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已经过去多少分钟，或者多少小时了呢？
地牢一扇窗户都没有，完全听不见圣托利亚传出的钟声，所以罗妮耶她们无从得知现在的时间。代表剑士一直说“真想尽快做出可以随身携带的钟表”，萨多雷也厂长进行了多次尝试，但目前与目标仍有一段距离。
每当听到桐人说起这个话题，罗妮耶都会心想，既然能从告时之钟上得知正确的时间，又何必随身携带一个只会占位置的东西呢？但面对眼前的情况，她不得不改变自己的想法。
遍布人界的几千个时钟所演奏的报时旋律，是名为《与索鲁斯之光同在》的赞美曲。虽然是一首很优美的曲子，但得知公理教会的历史粉饰着无数谎言后，罗妮耶在听到这首赞美曲时，已经难以像以往那样表现出崇敬神明纯粹之情。
人界的艺术，也就是音乐、绘画、雕刻与诗文，如今依旧受到《禁忌目录》的严格限制。能够走上艺术之道的只有得到相应天职的人，但他们在发表作品之前还必须经过帝国政府的审查。只要有一丝否定创世神话和公理教会的内容，或作品显得太具娱乐性，就不可能得到发表的许可。
尽管代表剑士希望迅速废除审查制度，但因为统一会议内部传出了反对意见——带头反对的依旧是整合骑士涅尔吉乌斯——所以未能实行。虽然还想不明白这个问题，但罗妮耶同样希望能够迎接一个所有人都不受天职和审查束缚，能够自由歌唱、绘画、写故事的时代。
为了见证这样的时代，必须活着从这里离开。
在罗妮耶坚定了自己的决心时，一道沮丧的低语传了过来。
“呜，不行啊……”
在铁栅栏前不断尝试“心意开锁”的蒂洁仰躺在地上。
“桐人学长明明一下子就能打开……”
虽然目前的情况很危急，但听完好友的话语后，罗妮耶不由得苦笑起来。
“我说你啊……怎么可能那么容易做到像学长一样的事情。”
“话是这么说没错……你那边怎么样？”
听到好友低声的询问，罗妮耶用沉默表示否定。
在好友尝试开锁的时候，罗妮耶对地牢的墙壁展开调查，但别说她所期待的暗门了，就连能够破坏的地方都找不到。墙壁由北帝国的特产——花岗岩堆砌而成，哪怕一微限的空隙都没有，而且凭见习骑士的力量，根本不可能将其悄悄抽出来。如果强行破坏墙壁和铁栅栏，声音肯定会传到上方的屋子中。
蒂洁终于坐起身子，她抱着自己的膝盖嘟哝了一句：
“霜咲会没事的吧？”
她已经是第四次问出这个问题了。罗妮耶跪坐在好友身边，轻轻抚摸她的后背，耐心地回答道：
“一定没事的。很快就能见到它了。”
蒂洁默默地点头，罗妮耶则一边抚摸好友的后背，一边在心中为月驱感到担忧。
在这座房子与圣托利亚北门之间，是虽有起伏，但整体还算平坦的草原，以及直辖领附属的农园。虽然罗妮耶觉得其中应该没有会袭击飞龙幼崽的生物，但她对私有领地的事不怎么熟悉，所以也无法否定月驱不会遇到意料之外的危险。不过，现在罗妮耶所能做的，就只有祈祷月驱能够平安到达圣托利亚。
——神啊。
即使已经知道并没有天空彼岸的神界，也没有生活在里面的众神，罗妮耶仍再次衷心祈祷。
——请守护月驱和霜咲吧。
她没有听到回答。
不仅如此，此时反而响起沉重岩石互相摩擦的声音。
在被油灯照亮的通道左侧，厚重的石壁缓缓升起。罗妮耶和蒂洁迅速站起身，退到牢房深处的墙边。隔壁的牢房传出了山地哥布林的嘶哑哀嚎声。
暗门完全打开之后，被库尔加皇帝称为杰珀斯的黑斗篷男子就像从门后的黑暗中渗进来一样出现在通道中。
黑斗篷男子在通道中行走，右手提着的钥匙串发出了轻微的声响，他走到罗妮耶两人的牢房前才停下脚步。男子用僵硬的动作看向牢房内，风帽下的眼睛盯着两人。过了好一会儿，他才默默地把动作恢复原样。男子又向前走了几步，在隔壁的牢房前停下。
只是来巡逻而已吗——如此心想的罗妮耶谨慎地靠近铁栅栏，观察男子的情况。只见男子从钥匙串中拿出一把钥匙，将其插/进锁里。
冰冷的“咔嚓”声让哥布林们再次发出胆怯的叫喊。男子丝毫不在意，他直接拉开门，用听起来很是扭曲的古怪声音说道：
“三只都给我出来。”
哥布林的哀嚎一下子就停止了。片刻之后，一把仿佛耳语的声音询问道：
“你要……放我们出去？”
过了三秒左右，杰珀斯才回答一声“没错”。
罗妮耶觉得杰珀斯在说谎，因为他刚才的沉默很不自然。除此之外，他们好不容易才从南圣托利亚的旅店将哥布林们绑架到这里，绝不可能如此轻易就把人质给放了。
不过，山地哥布林们走出牢房，似乎并没有怀疑男子的话语。
“走进这扇门。”
杰珀斯如此说道。他没有指向通往地面的出口，而是指着左侧的暗门。三位哥布林都听话地迈开脚步，杰珀斯则像是为了堵住他们的退路一样跟在后方。
在男子从铁栅栏前经过的时候，罗妮耶忍不住开口问道：
“你要把这些人怎么样？”
停下脚步的哥布林似乎完全相信了杰珀斯说要释放他们的话，用带着困惑，或者说歉意的视线看向罗妮耶。在他们身后，杰珀斯发出古怪的笑声。
“呵呵……人，是吗？”
“有什么奇怪的？”
质问他的是蒂洁。杰珀斯再次转过身子，他看向牢房，但脸上已经没有了笑容。
“不管世道再怎么变，哥布林只要还活着，那就永远是哥布林。”
这句话好像在哪里听过——罗妮耶心想。没等她回忆起来，杰珀斯就再次动身，并对三个哥布林发出命令。
“好了，走吧。走上楼梯，就让你们出去外面。”
杰珀斯与战战兢兢前行的哥布林的身影消失在暗门后的黑暗中。四道脚步声沿着石头楼梯向上走，很快也消失了。最后，随着一道像是木头摩擦发出的“吱呀”声，地牢就此恢复平静。
“应该不可能真的放了他们吧……”
听到蒂洁的低语，罗妮耶点了点头。
“大概……是做好什么准备了吧。虽然不知道那到底是怎么回事……但他们肯定打算对哥布林们做些什么。”
罗妮耶压低声音如此回答。蒂洁咬了一下嘴唇，带着更加严肃的表情说道：
“桐人学长说过，绑架犯应该会再次在圣托利亚引发杀人事件，然后嫁祸给被他们绑架的哥布林。如果真的是这样……圣托利亚就又会有无辜的人被夺走生命。”
“嗯……”
罗妮耶再次点头，然后拼命思考。
