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人界历纪元前，也就是在距今超过三百八十年的过去，人界里有一些被称为“神兽”的“移动单位”。
栖息在东帝国深山幽谷中的白银大蛇，在南帝国火山中筑巢的不死鸟，在西帝国草原上奔驰的有翼狮，守护着北帝国山脉的冰霜巨龙等等。
神兽的数量超过了四十，虽然没有人工摇光，但拥有专用的语言化引擎，以及能与人界人沟通的高度智能程序。人们敬畏地把神兽当作土地神，为它们写下了无数传说。
但是，人界历30年，公理教会设立，对自称最高祭司阿多米尼斯多雷特，统治着人界的少女来说，除了在教会正史中登场的众神外，其他“神”都只会给她碍事。少女逐一将神兽转化为武器，也就是神器，或者让属下的整合骑士前去讨伐神兽。在人界历100年时，所有神兽都被驱逐出了这个世界，记载它们与人类交流的书籍被全数烧毁。
如今栖息在人界的鸟兽，全都不会说人类的语言。唯独有一种兽类，虽然受到许多限制，但还是智能化了，那就是与整合骑士搭档的飞龙。
虽然飞龙不会说人类的语言，但能够透彻地理解主人所下的命令，更有一颗为与它们结下牵绊的主人奉献一切的“心”。
因此，见习整合骑士罗妮耶·亚拉贝尔养育的幼龙月驱拼命地奔跑，执行着主人所下的命令——从通道前往地面，努力跑到圣托利亚北门。
拍打着小翅膀爬上六十阶楼梯，挤出铁格门的缝隙后，月驱观察着周围。
身后是刚刚挤过的铁格门，两侧都被长着刺的灌木遮挡，能走的就只有面前的小路。不过，月驱并不想沿着小路走，因为路的前方就是那栋让它感觉很不好的房子。靠近房子的话，或许会被那两个在地下把哥哥霜咲抓走的黑衣人发现。虽然月驱并不惧怕他们，但万一被抓住，就救不了主人了。
月驱转向右方，看着灌木丛的顶端。它拍打翅膀跳了起来，想越过看上去比主人还要高的灌木丛，但根本够不着顶端。月驱努力了几秒，最终还是因为翅膀劳累而往下掉，一屁股摔到石板上。像球一样弹了两三下后，它“嘿咻”一声站起身来。
既然如此，只好强行穿越灌木丛。
“咕噜噜……”
月驱低声吼叫着下定了决心，然后用力收起翅膀，一头扎进灌木丛的下方。
多数灌木在根部附近都会有一些空隙，但这棵植物的树枝却一直伸到离地很近的地方，而且长着大量三限长的尖刺。为了穿过灌木丛那小小的缝隙，月驱尽可能压低身子在地上爬，但还是有一根刺划过它的脖根，引起一阵刺痛。
虽然很想就此返回，但月驱还是咬紧牙关，不停前进。坚硬的刺不断扎进背上柔软的绒毛，撕裂了它还没有长出鳞片的皮肤。因过于疼痛而不由自主发出了“啾”的声音，但它还是不断前进。
灌木丛的宽度不足五十限，但月驱用了一分多钟才穿过去。好不容易挣脱尖刺后，它拨开身上湿润的落叶，急促地喘息着。
疼痛稍微平息后，月驱用力扭转长长的脖子，看向自己的后背。令它自豪的黄色绒毛此时乱得一塌糊涂，还被渗出来的血染成了红色。
虽然还不知道什么叫“天命数值”，但月驱明白不断流血是会死的。它用鼻尖拨开乱糟糟的绒毛，逐一舔舐伤口。飞龙的唾液有微弱的治疗效果，多舔几次就能止血，但背部下方的伤口它就够不到了。
疼痛渐渐平息，终于变得可以忍受。最后，月驱抖了一下身体，甩掉泥土和落叶，用后腿站了起来。
前方是一片宽阔的森林，逐渐转黄的索鲁斯之光被针叶树的枝叶遮挡，几乎照不到地面，但这至少让月驱明白了方向。
