们说话，还亲眼看着它们孵化，一起度过了八个月的时光。对罗妮耶与蒂洁来说，这两条幼龙独一无二，绝对不允许它们受到伤害。
蒂洁像发狂一样准备扑向新出现的黑斗篷男子，但才刚刚踏出第一步，就与罗妮耶一样僵住了。
男子的右手不知何时握着一把巨大的匕首，他将匕首抵在霜咲的脖根处。
匕首的刃被染成斑驳的绿色，一眼就能看出上面涂了某种毒药。霜咲似乎察觉到了危险，没有继续挣扎。
男人一言不发地缓缓后退，和罗妮耶两人拉开了超过五梅尔的距离。罗妮耶觉得自己必须做些什么，但现在的情况让她一根手指都动不了。
“你们骑士都太看重这些蜥蜴了。”
站在暗门前的库尔加皇帝——或者说脸和声音与皇帝一模一样的男人，带着冷笑说道：
“它们终究只是野兽，明明代替品要多少有多少，真是难以理解你们的想法。”
蒂洁用压抑的声音说道：
“命令他放开霜咲。如果敢伤害霜咲一根毛，我绝对会让你们没法活着从这里出去。”
“呵呵呵，成为骑士之后，气势依然不减啊。”
像是皇帝的男人发出刺耳的笑声，右手的指尖在左胸上划过，那正是一年前他被蒂洁的剑深深刺穿的地方。
“但很遗憾，下命令的人是朕。你们两个都把剑丢在地上，然后推到我这里来。要是敢有半点多余的动作，小蜥蜴可就要掉脑袋了。”
到时候你的脑袋也要掉。
虽然很想这样反驳，但即使对方是真正的库尔加皇帝，也不值得拿霜咲的命去换。罗妮耶转过脑袋，向用乞求的目光看着自己的蒂洁点了点头。
两人同时把已经出鞘的剑丢到地上，一边在心里向剑道歉，一边用靴尖钩着剑镡，轻轻把剑滑向皇帝。
皇帝从斗篷里伸出右脚停下两把剑，然后随意地踢到暗门后。银色的光芒被深邃的黑暗吞噬了。
“很好。然后是下一道命令。”
他把右手伸进斗篷，从怀中取出一把闪着黑光的钥匙，轻轻丢向罗妮耶。罗妮耶下意识地用双手接过钥匙，之后才发现这把应该一直被收在怀中的钥匙如冰块般寒冷。
“用这个打开哥布林旁边的牢房，进去关上门，然后自己上锁。”
罗妮耶曾想过趁皇帝因她们失去了剑而大意的时候接近他，空手将其制服，然后当作人质逼迫身后的男子放开霜咲。但皇帝冷静地保持着距离，没有采取任何行动。她向身后看了一眼，只见被毒刃贴着的霜咲虽然偶尔会挣扎一下，但也在拼命地忍耐。
进了牢房，逃脱就极为困难，但此时也只能服从。
罗妮耶向蒂洁使了个眼色，然后走到左后方那间空牢房。用接到的钥匙打开门，与搭档一起进去后，她关上了门。接着，罗妮耶从缝隙中伸出手，摸索着把钥匙插/进钥匙孔，往右一转。
她原本还打算装出上锁的样子，然后卡在刚好没有上锁的状态，但这恐怕是不可能的。罗妮耶想起了桐人说过的那句话——这个世界的钥匙与钥匙孔并不是一种机械装置，而是System上的东西。
作为神圣术起句的“System”，这一神圣语的含义是“世界的法则”。锁匠是由父母传给子女，代代相传的天职，他们会用祖先传下来的特殊凿子打穿铁板制作钥匙孔，然后从同一块板上切出铁片进行加工，制作出钥匙。桐人想说的，应该就是世界的法则规定了只有这样一对钥匙与钥匙孔，才能发挥锁的作用。同理，锁这种东西只有“上锁”和“没上锁”两种状态，不可能会有看起来上了锁，但只要施加强烈的冲击就会解锁的状态。
罗妮耶右转钥匙的时候，在某个地方感受到了一丝阻力，但锁最终还是无情地传出了一声“咔嚓”。她拔出钥匙，丢回给皇帝。
库尔加皇帝用苍白的右手接住钥匙后，把钥匙放回怀中，同时再次发出冷笑。
“呵呵……听话是件好事。朕也不想让这个历史悠久的地方被一条卑贱蜥蜴的血弄脏。”
“唔！”
在愤怒的蒂洁想要说话的时候，罗妮耶伸出左手按着她的肩膀，然后用压抑的声音问道：
“历史？在我看来就只是一座地牢。”
皇帝用指尖捻着尖尖的胡子，点了点头。
“确实只是一座地牢。但是，你们踩着的石块，在三百年间可是染上了许多鲜血啊。那些鲜血，可是来自无数因贵族裁决权被处罚的私有领地之民啊……”
“……”
罗妮耶倒吸一口凉气，低头看向脚下黝黑的石板。
贵族裁决权是只有皇族和上级贵族才会被赋予的特权，能够让他们根据自己的判断，对做出失礼行为的人进行处罚。处罚的对象仅限于下级贵族和私有领地之民，就连罗妮耶那身为六等爵士的父亲，也曾受过上级爵士近乎无理取闹的惩罚，留下了屈辱的回忆。