如果搭档的推测没错，那么绑架犯——库尔加皇帝和杰珀斯会打算在什么地方，夺走什么人的生命呢？
记得桐人曾说过这样的话……
如果凶手之所以能打破《禁忌目录》杀害亚增老人，是因为亚增是原私有领地之民，那么其他私有领地之民就有可能会被凶手用同样的手法夺走生命。
代表剑士会有这样的想法，是因为他通过亚丝娜的过去窥视术听到了凶手的声音。那是凶手在杀害亚增老人前所说的话。
——私有领地之民只要还活着，就永远是私有领地之民。如果不愿意，那就在这里去死吧。
“啊！”
在几分钟前听到的杰珀斯所说的语，此时在罗妮耶的脑海里鲜明地复苏了，这让她不由得呻吟出声。
——哥布林只要还活着就永远是哥布林。
虽然主语不同，但论调完全一致。
这是唯一的证据。尽管这不过是牵强附会，不能当作确凿的证据，但罗妮耶相信自己的直觉是正确的。
“那个叫杰珀斯的男子，就是在旅店里杀害亚增先生的凶手。”
罗妮耶颤抖着如此断言。或许有同样的感受，蒂洁带着严肃的表情用力点头。
“嗯……我也这么觉得。虽然不知道他能违反《禁忌目录》到什么程度，但肯定打算利用哥布林引起比亚增先生那时候更严重的事件。必须尽快阻止他。”
“嗯……”
罗妮耶一边低语，一边从铁栅栏内死死盯着那没有关上的暗门之中的阴影。
尽管不知具体过去了多少时间，但如果顺利，月驱应该快要抵达圣托利亚北门了。不过，只是一头普通雌性飞龙的月驱当然不会说人类的语言。守门的卫士察觉到月驱是飞龙的幼崽，然后跑去大圣堂向桐人、亚丝娜，或某个整合骑士汇报，在此之后才会有人前往这片直辖领营救她们——也不知道这一过程要花上多少时间……
罗妮耶和蒂洁乘坐的马车停在了湖的东岸，哪怕是代表剑士，也不可能由此推测出失踪的两人处于西岸森林里的别墅，还被抓到了地牢里。只能期待月驱给救援队带路，但这也是要花费时间的，哪怕是最乐观的估计，也至少还要一个小时。
不过，就算再怎么乐观，也不可能认为被带到上面的哥布林们在救援队到来之前什么事都没有。如果不马上动手，恐怕就来不及了。
然而，根本就不可能悄悄地破坏如此坚固的铁棍。说到底，两人合力能否破坏铁棍还是个未知数。不仅如此，她们在尝试的时候肯定会发出巨大声响。声响会传至地面上的房子，被皇帝等人察觉。这样一来，就难以想象被抓的霜咲会遇到什么情况。
该怎么办……最好的办法是什么？
想不出答案的罗妮耶紧闭双眼。
在仅仅一周之前，她便尝过这样的滋味。罗妮耶与桐人一起造访暗黑界的奥布西迪亚城，而谢塔大使和伊斯卡恩总司令官的独生女莉洁塔被掳走。绑架犯要求将桐人公开处死，如果不在索鲁斯下沉之前执行，莉洁塔就会没命。
随着时限逼近，当时的罗妮耶失去了冷静，她在桐人面前坚决表态——如果桐人选择被处死，自己就一同赴死。
听到罗妮耶的话，桐人是这样回答的……
我不会放弃，一定会把莉洁塔救出来。在此之后，还要和罗妮耶一起回到大圣堂，因为那可是我们的家啊。
没错，绝对不能放弃。不能将一切都交给月驱，自己一味地等待，要拼命思考现在能做些什么。一定有能同时保住哥布林和霜咲的办法。
“蒂洁……”
在罗妮耶低语的时候，好友说道：
“破坏铁牢吧。”
“咦……”
本该是最后手段的做法被第一个提了出来，这让罗妮耶下意识地拼命摇头。
“但，但是，如果被上面听到，霜咲就……”
蒂洁也知道这样做会有什么后果，她紧紧抿着嘴，瞟了一眼地牢的天花板。
“房子应该不会有很多人，大概只有皇帝和杰珀斯两个……不然的话，皇帝本人不可能冒着危险出现在我们面前。”
确实，当时库尔加皇帝亲自作为诱饵，吸引两人的注意力，直到杰珀斯偷偷靠近她们身后将霜咲抓住。如果库尔加还有其他手下，他肯定会让手下充当诱饵。
“嗯……虽然这也有道理……”
“如果对方只有两个人，我们应该能出其不意地将霜咲平安地抢回来。而且幸运的是，我们的剑应该还在暗门后方。”
“……”
罗妮耶再次盯着暗门后方的阴影。
两人将出鞘的剑丢在地上后，库尔加皇帝将其踢进了门内，但并没有将它们带到上方的迹象。如果能够逃离牢房，马上找回佩剑的可能性很大。
只要手上拿着爱剑，哪怕面对的是库尔加皇帝本人，罗妮耶也不觉得自己会输。不过，她还是在担心霜咲。就算对方真的只有两个人，想要按照蒂洁所说的那样出其不意地救出霜咲，至少也得先知道它被关在房子的哪个地方。
“蒂洁。”
罗妮耶站在好友面前，抬起双手。
“把手伸过来。”
“咦？”
虽然蒂洁感到困惑，但还是伸出了手。然后，罗妮耶紧紧握了上去。
“虽然做不到心意开锁，但我们或许能使用心意感知。”
听罗妮耶这么一说，蒂洁睁大了红色的眼睛。
在心意力的修行中，“感知力”和“作用力”同样重要。让两人叫苦连天的“端坐无想”就是锻炼感知力的修行，是一种闭眼坐在修炼场中，消除杂念，将心意带来的知觉扩散出去的训练。
人界中拥有最强心意力的桐人说过“如果是飞龙，哪怕距离十千梅我都能感知得到”，而罗妮耶和蒂洁即使是感知身处同一房间的人，也不做到百发百中。这样的两个人，现在却打算使用心意力隔着厚厚的石头天花板感知目标。虽然略显胡闹，但想要找出霜咲所在的位置，除此之外没有其他方法。
或许因为想到了同样的事情，所以蒂洁虽然想要说些什么，但马上就用力抿起了嘴。接着，她重新握紧罗妮耶的手，闭上了眼睛。
罗妮耶跟着闭上眼，并平静地深吸了一口地牢中的冰冷空气，面前的蒂洁同样吸了口气。屏气一秒左右，两人轻轻地，缓缓地呼气。
心意力是个人的力量，但可以通过“身气合一”之法——紧握双手，让呼吸同步——叠加在一起。这是一种非常高级的技巧，即使与像蒂洁这样亲密的伙伴一起使用，罗妮耶也只成功过几次而已。但是，想要使用心意感知天花板之上的目标，一个人的力量恐怕是不够的。
每呼吸一次，两人的频率就越发同步。皮肤接触面传来的感觉融合在一起，让她们分不清到哪里为止才是自己的手所感受到的触觉。自身与外界的区别逐渐淡薄，两人感知的范围开始向外扩展……
罗妮耶和蒂洁感觉到几乎在地牢的正上方，有三道气息。地牢上方的人似乎并排着躺在地上，他们应该就是被带走的三个山地哥布林。