主人罗妮耶口中那个叫“圣托利亚”的人类大城市在南边。月驱是第一次来到这片森林，又因为先前坐的是马车，所以不大清楚两地相隔多远，但仍须尽快赶回去。
幸好在几小时前吃饱了湖里的鱼，所以它现在肚子还不饿。在最近的几个月里，月驱因为不喜欢厩舍提供的死鱼所散发出的气味，所以都不怎么吃。但是，亲手抓到在水里游动的鱼儿时，它感觉十分开心，鱼非常新鲜，吃起来味道很好。在回忆鱼的味道时，肚子突然就饿了，于是月驱赶紧忘掉鱼的事情，用四条腿在森林里奔跑起来。
与大圣堂——月驱所住的地方——中的庭园，以及湖边的草原不同，森林的地表湿漉漉的，很容易滑倒。不仅如此，落叶下还隐藏着石头和树根，跑起来很是艰难。每当被障碍物钩到脚，月驱总要摔在地上滚好几圈，但即使如此，它还是不断向南方前进。
绕过一棵粗得出奇的树时，月驱那敏锐的鼻子闻到了某种腐烂的气味。
在被扭曲的树木包围着的地面上，有个地方挖了一个大洞。洞里黑色的泥土与大圣堂前庭花坛里的松软泥土不同，又冷又湿，还黏糊糊的。腐臭似乎就是从大洞中传出来的，但当月驱靠近往里看的时候，却没发现底下有什么东西。
“咕噜……”
月驱低叫一声，离开了洞穴边缘——掉下去的话，不知道还能不能出来，而且现在没时间让它分心了。
月驱远远地绕了一圈，避开散发着讨厌臭气的大坑。又跑了几分钟，前方渐渐变得明亮，森林的出口近在咫尺。它拼命蹬地，翅膀拍个不停，冲过了最后十梅尔，从两棵古树中间跳了出去。
包围着森林的草原在西斜得厉害的索鲁斯之光照耀下，染上了一片橙黄。月驱贪婪地呼吸着虽然寒冷，却显得很是新鲜的空气奔跑了片刻，上到一个连山丘都称不上的隆起处，停下了脚步。
它看了看四周，右侧是一面横着切过远方草原的纯白墙壁，左侧是闪耀着光芒的湖面，正面则是一个小小的人类城镇。虽然比想象中要远，但只要努力跑，总是能到达的——不，不能说什么“总是”。此时此刻，被关在地牢里的主人和她的好友，以及被带到房里去的霜咲肯定正在受苦呢。
“啾噜噜！”
因为害怕被那两个黑衣人听到，所以月驱叫的时候很小声。接着，它再次奔跑起来。
这一带的草原虽然比森林要好走一些，但草都长得很高，对月驱小小的身体造成了不小的阻碍。它把脖子往前伸，一边用前脚拨开草丛，一边不停地往前奔跑……奔跑……
又过了五分钟，这次月驱明确地感觉到了饥饿。虽然还小，但飞龙就是飞龙，与相同体型的狗或狐狸相比，维持天命需要吃更多的食物。
在左边约仅一百梅尔地方，巨大的湖面正闪烁着金色的光芒。水里肯定游着许多好吃的鱼儿——在月驱如此心想的时候，前进方向稍稍往左边偏离。随后，它摇了摇头，转回原来的方向。饿一下肚子又不会死，主人她们可是面临着生命危险啊。
如果从马车窗口中看到的景象没有错，那么在围绕着湖泊的草原南侧，应该有一片杂乱且广阔的农田。至少能在那里找到一个干枯的地瓜吧——以这个期待作为支撑，月驱又跑了五分钟。然后……
月驱前脚一沉，打着滚摔到地上。它缩起身子，滚了不知道多少圈才终于停下。接触地面的后背让月驱感觉自己似乎浸泡在冰冷的水中。刚刚才止住血的伤口传来尖锐的刺痛，使得它不禁从喉咙的深处挤出了微弱的叫声。