不过，就算是拥有贵族裁决权，也不能违反《禁忌目录》“禁止在没有正当理由的情况下夺走他人天命”这一条规定。贵族的私刑当然不算正当理由。就连人界中被赋予最高权力的整合骑士，在处罚罪人的时候也受到了限制，最多只能夺走对方百分之七十的天命。
“让人流血流到浸湿地板，这样一种惩罚应该违反了《禁忌目录》吧？”
罗妮耶用略带嘶哑的声音指出了这一点，而皇帝则再次低声嗤笑。
“呵，呵呵呵……想绕过满是漏洞的目录，方法简直数不胜数。甚至可以说，四帝国皇族以及上级爵士家族的历史，就是这类方法的探索史。”
听到这句话的时候，不快的记忆犹如黑夜中的闪电划过罗妮耶的脑海。
曾经的首席上级修剑士莱欧斯·安提诺斯虽然只是个学生，却对罗妮耶和蒂洁布下周到的陷阱，想凭借贵族裁决权污辱她们。如此一来，莱欧斯的父亲，那个将他培养成这种人的三等爵士，在私有领地里又会做出怎样卑劣狠毒的事情呢？光是想象就能让人不寒而栗。
上等贵族已是这样，更别说是站在所有贵族顶点的诺兰卡鲁斯皇族了……
“难道你就不觉得奇怪吗，小丫头？明明有通向房子的门，为什么地下通道会一直延伸到后面的森林呢？”
被突然这么一问，罗妮耶不由得抬起头，从铁牢中看向皇帝的脸。
没等罗妮耶回答，皇帝那在纤细八字胡之下的嘴巴就拉出了一抹笑容，他如此说道：
“当然是为了搬走尸体啊。这样一来，卑贱的私有领地之民所流出的血就不会弄脏房子了。”
“你……你都干了些什么？”
蒂洁突然大喊起来。就像要撞向铁格一样，她冲了过去，双手握着铁条。
罗妮耶觉得自己全身的血液都被怒火烧得灼热。眼前这个男人，应该说男人的整个家族，从多年以前就把私有领地之民囚禁在这个牢房里，绕过《禁忌目录》惩罚他们，甚至夺走了他们的性命。
罗妮耶与蒂洁发现的，位于地面的铁格门，并不是用于防止外敌入侵，而是为了将无罪民众的尸体从地牢里运出去。之所以大大咧咧地把备用钥匙挂在门口不远处，也是出于这个原因。仔细想想就能知道，根本没有人会带着恶意潜入皇族的直辖领。
尽管只是见习，蒂洁也是整合骑士团的一员，但不管她怎么用力拉，铁牢都只会发出微弱的“嘎吱”声。光是想象一下以前被关在这里的私有领地之民，他们握着这些铁条时会有多么绝望，罗妮耶的身体就开始颤抖起来。
就在这时，抓着霜咲的黑斗篷男子无声地从通道右侧出现，站在皇帝的右后方。看见抵在幼龙脖子上的毒刃，蒂洁慌张地松了手。
似乎挣扎得太累，霜咲看着主人低声“啾”了一声。听到这一叫声，蒂洁发出短暂而无声的呜咽，罗妮耶的眼角也涌出了泪水。
但是，此时不能大声喊叫。
月驱就躲在石墙对面的牢房里。虽然它艰难地遵守着刚才的命令保持安静，但如果罗妮耶失去了理智，月驱肯定也会忍不住。它或许会冲出铁牢，为拯救自己的哥哥扑向黑斗篷男子。虽然这样说有些无情，但如果连月驱都被抓住，逃离铁牢的可能性就变得很低了。
求求你，就这样安静地待着吧，月驱。
罗妮耶一边隔着厚厚的石壁祈求，一边拼命地压抑着自己的怒火。
然而，库尔加皇帝就像是读取了她的思考一样，向她投去锐利的视线。
“黑发小丫头，你没有带小蜥蜴来吗？”
面对突如其来的问题，罗妮耶只能选择默默地点头，而一直握着铁条的蒂洁代替罗妮耶回答道：
“我们今天是为了治好那孩子讨厌鱼的毛病，来湖边抓鱼的。罗妮耶的飞龙留在大圣堂里了。”
“是吗……你们或许不清楚，诺尔奇亚湖里生活着五种鱼，其中有四种允许私有领地之民去钓，但如果谁钓到了禁止捕钓的黄金鳟鱼，就会马上被关到这座牢里。”
皇帝的语气听起来就像是在怀念过去的美好时光，蒂洁则反驳道：
“钓上来之前谁会知道是什么鱼啊。”
“没错，当然不知道。但那些饥饿的民众只能一边祈求不要钓上最为美味的黄金鳟鱼，一边去垂钓。大概钓三百条鱼会遇到一次黄金鳟鱼，每次在湖畔的酒席上看到幸运——噢，是不幸地钓到禁种的人哭天喊地的样子，简直是一大乐事。”
罗妮耶狠狠地瞪着低声笑个不停的皇帝，但只能选择继续忍耐冲天的怒火。
确实，做出违反《禁忌目录》和帝国法的事情，基本都出于偶然。想要违背法律，就必须打破“右眼的封印”，所以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仅仅因为遇到了无法凭自身意志去回避的霉运就要被处罚，这根本不合理，更别说皇帝故意诱导私有领地之民去碰上这样的霉运。在本质上，这与挑衅罗妮耶和蒂洁，让她们成为贵族裁决权对象的莱欧斯·安提诺斯所做的事是一样的。
皇帝又冷笑了一声，然后收起脸上的表情。