不远处又有两道气息。这两道气息给人的感觉无比冰冷，不像是活着的人类——肯定是库尔加皇帝和杰珀斯。
在同一个房间的角落，还有一道虽小却无比温暖的气息。感知到那股气息的时候，蒂洁的呼吸稍微出现了紊乱。重合在一起的心意力猛然动摇起来，但马上又恢复了稳定。虽然能感受到霜咲心中的不安和孤独，但它应该没受什么严重的伤。
感知范围越发扩大，两人隐约能得知房子的构造。不愧是皇族的别墅，一楼和二楼都有很多房间，但除了五人和霜咲所在的大厅外，别的地方似乎都没人。
从暗门离开地牢，上了楼梯后便是一楼某个类似储藏室的房间。走出储藏室，离大厅的门就仅有五梅尔。若两人全力奔跑，这段距离只需要花费十五——不，十秒。
罗妮耶和蒂洁同时睁眼，直直对视。
已经不需要话语了，两人松开手，转身看向铁栅栏。
铁棍看起来相当坚硬，徒手去破坏应该很困难。两人的腰上还有剑鞘，虽然优先度比不上剑，但如果只是砍一次，应该能承受得住。
“我说，你还记得吗？尤吉欧学长和桐人学长从大圣堂的地牢逃脱的故事。”
蒂洁突然开口说道。罗妮耶眨了眨眼睛。
“当然了。他们弄断神铁锁链，然后用来破坏铁栅栏。”
“听到这个故事的时候，我还觉得不愧是两位学长，行动真够鲁莽……没想到的是，我们也会做同样的事情。”
“我也是。”
罗妮耶的脸上掠过一抹笑容。她用左手将剑鞘从剑带的扣具上解下，然后用右手握着，笔直地举了起来。一旁的蒂洁也摆出了同样的架势。
她们并不知道皇帝和杰珀斯在头顶上的大厅里干着些什么。但是，只要踏出下一步，之后就不能有一秒钟的迟疑。
——对不起啊。
罗妮耶在心中对剑鞘道歉，然后用力地吸了口气。
虽然用剑鞘无法使出绝技，但她还是以发动绝技的气势一跃而起。
“哈！”
“呀！”
两人发出一声厉喝，以诺尔奇亚流绝技“雷闪斩”，又或者说艾恩葛朗特流绝技“垂直斩”的动作用力挥下剑鞘。
用木头与皮革制成的剑鞘似乎裹上了一层黯淡的蓝光，但这想必是错觉。两把剑鞘用力打在钢铁长棍上，随一阵剧烈的碰撞声变得粉碎。
然后，高两梅尔，宽四梅尔的铁栅栏有两处被推出框架，飞到通道的另一头。雷鸣般的轰响让整个地牢为之颤抖。
——上吧！
蒂洁传出无声的意念。
——十秒之内！
罗妮耶以这样的意念回应，然后冲向通道。
穿过敞开的暗门，是一个如仓库的小房间。房间右边的墙壁挂着类似拘束具的皮带，左边的墙壁则摆放着成排的玻璃容器与奇形怪状的刀刃。一眼就能看出这些东西是干什么用的，但罗妮耶迅速将其赶出脑海，她借着从后方射进来的微弱光线在地面上搜索。
罗妮耶的月影之剑与蒂洁的制式剑就像两根短棍一样在仓库的角落交叠。先找到剑的罗妮耶右手握着自己的爱剑，接着用左手捡起蒂洁的剑，将它丢给搭档。
至此已过去了三秒。
正面的墙壁旁有一条向上延伸的石楼梯。两人握着没有剑鞘的剑，大步向上猛冲。
踢开面前的门，是一个宽阔的储藏室。虽然窗户朝北，但因为够大，所以西斜的索鲁斯之光让这个房间比地下的小房间要亮得多。地板和墙壁上那些数不清的陈列架和铠甲挂架都空无一物。在这栋别墅被封锁的时候，财宝想必被搬空了。被罗妮耶踢开的门伪装成一个高大的架子，不知情的人应该很难从外观上找到什么破绽。
七秒过去了。
储藏室西面和南面的墙上各有一扇真正的门，因为罗妮耶通过心意感知大致掌握了房子的构造，所以她毫不犹豫地跑向西面那道门，一脚将其踢开。
由于力量太大，门轴都被破坏了，西面的门整扇猛然撞在相对的墙上。罗妮耶对此毫不在意，再次奔跑起来。她来到一条左右延伸，光线明亮的走廊。走廊红色的壁纸上带有百合与鹰的花纹。
目的地的大厅，其门扉位于向左五梅尔的右侧。
八秒，九秒。
罗妮耶竭尽自己作为骑士的脚力，仅用两秒便穿过了走廊，然后使出回旋踢，踹向巨大双开门的中央。虽然这次没有踢飞大门，但两扇门扉就像被撕碎一样朝左右打开，露出了里面的景象。
十秒。
这个几乎占据了一楼总面积三分之一的巨大房间，因为南侧的窗户都被黑色的窗帘覆盖，显得无比昏暗。之所以没有彻底陷入黑暗，是因为房间中央点着十几根蜡烛。
蜡烛围成了一个直径约两梅尔的圆形，三个哥布林就躺在里面。圆外有一道黑色的人影，似乎正在咏唱什么术式。虽然肯定不是在干什么好事，但如今更重要的是……
罗妮耶睁大双眼，看见大厅左侧角落里放着一个大麻袋，以及正跑向麻袋的第二道黑影。
第二道黑影想必就是杰珀斯。至于袋子里装着什么，已经不言而喻。
——蒂洁！
罗妮耶一边用意念呼唤搭档，一边把左手伸向前。
蒂洁早已把剑换到左手，她举起空出来的右手，与罗妮耶的左手交错在一起。
“Systemcall！Generatethermalelement！”
在蒂洁咏唱术式的同时，罗妮耶也跟着咏唱。
“Formelement！Arrowshape！”
蒂洁生成的五个热素被罗妮耶的术式一下子变为五根箭。这是让施术者各自承担素因生成、变形的术句，使得术式发动时间缩减一半的高级技术——“同步咏唱”。虽然蒂洁和罗妮耶还只是见习骑士，但因为她们在见习期间——不，在很久以前，两人还是初等练士的时候就经常在一起修炼，所以尽管成功率不高，仍能使出连正式骑士都会感到棘手的“身气合一”与“同步咏唱”。
仅用两秒钟就完成素因生成与变形的两人，异口同声地喊出最后一句话……
“Discharge！”
五道光芒撕裂了黑暗。
面对发出轰鸣袭向自己的火焰之箭，身穿黑斗篷的影子以不像人类的动作向后跳跃进行回避。火焰箭依次射到墙壁上，引发了一连串小爆炸。
“快去，蒂洁！”
罗妮耶用心意控制剩下的两根箭，同时出声大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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蒂洁放下手，向麻袋冲了过去。为了让黑斗篷——杰珀斯离搭档得更远一些，罗妮耶扭转火焰箭的飞行方向，让箭矢追着男子。
第四根射偏了，但是第五根火焰箭擦过男子翻飞的斗篷，将其点燃。