但是，它不能就这样躺下。这一带是被从湖里流出来的水浸泡着的广阔湿地。出生于大圣堂的月驱从来没进入过湿地，但长期浸泡在冰冷的水中会加快天命减少的速度，这是镌刻在本能中的知识。它站起身，用力伸直身体和脖子，再次观察周围。
前方和左方都被宽广的湿地堵着，只有右方的地表是干燥的，但仍不知道要走多远才能绕过湿地。如果湿地一直延伸到远方的白墙，那就要浪费很多时间了。
“咕噜噜……”
月驱在困惑之下，不由得发出沮丧的声音。
就像听到它的声音一样，不远处的草丛中冒出了一个小生物的脑袋，发出“啾啾”的刺耳叫声。
一只耳朵和身体一样长，有着短短的茶色毛皮，以及一双小圆眼的生物仰望着月驱。它把脑袋歪向右边，似乎在想眼前的家伙是什么东西。
月驱有着同样的想法。这种从稍尖的鼻头到短短的尾巴为止仅有三十限的生物，被央都的人类起了个“长耳湿鼠”的名字，但月驱当然不知道这回事。
一看到茶色老鼠那脑袋与躯干浑然一体的椭圆身体，月驱就不由得想把它抓起来——应该会很好吃吧？老鼠似乎感觉到月驱的食欲，缩进了草丛中，这让月驱急得又叫了一声。
“咕噜！”
等一下——也不知道月驱这蕴含在叫声中的意思有没有传达给对方，总之老鼠停下了动作，把长着长胡子的鼻尖留在了草丛外。两秒钟后，老鼠才探出脑袋，脸上似乎带着战战兢兢的表情。
如果再次受惊，它肯定会拔腿就跑，所以月驱尽可能压低身子，低声叫了起来，表达一种“我没有打算吃了你”的意思。
“噜噜噜噜……”
老鼠把脑袋微微歪向左边，缓缓走出草丛。
月驱仔细一看，发现它那细长的手脚都长着蹼。这肯定是从很久以前就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生物，那么，它或许知道穿越湿地的捷径。
“啾噜，啾噜噜噜仑。”
——我想去南边。你知道路的话就告诉我吧。
虽然没能把这样的意思化为语言，但月驱怀着强烈想法发出的叫声，让老鼠长长的耳朵抖了一下，并“啾”地简短回答了一声。
月驱觉得它的叫声里带着“但是我肚子饿了”的意思，便迅速做出回答。
——如果为我指路，我就让你吃一大堆好吃的鱼。
——我不要鱼。我喜欢树上的果子。
——但是，这里一棵树都没有啊。
月驱刚这么说完，一个小小的黑色物体就缓缓从两兽之间的水面上流过。老鼠“吱”一声扑到水中，用双爪拿起了某个东西。
月驱仔细一看，发现那好像真的是树果。这颗树果或许是湖岸边的树结的果子，掉到湖上后，经过很长一段时间才漂流到此地。老鼠用双爪小心翼翼地抱着果子，迅速举到嘴边，用长长的门牙啃了起来，但这颗树果并没有发出原有的“嘎吱”声，而是传出一阵湿漉漉、黏糊糊的声音。泡在水中的树果，天命快要耗尽了吧？
“咕噜噜噜，啾噜！”
——为我带路的话，我就给你一大堆新的树果。不是这种湿漉漉的东西，而是口感超好的果子。
“啾……”
——真的吗？像那样的果子，一年能找到一颗都很幸福了。
——我答应你。你每天都可以想吃多少就吃多少。
——那我答应你。跟我来。
月驱并不知道它们之间是否达成了这样的协议。老鼠吃完黑色的果实后，走到一旁干燥的地面上，一头钻进茂盛的草丛中。
月驱慌忙跳过水面，钻进老鼠消失的地方。接着，月驱看见在茂密的草丛中，赫然有一条直径约三十限的隧道。隧道那由枯草严密地编织起来的墙壁，一看就知道不是天然形成的。