“嗯，看起来确实只有一条蜥蜴。那么，这一条就要慎重地保管起来了。朕会好好给它喂食的，你大可放心……如果你们溜出牢房，那就把它整个烤了丢给哥布林吃。”
留下这么一句话后，库尔加皇帝转身准备走向暗门。
但是，他又停了下来，看了一眼被部下握着脖子的霜咲。
“杰珀斯，你觉得这条蜥蜴能穿过牢房吗？”
罗妮耶的心脏猛然跳了一下。被称为杰珀斯的黑斗篷男子把霜咲举到自己面前观察了一下，然后用尖得出奇的声音说道：
“用力往里挤的话，也许可以。”
“是吗？”
皇帝点了点头，从墙壁上拿下油灯，然后举向罗妮耶和蒂洁所处的牢房。他用锐利的视线仔细地观察每一个角落，然后才像感到满意一样点了点头。
赶快上去吧——罗妮耶祈祷着。但是，皇帝没有向左，而是向右转身，走向了罗妮耶她们旁边的牢房。
月驱或许躲在了角落的阴影里，但只要被油灯一照，一身淡黄色的绒毛肯定会马上暴露它的位置。罗妮耶很想出声留住皇帝，但轻举妄动只会起到反效果，而且只是争取几十秒钟，根本没有意义。
月驱，如果你被发现的话，就努力跑向地面上的那扇门吧！
罗妮耶握紧双拳，想要将这个想法传达给月驱。
皇帝站在隔壁的牢房前，右手举起油灯。他皱起眉头，探出脖子，仔细地查看牢房内部。
三秒……五秒……十秒过去了。
“哼。”
皇帝用鼻子轻轻一哼，从牢房前离开。他把油灯挂回墙壁的钉子上，懒得再看罗妮耶她们一眼，走进了暗门。那个被称作杰珀斯的男子则提着霜咲跟在他身后。
两人的身影消失后不久，黑暗深处传出轻微的“哐啷”声，接着升到天花板处的暗门就发出轰鸣落了下来。
暗门下端随着巨响与地板合为一体，罗妮耶这时才轻轻吐出屏住的气。蒂洁松开紧握铁条的双手，把额头贴在小跑着来到她面前的罗妮耶肩上。
“霜咲，会没事的吧……”
她的声音很虚弱，罗妮耶则不停点头。
“肯定没事的。对他们来说，霜咲可是要挟我们的关键，一定不会加害它的。”
“嗯……”
蒂洁低声回应。罗妮耶抚摸蒂洁的后背，过了很久才轻轻放开她的身体。接着，罗妮耶谨慎地走到铁栅栏旁，用最低的音量向右侧的牢房说道：
“谢谢你们，哥布林。”
片刻的寂静后，她才终于听见一道轻声细语。
“小小的龙，没有被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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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错——库尔加皇帝没能在狭小的牢房中找到月驱，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在月驱进入牢房时吓得叫起来的山地哥布林，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了皇帝的视线。
“真的非常感谢……”
罗妮耶再次道谢，这次她听到了“咕噜”的低鸣。
月驱穿过铁栅栏，小跑着来到罗妮耶面前。罗妮耶连忙蹲下身，看见幼龙想挤进牢房后，伸出双手制止了它。
“月驱，拜托你，从通道前往地面，然后努力跑到圣托利亚北门……卫士们发现你的话，就会把你带到大圣堂。”
这一命令对只有八个月大的幼龙来说，太过艰巨了。从诺尔奇亚湖到北圣托利亚足足有十千梅，而且光是从别墅走回大道就已相当不易。不仅如此，今天月驱已经走了很长一段路，罗妮耶根本想象不出走到央都后，它会减少多少天命。最糟糕的情况，月驱有可能会倒在半路上。
尽管如此，月驱是她们仅存的希望。没有剑恐怕无法破坏牢房的栅栏，就算成功也肯定会被皇帝他们发现，而霜咲则很可能会遇害。
罗妮耶内心被强烈的不安折磨着，她从缝隙中伸出双手，抱住了月驱。幼龙像是在说“交给我吧”一样，又叫了一声。
月驱离开罗妮耶的手，后退了几步，用力地拍了两下翅膀，然后沿通道向北跑去。它的身影很快便消失不见，“啪塔啪塔”的脚步声也迅速远去。
“对不起……拜托你了，月驱。”
罗妮耶跪在坚硬的石板上，握着双手拼命地祈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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