杰珀斯默默丢弃斗篷，后退得更远了。与此同时，蒂洁来到了麻袋旁，用左手的剑切开紧紧绑在上方的绳结。
“霜咲！”
她用仿佛哀嚎的声音大喊着，同时将左手伸进麻袋。
被她抱起的幼龙似乎受到了粗暴的对待，水色的羽毛掉了几根，显得没什么精神。不过，被主人抱在怀里的时候，它还是“咕噜噜”地轻轻叫着。
即使因霜咲平安而感到安心，并对现在仍没回来的月驱感到担忧，但罗妮耶拼命把这些想法压了下去，大声呼喊：
“蒂洁，把霜咲带到外面安全的地方！这里就交给我！”
“但是！”
罗妮耶坚定地对摇着头的搭档喊道：
“快走！”
要拯救那些似乎失去了意识的哥布林，就无法避免与杰珀斯，以及仍在进行诡异咏唱的皇帝发生战斗。抱着霜咲没法战斗，而且万一幼龙又被夺走，估计就再也抢不回来了。
“知道了，我马上就回来！”
大喊完后，蒂洁迅速举剑横砍。旁边的窗帘被砍断，位于窗帘后方的玻璃窗则发出巨大的破碎声。
黑暗被撕开一角，赤红色的索鲁斯之光射进了大厅。失去黑斗篷的杰珀斯似乎畏惧索鲁斯的光芒，再次往后退去。
他在斗篷下穿着类似拘束服的衣物。打了无数铁钉的皮带紧紧地缠在杰珀斯那如木棒般瘦削的四肢和躯体上，一时之间还真看不出那到底是防具还是某种刑具。
不仅如此，从他那皮带的缝隙中隐约可见的皮肤，还显露出奇怪的颜色。虽然单凭反射的索鲁斯之光不好判断，但应该是泛青的灰色，这样的肤色让人完全无法联想到活人。
这样的色泽好像在哪里见过——就在罗妮耶这样想的时候，抱着霜咲的蒂洁已经跳出破碎的窗户，跑到了前院。为了将霜咲藏在安全的地方，她冲向围着房子的森林。
在搭档回来之前，罗妮耶只能独自面对眼前的两位敌人。虽然不能勉强自己，但她仍旧很在意那些还躺在地上的哥布林，以及库尔加皇帝至今还在咏唱的长度有些异常的术式。
她仔细地倾听那嘶哑的声音，却发现式句中没有一个单词是自己理解的。可以肯定的是，术式完成之后，肯定会发生某种不好的事。
罗妮耶用月影之剑的剑锋指着杰珀斯，同时打算生成新的热素去打断皇帝的咏唱。
在她生成热素之前，退至被窗帘遮盖着的南侧窗边的杰珀斯，从双脚皮带上的剑鞘中无声地拔出了两把短剑。杰珀斯握在右手的短剑显得有些大，握在左手的短剑，剑刃上闪耀着绿光。
左手那把，正是他在地牢里用于绑架霜咲的毒刃。
右手那把，恐怕便是夺走亚增老人生命的匕首。
杰珀斯绕过大厅中央的蜡烛，缓缓接近罗妮耶。西斜的索鲁斯之光从被切下一片窗帘的窗户照进房内，将男子先前一直隐藏在风帽下的脸庞照得通红。
他一根头发都没有，尖细的脸庞和身体都是蓝黑色的，瞳孔异常细小的双眼闪烁着光芒。罗妮耶不记得自己看过这样的脸。
“你们比我预想的还要早逃出来呢，小丫头。”
杰珀斯咧开毫无生气的嘴角，低声说道。
“预想？这么说……你是故意没有关上暗门的？”
面对罗妮耶的提问，瘦骨如柴的男子脸上挤出一丝浅笑。
“这是当然的。我可是诺兰卡鲁斯皇族的侍从长，怎么会做出忘记关门这样的无礼之事。”
“侍从长？”
罗妮耶睁大双眼，杰珀斯的笑容则更深了一些。
不管是帝城之战前还是后，罗妮耶都不曾见过诺兰卡鲁斯皇族的侍从长，所以当然不知道他的长相。但是，罗妮耶知道这位侍从长有怎样的下场。在镇压完大动乱后的会议上，她清清楚楚地听完了人界守备军的塞路尔特将军所做的报告。
“皇族的侍从长……应该已经死了。我听说他与大贵族的将军一起拒绝投降，所以被人界军讨伐了。”
“那正是我的职责，也是我的喜悦。为了皇帝陛下，我可以无数次赴死，无数次复活。”
杰珀斯将握着匕首的双臂交叉在胸前，看了一眼站在大厅中央的黑斗篷男子。
没错，就连那个正在咏唱怪异术式的“库尔加·诺兰卡鲁斯”皇帝，也应该是早已死亡的人。与杰珀斯不同，皇帝是被罗妮耶亲手结束生命的。右手握着的剑深深刺入皇帝的胸口，当时的感觉依然残留在她的手掌之中。
如果两人都不是假冒的，那么就正如杰珀斯所说，他们是从死亡中复活的。复活死者，不管是拥有人界最强心意力的桐人、能够使用女神史提西亚之力的亚丝娜，还是神圣术师团团长亚由哈·弗利亚——甚至连统治人界超过三百年的半神半人，最高祭司阿多米尼斯多雷特都做不到。这两人肯定不是真的死而复生，而是使用了某种古怪的……罗妮耶想象不出的邪恶方法。
似乎从罗妮耶的表情中看出了什么，杰珀斯放下交叉的手臂，将话题扯了回来。
“之所以开着地牢的门，当然是为了把你们引到这里来。你们很适合当哥布林的战斗训练对手，但那几个家伙可过不去那条暗道啊……”
“战斗训练……过不去？”
罗妮耶一边用嘶哑的声音重复杰珀斯所说的话，一边看向躺在那一圈蜡烛里的哥布林。怎么看他们的身材都要比高大的库尔加皇帝和杰珀斯——甚至比罗妮耶都要小。但是，把哥布林带出地牢的时候，他们不是顺利地通过了暗道吗？
杰珀斯说的尽是一些罗妮耶难以理解的事情，但有一点是可以确定的，那就是必须尽快阻止咏唱。想要这样做，就必须先打败杰珀斯。
“闲聊已经够久了。既然你是死而复生的，那我就再次把你赶到地底下去！”
罗妮耶坚定地说道，然后举起左手。
杰珀斯双手都握着剑，这样是无法使用神圣术的。因此，罗妮耶选择发动术式阻挡对手的脚步，然后一口气缩短距离并发动斩击。
“Systemcall！Generatethermalelement！”
她用自己最快的语速咏唱了刚才交由蒂洁负责的素因生成术式，召唤了五个热素。就在这时，杰珀斯一跃而起，挥舞着两把短剑扑向罗妮耶。或许他认为只要不是“同步咏唱”，自己的速度会更快，但这其实是罗妮耶设下的陷阱。
罗妮耶让素因飘浮在生成的地方，用力后跳并大喊：
“Discharge！”
五个未加工的热素同时解放，伴随着巨大的轰响发生爆炸。
使用攻击术时要对素因进行加工，这当然是为了让素因能够击中目标。“ArrowShape”是让素因注重直射和贯穿，“BirdShape”则是注重追踪目标……除此之外还有许多用于加工的式句，但如果敌人主动撞向素因，那就完全不需要这些式句，在两者接触的一瞬间解放素因即可。