站在前方的老鼠摇了摇短尾巴，就像在催促月驱赶紧跟上。月驱的体型要比老鼠大不少，所以隧道显得有些狭小，但不至于像地牢里的铁栅栏那么窄。除此之外，地面还铺了干草，走起来很舒服。
“咕噜噜！”
月驱像是为自己鼓舞一样又叫了一声，在隧道中奔跑起来。老鼠迅速活动自己短小的手脚，以流畅的动作向前进。
走了约三梅尔，隧道出现分岔。老鼠没有丝毫减速，直接冲进了左边的通道，月驱紧随其后。很快又出现了新的岔道，这次它们往右边走去。
然后，出现了一个和隧道一样由枯草编成，直径约一梅尔的圆形小房间。墙边有一只大老鼠和三只小老鼠，它们正在吃着类似草种的东西。看见月驱跑了进来，大老鼠发出像是在警告的“吱吱”声，但听带领月驱的那只老鼠说了些什么后，便安静下来。月驱低着头，从一脸好奇地看着它的小老鼠身边经过，进入了新的通道。
长着蹼的老鼠们似乎造出了一片覆盖湿地的隧道网络。如果没有它带路，想必月驱很快就会迷路。跑的时候能听到“唰啦唰啦”的声音，看来下方就是水面。老鼠们肯定是用带有浮力的枯草编制隧道，将遍布湿地的无数“小岛”连接起来的。
在月驱已经数不清自己遇到过多少个分岔、十字路口以及小房间的时候，前方终于出现微弱的光芒。虽然看起来是死路，但墙壁上的草很是稀疏，西斜的索鲁斯之光从缝隙中射了进来。
老鼠在墙壁前停下脚步，把尖尖的鼻子从缝隙中伸出去，小心地嗅了嗅气味，然后才把脑袋钻过去。似乎是终于放心了，它拨开草走到外面。
月驱有些费劲地爬出隧道，发现自己来到了湿地南侧。前面是一片干燥的草地，草地后能看见似乎是人类建起的木墙。木墙后面，肯定是它先前从马车上看到的田地。
“啾噜噜，咕噜！”
——谢谢你，老鼠先生。接下来我自己走吧。
听到月驱的声音，茶色老鼠往右扭动脑袋。
“啾咿咿。”
——你什么时候给我果子？
——我现在没带。我很快会带着一堆果子来找你的，我答应你。
月驱拼命地表达着这样的意思，老鼠则扑腾着长长的耳朵坚持自己的看法。
——不要，我马上就要吃！我要吃好多好多嘎吱作响的果子！
——那么你就跟我一起来吧。到了城镇，就能吃到果子了。
月驱的话让老鼠略带讶异地眨着眼睛。
——城镇？城镇是什么啊？
——城镇是……有很多人类的地方。
——人类？人类看到我们，就会拿着棒子追上来。
——和我在一起就没事。没时间了，快走吧！
月驱这样说着，准备迈开脚步，却被老鼠抓住了尾巴尖。
“咕噜噜。”
——怎么了？
“吱吱！”
——不能去那里。爸爸说过，在那面墙壁后面有可怕的东西。
——可怕的东西，是说人类吗？
——不知道……但是，去到墙壁后方的同伴都没有回来。
月驱感到些许疑惑。它记得当初从马车窗口看过木墙的南面，那里只有一片荒芜的农田，应该一个人类都没有。主人们曾说过“私有领地之民都被解放”了，虽然月驱不明白这到底是什么意思，但如果老鼠说的“可怕的东西”指的是人类，那现在应该已经没有危险。
除此之外，月驱饿得快要撑不住了，如果没能在田里找到什么吃的东西，它很快就会跑不动。
“咕噜噜……”
——没事的，现在已经没有可怕的东西了。不经过那里，就没办法去城镇。
听它这么一说，老鼠虽然露出了怀疑的表情，但心中的食欲终究打败了警戒心。
“吱吱。”
——我知道了，我跟你一起去。
——太好了。快走吧。
月驱说完便迅速在干燥的地面上奔跑起来。老鼠跑步的速度居然也不慢，紧紧跟在了它身后。