杰珀斯如罗妮耶预想的那样被卷进爆炸之中。凭杰珀斯那连防具都算不上的皮带是绝对防不下来的。虽然热素术只是基础的攻击术，但五个素因叠加在一起，其威力能让年轻力壮的士兵天命瞬间归零。
就算杰珀斯还活着，也会暂时失去行动能力，要趁此时发动攻击！
“啊！”
罗妮耶一声厉喝，举起月影之剑挥向残留在空中的那片黑烟的中心。
铿锵！伴随一声刺耳金属碰撞声，一阵冲击从她的手腕延伸到右肩，剑也在这时停住了。
“什么？”
在惊愕的罗妮耶面前，杰珀斯从渐渐散去的烟雾中现身。
他身上的皮带有不少地方已经断裂，而且大部分都被烧焦。损伤最严重的是右胸，破碎的皮带耷拉着，下方的肌肤有着足足两个拳头大的凹陷。
不过，仅此而已。杰珀斯一滴血都没流，他把右手拿着的大型匕首高举过头，牢牢地挡住了罗妮耶的剑。
身体凹陷得甚至会压碎肺部与心脏却还能站着，这是不可能的。虽然罗妮耶只是见习骑士，但怎么说也是整合骑士团的一员，她用具有神器级优先度的月影之剑使出的全力一击，被连卫士都不是的侍从长单手接下，这也是不可能的。
两人极为接近，杰珀斯再次咧嘴一笑。
他迅速刺出左手，手上的小型匕首闪烁着恶毒的绿光。罗妮耶再次往后跳，想要躲过这一击。
已经来不及了。犹如绿蛇的匕首在空中滑动，潜入罗妮耶怀中，无声地撕裂了她那翻飞的外套的衣角……
噗！
一阵湿漉漉的声音传入罗妮耶耳中。
不过，这是从后方飞来的银色金属——恐怕是用钢素生成的长钉——深深刺入杰珀斯腹部所发出的声音。
“罗妮耶！”
大喊着从玻璃破碎的窗户中跳进来的，正是握着无鞘制式剑的蒂洁。
“从他身旁离开！”
罗妮耶听从搭档的话，再次向后跳，远离了在她心窝前数微限的地方停下来的毒匕首。杰珀斯收起笑容，准备发起追击。就在这时，蒂洁再次大喊：
“Discharge！”
第二根长钉呼啸着刺中杰珀斯的后背，尖端从胸口中央露了出来。男子吐出一口黝黑的鲜血。
这次他绝对死了——没有哪个人在心脏被直径有三限的长钉刺穿后还能活下来。
如此判断的罗妮耶双脚稳稳踏在地上，她高举手中的剑，准备发动斩击彻底了结杰珀斯。
“不行！他还能动！”
杰珀斯用可怕的速度横挥大型匕首，若不是蒂洁喊出了这句话，罗妮耶可能就会被砍断脖子。
“什……”
罗妮耶在惊讶的同时竭尽全力后仰上半身。黯淡的银光从脖子前方划过，近得让她能感觉到风压。
杰珀斯挥空了匕首，虽然他没有死，但似乎并不是毫发无损。他放弃追击，跌跌撞撞地后退。最后，杰珀斯在大厅中央附近停下脚步，就像保护蜡烛一样握着匕首张开双臂。
蒂洁趁机穿过大厅，跑到罗妮耶身边。她举起制式剑对准杰珀斯，同时大喊道：
“罗妮耶，他不是人类！”
“咦……什么意思？”
蒂洁迅速地来回看了一眼罗妮耶那困惑的脸，以及自己跳进来的那扇窗户，然后说道：
“我在森林深处看见了堆积如山的麻袋。里面全都是土……而且是发出讨厌臭味的黏土。”
“黏土？”
听到这个词的时候，有什么东西在罗妮耶脑内一闪而过。
杰珀斯那暗淡的肤色、被卷进热素爆炸却仅是有所凹陷的肉体，以及黝黑的血液……
罗妮耶曾在暗黑界的黑曜石城堡中见过有着相同质感的身体，但那不是人类，而是突然出现在宝库里的巨大怪物……
“Minion！”
罗妮耶不由得呻吟出声。蒂洁用力地点头，杰珀斯则咧开了他那沾满黑血的嘴唇。
Minion，这是只有暗黑界的暗黑术师才能够制造的人造生物，虽然只能接受简单的命令，但有着与巨大的身体成正比的庞大天命，而且对高热和寒气有着极高的抗性。如果杰珀斯不是人类，而是用黏土制成的Minion，那么直接承受解放五个热素所引起的爆炸，身体只是有所凹陷也就不足为奇了。
但是，这一种可能性带来了新的谜团。
“Minion……可是不会说话的怪物啊，但是他……”
罗妮耶再次大喊。腹部与胸口被钢素长钉穿过的杰珀斯用含混不清的声音说道：
“研究神圣术的可不只有你们公理教会啊……库尔加陛下……不，是有着最古老且尊贵血统的四皇族，早在几百年前就为了完成某个术式而不断对此进行研究……”
“四个皇族……共同研究？”
这次是蒂洁惊讶地叫出声来。
罗妮耶同样感到吃惊。对出生在诺兰卡鲁斯北帝国下级贵族家庭的她来说，有很长一段时间，其他三个帝国都遥远得就像不存在一样。直到参加异界战争，罗妮耶才得以凭自己的意愿随时跨越那本以为是世界尽头的“不朽壁垒”，并亲身体会到原来在人界之外有着一片广大的世界。
但是，杰珀斯如今却说四个帝国的皇帝在几百年前就开始合作研究神圣术。虽然这一事实确实很有冲击力，但仔细一想也并非不可能。就算处于最高祭司的统治下，只要有通行令牌便能随意通过不朽壁垒。而且从空中来看，耸立在四周，仿佛包围着大圣堂的四个帝城，相互之间的距离不超过一千梅。就算皇帝本人不行，由手下进行来往也是绝对没问题的，比如派出像侍从长这样的人……
“那到底是什么术式？”
面对蒂洁的追问，杰珀斯回以一个诡异的微笑。
“嘻，嘻嘻嘻……我都告诉你们这么多信息了，居然还想不出来，真是两个愚蠢的丫头。这还用问吗……当然是最高祭司独占的神技，能获得‘永恒生命’的术式啊……”
“永恒……”
“生命？”
罗妮耶和蒂洁再次受到冲击，呆站在原地。
杰珀斯那伤痕累累的身体颤抖着，这显得他更加愉快了。他用握着匕首的两只手按着自己细长的脑袋。
“嘻嘻嘻……我们用尽了所有能用的术式、灵药，有时候还会用上剧毒，不断地进行阻止天命自然减少的实验。实验的舞台就是用于监禁你们的地牢。死在那里的私有领地之民，他们的生命都献给了这个崇高的目的……”
令人厌恶的独白被刺耳的笑声粉饰着。
罗妮耶觉得杰珀斯的声音，还有那仿佛黏在自己身上的视线都带有深深的怨恨、憎恶，以及无尽的嫉妒，这让她不由得皱起眉头。
成为皇族的侍从长，理应会得到与上级贵族比肩的地位和权力。这样的人又为何会嫉妒只是见习骑士的自己和蒂洁呢——一想到这里，罗妮耶恍然大悟。
杰珀斯嫉妒的不是蒂洁和罗妮耶，而是整合骑士这个团体，他嫉妒的是天命被冻结，能够永远活下去的不死者……
虽然握有人类之中最高的权力，过着极尽奢华的生活，但对皇帝和上级贵族来说，拥有自己如何渴求也无法得到的永恒生命，在比帝城高得多的大理石白塔中俯视人界的最高祭司和整合骑士，让他们感到非常嫉妒。不过，因为有强制让人类服从公理教会的《禁忌目录》，所以即便是皇帝也不能表现出任何反感。
尽管如此，整合骑士也有着整合骑士的痛苦。进入大圣堂后，罗妮耶明白了这一点。
被冻结了天命的人，必然会永远地重复与非永生者的别离，就算是骑士团团长法那提欧也不例外。虽然她是活了超过两百年的不老之人，但她的独生子贝尔切并不是。只要没人复原随最高祭司的死而失传的天命冻结术，或者法那提欧选择不对贝尔切使用这一术式，那么贝尔切就注定要比母亲更早衰老，更早死去。无论怎样，这都会是无比残酷的命运。
“所谓的永恒生命，违反了世界的法则。”
罗妮耶拼命压着自己愤怒，坚定地说道：
“为了这种东西，你们杀害了几个……几十个无辜的人，我绝对不会饶恕。”
杰珀斯那石刻木雕般的脸瞬间变得无比扭曲。
“该死的骑士……你们没有资格说这种话。”
黝黑的鲜血随着诅咒的话语再次从杰珀斯口中飞溅而出。
就算蒂洁的推测没有错，杰珀斯确实是Minion，但她们仍旧不知道杰珀斯身体内部到底是什么情况。胸部和腹部被粗大的长钉贯穿也不会死，所以杰珀斯的身体构造应该和人类完全不一样，但看起来也不像是单纯的人形黏土——至少体内还流淌着血液。如果血液全部流光，他会不会就这样死去呢？杰珀斯的体格比真正的Minion小得多，想必血液总量也会随之变少。
出现在黑曜石城堡的三只Minion，两只被伊斯卡恩总司令官用拳头打得粉碎，一只被谢塔大使的手刀从天灵盖劈开两半而死。凭借罗妮耶两人的技术，应该难以像上述那样对杰珀斯造成致命损伤——用桐人的话来说就是“Damage”，但只要躲过那两把匕首，砍断一两根手或脚，她们就会有胜算。
问题在于杰珀斯挺身守护的库尔加皇帝。罗妮耶她们冲进大厅已经过了三分钟，皇帝却仍在进行咏唱。虽然神圣术的术式越长，就越能产生复杂且强大的效果，但罗妮耶从未见过咏唱时间如此之长的术式。虽然亚丝娜使用过去窥视术时似乎也咏唱了很长一段时间，但也不过是两分钟而已。
和杰珀斯的战斗不能拖太久。不能等待他因失血而死，应该速战速决，然后阻止皇帝进行咏唱。
“蒂洁，我发动绝技后，你就用光素术去阻止他的行动。”
听到罗妮耶的低语，搭档迅速点头。
两人的剑技、术力以及心意力都处于同一水平。蒂洁肯定在心里想着不能把危险的工作都丢给罗妮耶，但两人如今在实力之外的地方有着巨大的差距——蒂洁的人界军制式剑优先度只有25，而罗妮耶的月影之剑达到了39。如此一来，负责进攻的人就必须是罗妮耶。
“的确，整合骑士团和公理教会或许都不是什么绝对正义的组织……”
罗妮耶将爱剑举过头顶，同时高喊：
“但是，我们一直在追求正义，而你们所做的事情，任谁来看都是邪恶的！”
剑刃仿佛带着主人的意志，亮起了鲜艳的水色光芒。身后的蒂洁咏唱出术式的起句，罗妮耶则在此时用尽全身之力一跃而起。
背上仿佛有一双无形的翅膀在用力拍打，这让罗妮耶得以猛然加速。她朝敌人冲去，转眼便跨越了超过十梅尔——这是艾恩葛朗特流高速突进技“音速冲击”。
“你就成为我等宏愿的祭品吧，小丫头！”
杰珀斯高声大吼，露出野兽般的黄色尖牙。他快速反握手上的匕首，准备迎接罗妮耶的攻击。
接着，他狰狞的身形被纯白的光芒包裹起来。
三道高亢且宏大的破碎声重合在一起——蒂洁射出的光弹在空中赶超了罗妮耶。
光素的威力虽不及热素和冻素，但在射击速度和命中精度上都让两者望尘莫及，所以最适合用来干扰对手的视线。不仅如此，光素与利用黑暗之力制造的Minion在属性上是相反的，所以应该能造成一定的伤害。
在耀眼光芒的灼烧下，杰珀斯的脸上冒出紫色的烟。虽然他的动作只是停顿了一瞬间，但对罗妮耶来说已经足够。
水色的闪光斜着从两把仍未挥下的匕首中间穿过。
月影之剑深深砍入原侍从长的右肩，从左肋切出。杰珀斯维持着站立的姿势僵在原地，嘴里发出支离破碎的声音。
“……库尔……加……陛……下……”
他瘦削身体的上半部分向左下滑动，落在地毯上并发出沉重的声响。片刻之后，他的下半身从膝盖处开始崩溃。
罗妮耶往旁一跳，躲开了从两个肉块的断面中迸发出来的纯黑血液。
确认这次真的击败了杰珀斯后，罗妮耶感觉自己的身体几乎要失去力气，但战斗还没有结束，必须在术式咏唱完毕前击败库尔加皇帝。
蜡烛围成的圈子就在眼前，上头的火焰无声地摇曳着。圈子里有三个闭着眼躺在地上的山地哥布林。在哥布林的对面，正是高举双手不停咏唱式句的黑斗篷男子。
如果这个复活的皇帝也是Minion，那么凭普通的攻击是无法击败他的，必须像对付杰珀斯那样，砍断其躯干或脑袋。
罗妮耶振奋精神，再次架起剑准备发动绝技。
下一刻，同时发生了几件事情……
“罗妮耶！”
后方的蒂洁发出犹如惨叫的喊声。
“杰珀斯，履行你的职责！”
停下了咏唱的皇帝发出雷鸣般的叫喊。
嚓！
罗妮耶的右脚受到了冲击。
片刻之后，剧烈的疼痛直冲脑门。罗妮耶转过头，看见只剩脑袋与左臂的杰珀斯将匕首狠狠地刺进自己的右脚脚掌。匕首的刀刃呈现出斑驳的绿色。
疼痛和强烈的麻痹感立刻涌了上来，罗妮耶咬紧牙关强行忍耐。虽然她知道必须在毒素扩散至全身之前进行处理，但毒素分解术分为不同的种类，若不清楚中的是什么毒，就不知道该用什么术式应对。
“呜！”
罗妮耶呻吟着举剑斩断杰珀斯的左臂，然后用剑锋钩着毒匕首的剑镡，将其从脚上拔出。伤口上喷出的血液此时已经发黑。
为了稍微减缓毒素扩散的速度，罗妮耶生成五个光素，接着把剑深深刺进自己右膝上方。血液再次流出，但颜色勉强算是红色。她将光素浸入伤口，用“MistShape”式句将其化为雾状，融入血液之中。
如此一来，光素会抵消掉部分毒素，但想要彻底解毒，就必须咏唱专用的术句，使用放在腰上随身袋里的药草。现在她只能碰运气，将所知的毒素分解术全部用一遍。
罗妮耶一边思考，一边打算用左手打开随身袋，但此时她指尖的感觉已经变得迟钝，连皮扣都解不开了。不仅是受伤的右脚，连左脚也开始无力，这让她失去了平衡……
“罗妮耶！”