月驱快速穿过草原，来到木墙附近，然后迅速地左右看了看。看见左边不远处有一个入口，它便往那边跑去。
简单的入口既没有门扉也没有栅栏。横木上钉着一块告示牌，上面写着一行在风吹雨打下显得模模糊糊的人界语，意思是“直辖领附属农园”，但月驱不识字，老鼠自然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穿过门后，泥土和枯萎植物的味道扑鼻而来。虽然不是什么好闻的味道，但总比森林深处那黑色洞穴的味道要好得多。
在宽广的农田里，不知名的蔬菜整齐地排在一起，但似乎因为没人照料，看起来基本都失去了天命。发黄枯萎的叶片贴在地上，不少蔬菜从根部开始消失，恢复为神圣力。
看这情况，应该是找不到月驱能吃的蔬菜和水果了。尽管非常失望，但月驱还是沿横穿农田正中央的道路小跑着前进。至少这里的道路比湿地和草原都容易走。只要穿过这片农田，很快就能去到圣托利亚。事实上，地平线上方已冒出无数细小的建筑物轮廓，甚至还能看到那耸立在远处，让月驱倍感怀念的大圣堂白色巨塔。
“咕噜噜。”
——看，那里就是城镇。
月驱略显自豪地向跑在身后的老鼠说道，遗憾的是对方好像并不怎么感动。
“吱吱。”
——真奇怪，那种地方会有果子吗？
——当然了，有很多呢。多到让我和你一辈子不停吃都吃不完。
——真的吗？那我可以带一些回去给爸爸、妈妈还有妹妹吗？
——可以啊，我让他们多给一些你，让你能分给家人。
它们边跑边聊天，或许因为这样……
月驱一直都没发现，在不知不觉中，空气里除了蔬菜腐烂的味道外，又多了一股别的味道。
先一步察觉的老鼠发出“吱”的一声警告，就在这时……
右前方田垄的空隙中，一道细长——但比月驱稍微大一些的身影跳了出来，挡在它们面前。
又是一种月驱从未见过的野兽——躯干和尾巴相当瘦长，四肢又短又粗，全身只有长长的鼻尖和眼睛周围是白色的，其余都是浓浓的灰色。
看着眼前那默默挡住去路的野兽，月驱小心地向它发出叫声。
“啾噜噜噜……”
——让我们过去。我们要去城镇。
灰色的野兽只是用闪着淡红色光芒的双眼紧盯月驱，并不打算回答。
就在月驱思考着该怎么办时，两侧的农田传来“咔嚓咔嚓”的声音。从枯萎作物下方现身的，是四只同种的野兽，其中两只几乎没有发出声音就绕到了月驱它们身后。加上最早出现的那一只，五只野兽包围了它们。
这些灰色的野兽被过去在这片农田上耕作的私有领地之民称为“尖鼻浣熊”，让人十分讨厌。它们是杂食性夜行动物，一到晚上就会出来糟蹋农田里的作物，私有领地之民为此感到非常烦恼。最后，他们得到监督官的许可，用大型犬在夜间保护农田。大型犬勇猛地攻击浣熊，减轻了作物受到的伤害，但每隔两三年，浣熊就会聚集起来进行反击，有时候甚至会杀死大型犬。
私有领地之民在一年前从农奴的身份中得到解放，他们带着狗把家搬到了圣托利亚或郊外的村子。失去耕作者的农田迅速荒废，那些只要半年就能自行结果的植物几乎全部枯死。失去食物来源的尖鼻浣熊大部分都饿死了——UnderWorld的野生生物设有行动范围，它们不可能打破限制，自由行动。部分天命值原本就很高的个体，依靠进食闯进田里的小动物、以前不屑一顾的虫子，以及同伴的尸体勉强活了下来。即使如此，因为食物不足，它们一直处于饥饿之中，变得无比凶暴。
当包围着自己的浣熊开始“咕噜噜噜”地低吼时，月驱终于察觉到危险。