蒂洁从后方跑来，撑住了将要倒下的罗妮耶。然后，她迅速挥下制式剑，朝还在地上挣扎的杰珀斯的脑袋砍去。
黏土物体被切开时发出的低沉声响，与“锵”的尖锐金属碰撞声重叠在一起。杰珀斯的脑袋被蒂洁从天灵盖到下巴一分为二，其虚假的天命似乎终于消耗殆尽，身体开始溶化，逐渐失去原有的形态。他那跪在一旁的下半身化为黑色黏液，黏液落在地板上，很快便开始蒸发。
在杰珀斯头部消失的地方，掉落了一个奇怪的东西，那是带有百合花瓣与猛禽羽毛图案的银色圆盘。这种徽章专门用于授予侍奉诺兰卡鲁斯皇族的人，其中花瓣和羽毛代表了最高的等级。
圆盘从正中央被一分为二——应该是被蒂洁的剑砍断的——断面冒出紫色烟雾。传出犹如哀嚎的轻微声响后，圆盘消失了。
这一现象，应该就是原已死亡的杰珀斯和皇帝化为Minion复活的关键。恐怕——不，皇帝的脑袋里肯定也放了某种与他本人有关的东西，正是那样东西赋予了黏土躯体人格与记忆。
“蒂……洁……”
罗妮耶抵抗着蔓延至嘴角的麻痹，呼唤好友的名字。
——砍断皇帝的脑袋，这样就能击败他。
虽然她很想这么说，但是嘴巴已经动不了。蒂洁左手抱着罗妮耶，把制式剑插在地上后，用右手拼命在随身袋里翻找。对蒂洁来说，为罗妮耶解毒想必比击败皇帝要更重要。罗妮耶无法指责蒂洁的判断有误，换作是她自己，肯定也会这么做。
库尔加皇帝似乎在拉得极低的风帽下发出了一声淡淡的嗤笑。杰珀斯这个长年效忠皇室的臣子又一次迎来了死亡，但从笑声中感觉不到皇帝对此有半点哀伤。
“Connectallcircuit！Opengate！”
皇帝将双手举至极限，竭力后仰瘦削的身体，用浑浊的声音高喊起来。
罗妮耶完全不明白这一式句的意思，在直觉的指引下，她拼命转动麻痹的脖子向上看。
大厅高高的天花板被涂成黑色，还挂着几盏似乎相当昂贵的装饰灯，但那些灯并没有点亮。然而吸引罗妮耶目光的，是开在天花板中央——躺着的哥布林正上方——的一个圆形洞穴。
洞穴的直径约为三十限，看上去做工并不精细，形状也不好，而且遍布木材的倒刺。似乎是用斧头之类的东西粗暴地在二楼房间的地板上挖出来的。
为什么要这样做——罗妮耶不由得感到疑惑。不久，这种疑惑化为了恐惧。
某种黑色的东西在洞穴中剧烈地蠕动。那种东西的黏性非常大，像泥土一样，而且与构成杰珀斯身体的黏土状物质很相似。
罗妮耶和蒂洁惊讶地仰望洞穴，只见洞穴中垂下一条黑色的黏土——不，是黑色的黏液。黏液扭动着，看上去既像被强行挤出洞穴，又像是凭自身的意志钻到此地。
黏液像气球一样膨胀着，起伏着，扭动着……然后随着一阵可怕的声音破裂了。
化为漆黑瀑布落到地上的黏液，转眼便吞噬了三个山地哥布林，并在罗妮耶两人眼前堆成高高的一团。高度超过两梅尔时，黏液终于不再落下，但依然如生物般不停蠕动。将哥布林包在里头的这一团黏液颤抖了一下，又一下。
“！”
蒂洁发出无声的喊叫，抱着罗妮耶往后退了一大段距离。
毒素已扩散至罗妮耶全身，她现在能做的就只是用失去知觉的右手拼命握着爱剑的剑柄。如果匕首上涂的是致死毒药，那么罗妮耶的天命就会急剧减少，但现在她麻痹到了极点，身体连疼痛都感觉不到了。
现在最应该做的是马上使用解毒术，但罗妮耶仍旧没办法将视线从蠕动的漆黑黏液上移开。
形体不定的黏液小山颤抖着分为三座。小山的山脚部分向外扩散，吞噬了蜡烛，火焰接连熄灭。
现在照亮大厅的光芒，就只剩下从被蒂洁打破的窗户中射进来的一缕索鲁斯之光，以及从罗妮耶踢开的大门透进来的走廊灯光。两边的光都很微弱，几乎照不到大厅中央。
化作三道黑影的黏液在变得更大的同时转变为人形，罗妮耶和蒂洁只能茫然地看着这一过程。
人形黑影那粗绳般的肌肉高高隆起，让上身显得无比健壮。它的双臂长得出奇，双脚则如山羊的腿一样反向弯曲，背上有一对折起来的翅膀，身后还有一条垂到地板上的尾巴。
这样的外形与罗妮耶在黑曜石城堡中看见的Minion极为相似，但有一个地方不同……
原本的Minion，脑袋如沼鳗般细长，有着一张圆嘴，两侧各有两个圆形的眼睛。如今站在罗妮耶与蒂洁眼前的怪物，脑袋的外形却非常接近人类，它长着尖尖的鼻子和耳朵，而且只有一双半闭着的眼睛。
“这脸是……哥布林？”
蒂洁用颤抖的声音说道。怪物的脸确实和山地哥布林非常像，但没有一丝哥布林那种与老鼠有些相似的可爱之处——大大张开的嘴巴中露出无数尖牙，光秃秃的脑袋上甚至还有两根角。
杰珀斯在几分钟前说过的话突然在罗妮耶脑中浮现。
——你们很适合当哥布林的战斗训练对手，但那几个家伙可过不去那条暗道啊……
如果说眼前这三只Minion，是三个山地哥布林在皇帝的术式和黑色黏液的作用下转变而来的，那确实过不去通往地牢的楼梯。它们的身高达到两梅尔半，如果伸直弯曲的双腿，脑袋就会碰到天花板。
杰珀斯——恐怕皇帝也一样——在四帝国大乱中战死后，遗物被埋进黏土，化作人形Minion得到重生。三个哥布林则活生生被黏土吞噬，变成了巨大的Minion。
在这两个现象的背后，肯定隐藏着更深的黑幕。必然有某个人使用遗物复活皇帝等人，还教会了他们Minion的制造方法。而那个人，肯定就是将黑曜石城堡发生的诱拐事件，以及发生在人界的一连串事件联系起来的关键。
不过，现在更重要的是想出让哥布林们恢复原状的方法。
如果单纯去破坏Minion，哥布林肯定会因此死去，必须在不伤及内部的情况下分解黑色黏土。用大量属性与其相反的光素打上去或许能达到目的，但看样子十个二十个肯定是不够的，而且大厅内的空间神圣力或许已经不足以制造那么多光素。
“罗妮耶，把这个喝了。”
一个小瓶突然随着低语声凑到罗妮耶嘴边。罗妮耶以为那是恢复天命的灵药，却发现味道不一样。看来在她思考的时候，蒂洁用媒质和术式做出了解毒药。
流入嘴里的液体带有强烈的苦味，但才喝了一口，罗妮耶就感觉舌头的麻痹在迅速消退。不过，蒂洁如何得知进入罗妮耶体内的是哪一种毒素的呢？
似乎从罗妮耶的眼神中看出了疑惑，蒂洁再次低声说道：
“那把匕首大概是‘卢比利尔的毒钢’。虽然我也是首次目睹实物，但颜色和丽涅尔大人说的一模一样。”