长耳湿鼠似乎被吓到了，连叫都叫不出来。为保护小伙伴，月驱用尾巴将它围了起来，同时发出低吼。
“啾噜噜噜噜！”
——想打架吗？我劝你们最好放弃这念头。
它表达了这样的想法，结果却让浣熊们发出更激烈的吼叫。除此之外，和与老鼠交流的时候不同，月驱没能从它们的声音中感受到任何想法。
飞龙是太古神兽的远亲，所以得到了与野生动物交流想法的能力——月驱当然不可能知道这一点。这一设定原本用于让动物单位自行离开神兽领地，因此所有动物在一开始都没有智能。只有在与神兽发生接触的时候，那个动物单位才会获得必要的思考能力与数据库。
也就是说，因为被月驱搭话，同行的老鼠才得到了回答的能力。飞龙的这种能力仅适用于优先度比自身低得多的单位。在残酷的环境中顽强生存下来的尖鼻浣熊，优先度只比现在的月驱低一点点，所以都没有被赋予思考能力。五只浣熊只依照“捕捉猎物以填饱自己肚子”的原则在行动。
月驱不敢大意，小心地盯着那些没有对自己的叫喊做出反应的野兽。
月驱从未遇到过这样的情况，这甚至还是它第一次单独在大圣堂外行动。尽管如此，它还是出于本能地感受到，这五只野兽不仅想要打架，还想杀死自己和老鼠。
如果死在这里，或者受了重伤，月驱就不能为主人们和霜咲寻求救援了。虽然月驱的天命有所减少，但仔细观察就会发现浣熊们都非常瘦削，如果拼命奔跑，它或许能甩掉这些捕食者。
不过，老鼠能否逃掉就不得而知了。虽然脚步不慢，但湿地与这片田地隔着一段相当长的距离，它一路跑来想必相当劳累。月驱答应要给老鼠一大堆好吃的果子，所以当然不能够在这里抛弃它。
故意牺牲老鼠以逃过浣熊的追杀——月驱的AI程序之中并没有这样的想法。幼小的飞龙做好与五只捕食者战斗的心理准备，发出了勇猛的咆哮。
“嘎噜噜噜！”
这次月驱的想法似乎传到了对方心上。拦在正面的浣熊张大嘴巴，露出尖细的牙齿吼了回去。
“嘎呜呜！”
与此同时，另外两只浣熊分别从两侧扑了上去。
月驱用尾巴卷起愣在原地的老鼠，发力往上跳。虽然浣熊也跳了起来，但月驱全力拍打翅膀，去到了更高的地方。
没料到这一点的两只浣熊在空中撞成一团掉了下去。月驱趁机向西滑翔，去往田垄之中。田里残留着一些黍类植物高大的茎，它们应该能帮助月驱暂时隐藏身影。
尽管如此，用尾巴卷着一只老鼠是逃不掉的，要在保护它的同时与五只浣熊进行战斗，难上加难。因此，月驱要先把老鼠藏在安全的地方。
月驱选中了一个丢弃在田垄中央的木桶。虽然木桶已经腐朽，看上去快要耗尽天命，但仍保持着原有的形状。落地后月驱用木桶盖着老鼠，低声告诉它要安静地待在桶中。
虽然没有听到回答，但想必老鼠至少能明白乱动乱叫会带来危险。为防万一，还是得把捕食者从这里引开。月驱故意发出巨大的声响往南跑，接着便听到右侧传出众多脚步声。
被包围的话一切就结束了，必须拆散五只浣熊，逐个击破。
月驱利用一排排的植物隐藏身影，同时左右不定地跳跃。身后的脚步声逐渐减弱。浣熊分散进行追击，确信自己身后只有一只浣熊后，它挥动翅膀迅速调转方向。
从植物缝隙中跳出来的浣熊，看见扑向自己的月驱后，立刻用后脚站直身体。起跳后的月驱看上去就像箭矢一样，它用力咬向目标毫无防备的喉咙。
嘴里充满新鲜的血腥味，这不太对月驱的胃口。月驱觉得自己或许会变得讨厌吃生肉——前提是它能在这次的战斗中活下来。被咬着喉咙的浣熊连惨叫都发不出来，直接倒在地上，然后被月驱死死按住。
浣熊想胡乱挥舞长有锐爪的前腿，但是腕关节附近被月驱牢牢抓着，无法动弹——这是爪子像人类手指那样灵活的飞龙才能做到的事。咬了十秒左右，浣熊的动作终于变得缓慢，最后没有半点力气。
月驱把牙齿拔出耗尽天命的野兽的身躯，观察四周的动静。左侧有一道脚步声正快速接近，看来它没时间躲藏了。
月驱躺在死去的浣熊旁，停下动作。不久，植物被拨开，另外一只浣熊出现了。
看见同伴与月驱扭在一起倒在地上，它发出“咕噜噜”的低吼。接着，新的浣熊缓缓靠近，用力地嗅着死去同伴那满身的鲜血。
月驱不知道它这样做是在担心同伴，还是想要吃掉尸体。就在第二只浣熊放松警惕时，月驱奋力跳起，咬向目标的脖子。
虽然装死战术成功了，但因为是从敌人侧面发起袭击，所以它没能咬中喉咙这一要害。
“嘎喔喔！”
浣熊惊恐地大吼起来，它疯狂地挣扎，想要摆脱咬着自己脖子右侧的月驱。月驱打算像刚才那样抓着目标的前爪进行压制，但不怎么顺利。浣熊挥舞钩爪抓下了月驱的绒毛，并在皮肤上划出浅浅的伤口。
浣熊和月驱在地面上滚动，双方的鲜血飞溅而出。虽然继续下去会失去更多的天命，但事到如今月驱也不能就这样松口。它举起右爪刺进浣熊的喉咙，竭尽全力往下按。
最终，第二只浣熊也耗尽了天命，瘫倒在地。月驱把牙齿从尸体的脖子上拔出，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
它看向自己的身体，只见脖子与胸口之间出现了数不清的划痕。不仅如此，因为在地面激烈打滚，月驱背上那些被灌木刺划开的伤口好像又开始流血了。但是，现在还有三只敌人。
月驱再次竖起耳朵，它听见脚步声从三个方向接近——第二只浣熊的叫声似乎引来了其他伙伴。月驱已经没有力气再通过奔跑分散敌人了，所以不得不同时与三只浣熊战斗。
几秒钟后，尖鼻浣熊带着仿佛要踢倒枯萎植物的气势接连出现。在赶到现场的浣熊中，就有最初挡在路前方的那一只——看来是浣熊们的老大。与剩下的另外两只相比，老大的体型要大上一圈。
浣熊老大一看见两只同伴的尸体，就马上发出凶恶的咆哮。
“嗷嗷嗷嗷嗷！”
就算不知道它在说什么，月驱也能感受到蕴含在咆哮中的炽烈怒火。出于至少不能在气势上输给对方的想法，月驱用剩下的力气对吼起来。
“嘎噜噜噜噜噜！”
虽然月驱是出生至今才一年多一点的幼崽，但毕竟是如今人界中最强的生物——飞龙，即使是由极为简单的算法驱动的浣熊，也从中感觉到一股无法用天命值和优先度体现的威胁，不由得胆怯了一下，但它们当然不会就此逃跑。
“嘎呜！”
两只浣熊小弟短短地吼了一声，分别从左前方和右前方同时扑向月驱。
浣熊的武器是有强有力的下颚和双手的钩爪，虽然月驱的主要武器和它们一样，但还多了一条又长又灵活的尾巴。
月驱假装要与对方互咬，接着迅速转动身体，用尾巴扫开两只浣熊。月驱尾巴上那引以为傲的绒毛四处飞散，浣熊则尖叫着被打到一旁，栽进植物之中。植物枯萎后，茎上的外皮像倒刺一样翻起，被钩着的浣熊在半空中拼命挣扎。
尽管没有预料到这样的结果，但这无疑是最后的机会。月驱一跃而起，正面扑向浣熊老大。
“咕哇！”
老大露出尖牙咬了上去。月驱拼命扭动长长的脖子，咬向敌人的喉咙，但对方以完全不像是野兽的反应举起前腿，保护了自己的要害。月驱下意识地抬起脑袋，结果双方的嘴猛然互撞，然后交错着咬在一起。
月驱感觉整张脸都被灼烧般的疼痛包覆着。它两边脸颊都被尖牙咬得很深，甚至还传出了骨头被挤压的声音，让它没办法张嘴。如果月驱稍微放松力量，整张脸就会被浣熊咬破。
两只野兽就这样互相咬着对方的脸，在地上翻滚。月驱甚至不知道流进嘴里的血是对方的，还是自己的。它能知道的就是，双方的天命都在急剧减少，率先失去力气的一方将会没命。
月驱从未像今天这样感觉自己离死亡如此之近。
月驱的母亲晓染还很年轻，自己也没参加过战争，所以从来没有直接面对过死亡。今天在湖里捕捉并吃掉活鱼，对它来说是一个充满冲击力的体验。鱼儿充满活力地在水中游来游去，但被月驱和霜咲咬住之后，传出一阵剧烈的颤抖便不再动弹，仿佛之前的活力都只是幻觉。
在这个世界里，或许每天都有很多生物像那样死去，然后成为更大的生物的食粮。哪怕是眼前的浣熊，也不是因为好玩才袭击月驱和老鼠。它们只是为了活下去，不得不这么做而已。
但是，月驱不能在这里被杀，成为对方的食物。在那栋房子的地牢里，它的主人、哥哥，还有哥哥的主人都在等待着救援。囚禁主人们的黑衣人，肯定不是因为饿得快死了才选择这样做。为了做一些更坏的事，黑衣人才会去伤害对月驱来说极为重要的对象——这些重要对象或许还会被夺走生命。不能让他们这么做，绝对不能。
月驱突然感到喉咙深处有什么东西在刺激着自己。
体内有什么炽热的东西在盘旋着，膨胀着……快控制不住了。
月驱咬着浣熊老大的嘴，直接将这股热量解放出来。交叉的两张嘴中飞溅出无数火星，烧焦了双方的皮毛。大部分热量——不，火焰都灌进了浣熊体内，造成致命的伤害。
“嘎呜！”
浣熊老大发出哀嚎，把牙从月驱的脸上拔出，倒在了地上。痉挛几次后，它就再也不动了。
月驱并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它不知道刚刚从自己嘴里吐出来的是飞龙最大的武器——热线，也不知道这样做会消耗自己的天命。
这时，月驱的天命值已降低到了最大值的百分之十，后背、胸口以及脸上受的伤在不停地流血。
即使如此，幼龙还是强行爬了起来，把身体转向后方。
此时，卡在植物上的两只浣熊刚好回到了地面。看来，虽然老大死了，但它们并不打算放弃。浣熊一边低吼，一边慢慢缩短与月驱的距离。
月驱连与敌人对吼的力气都没有了，却仍拼命地支撑着沾满鲜血的身体。如果它倒下，浣熊肯定会立刻扑上去。
视野逐渐变得昏暗，四肢也失去了力量，但月驱还不能倒下，它要去到城里为自己的主人寻求救援。
突然，它好像听到了什么声音。
浣熊们看向天空，月驱也抬起了沾满鲜血的脸。
在黄昏之色渐浓的高空中，有什么东西在笔直地飞行着。那不是鸟，也不是飞龙，而是传出破风的声音，绽放出绿色的光芒，像星星一样的某种东西。
——虽然是第一次见，但我知道那是什么。
月驱在这种不可思议的感觉驱使下，不由得想要向远处发出叫喊。
虽然它根本发不出声音，但星星就像听见呼唤一样，改变了飞行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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