原来如此——罗妮耶上下移动视线代替点头。
关于整合骑士丽涅尔·辛赛西斯·特文蒂艾特和她的搭档菲洁尔·辛赛西斯·特文蒂奈恩，有这么一件逸闻——她们曾经用毒剑麻痹了桐人和尤吉欧，想要夺去两人的生命。不过，现在的丽涅尔和菲洁尔是值得信赖的前辈骑士，她们传授了许多风格完与其他骑士完全不同的知识给两位见习骑士。蒂洁想必是在某个时候从她们身上学到了毒剑的知识。
罗妮耶拼命张开才刚刚消退麻痹的嘴巴，低声说道：
“蒂洁……不能……杀了这些Minion……必须救出……那几位哥布林先生。”
“我知道。”
蒂洁用力点头，然后瞟了一眼破碎的窗户。
“但是，凭借我的术力无法用光素分解三个Minion。等罗妮耶你能动了，我们就先离开这里。”
“但是……”
如果罗妮耶她们选择逃走，皇帝和Minion可能会再次隐匿起来。尽管不能穿过通往地牢的楼梯，但Minion具有飞行能力，如果没有飞龙，绝对跟不上它的速度。
“我知道，但现在只能这样做。”
蒂洁带着忍耐痛苦的表情，在罗妮耶耳边低声说道：
“如果术式无效，不得不用剑的话……我们大概无法对这些Minion动手。”
“唔！”
罗妮耶微微倒吸一口凉气。
确实如此。Minion和山地哥布林是一体的，砍向Minion或许会牵连到内部的哥布林，即便罗妮耶两人得出不得不这样做的判断，身体也很可能会不听指挥，这全因为“右眼的封印”……
不仅是罗妮耶与蒂洁，其他整合骑士，以及人界守备军的卫士都遵守着“为保护人界与暗黑界的和平，绝不伤害亚人族”的铁则，所以都会陷入同样的窘境。
如果，这样的Minion并不只有三只，情况又会如何呢？
如果“由亚人强行转换而成的Minion”以几十甚至几百只的规模袭击圣托利亚，就连整合骑士团也无法战斗。
不，还会发生更可怕的事情……
库尔加皇帝之所以绑架山地哥布林，并将他们变成Minion，就是为了挑起人界和暗黑界的新一轮战争。如果这种Minion攻击圣托利亚，造成大量伤亡，然后被世人知道正体其实是哥布林，造成的影响可不是亚增被害事件所能比拟的。人界人心中的愤怒与憎恨肯定会膨胀得比异界战争之前还要厉害，他们会强烈希望向暗黑界发起反攻。
为避免迎来最糟糕的局面，可能需要部分骑士顶着“右眼的封印”去消灭Minion。
但是，如果皇帝和他身后的那个人期望的并不是两个世界的战争，而是打算亲手破坏和平——结束人界统一会议的统治呢？
他们很有可能不会去找亚人族，转而将人界人变为Minion。
如今仍逗留在人界的暗黑界观光客最多只有两三百人，就算把他们都绑架了，做出来的Minion也是有限的。而人界的总人口超过八万，只要作为材料的黏土数量充足，用来当作核心的人类要多少有多少。
如果面对的是由人界人变成的Minion，那么就连整合骑士也无法动手。
Minion大军镇压人界统一会议后，甚至能够入侵暗黑界，把黑暗界的军队也一扫而空。这简直就像最高祭司阿多米尼斯多雷特所设想的“剑骨兵计划”重现人间。
在一刹那间想了这么多事情的罗妮耶，从至今仍没有展开行动的三只Minion的空隙中，凝视着库尔加皇帝的身影。
长时间咏唱高位术式似乎让库尔加消耗很大，此时他正单膝跪在地上。但是，他那从黑斗篷中渗透而出，几乎可以用肉眼看见的邪气却没有半点变淡的迹象。如此深的恶意，简直可以和在黑曜石城堡绑架，并试图杀害婴儿莉洁塔的犯人相比，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至少这个男人是绝对不能放走的。
似乎察觉到了罗妮耶的决心，皇帝开始展开行动。他带着些许摇晃站起身，从维持待命姿势的Minion中间穿过，直接与罗妮耶两人对峙。
“虽然不知道你的流派，但确实是不错的绝技，小丫头。”
库尔加突然冒出一句出乎意料的话语，让罗妮耶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作答。皇帝没有在意她的沉默，继续从风帽之下发出沙哑的声音。
“不愧是曾经杀了朕，还砍断了霍载柯左臂的人。”
如此平淡地说出自己被杀的事实，这样的精神力令罗妮耶脊背发寒，出现在后半句的名字则让她感到陌生。正确来说，她曾在某个地方听过这个名字，如今却一时想不起来。
罗妮耶只是皱起眉头，蒂洁却不由得“咦”了一声，抱着罗妮耶的手也变得有些僵硬。
“霍载柯·伊斯塔巴列斯？”
“正是。从你们的反应来看，他应该没有报上自己的名字。”
听着两人的对话，罗妮耶终于想起这是谁的名字。
霍载柯·伊斯塔巴列斯，在四帝国大乱中丧命的伊斯塔巴列斯东帝国皇帝。
不过，库尔加皇帝好像误会了什么。在一年前的战斗中，罗妮耶和蒂洁冲进了北圣托利亚帝城，未曾踏足东圣托利亚，杀死霍载柯皇帝的应该是涅尔吉乌斯骑士和恩特奇亚骑士。
除此之外，罗妮耶用绝技对付过的人，包括在几分钟前死去的杰珀斯，也不过三个而已。第一个是眼前的库尔加皇帝，第二个则是在黑曜石城堡最顶层与之战斗过的黑斗篷绑架犯。
当时罗妮耶用先前那招“音速冲击”斩断了绑架犯的左臂。
左臂……
从罗妮耶因解毒药而刚刚恢复知觉的指尖，一直到她的脖子，猛然炸起了寒毛。绑架犯的声音再次微弱地在她耳边回响。
——原来如此，斩断封印锁链的是这位人界代表剑士大人吗？真是个比传闻中还要麻烦的人。
现在想来，如果绑架犯是暗黑界人，那么就不可能听过人界代表剑士的传闻。包括先前一次在内，桐人只去过两次奥布西迪亚城，而且都是私下访问，城里的人甚至没见过这位代表剑士。
“难……难道……”
罗妮耶艰难地张合干燥的嘴巴，质问皇帝话语中的真意。
“出现在黑曜石城堡的绑架犯，是和你一样作为Minion复活的伊斯塔巴列斯皇帝？”
她的质问，让库尔加翘了一下那尖尖的小胡子。
“你没看见霍载柯的尸体吧？”
在罗妮耶回话之前，他迅速地挥动右手。
“放心吧，他已经死了。掉落到地面的尸体溶化消失……就像杰珀斯那样。”
库尔加这句话承认了绑架犯就是霍载柯皇帝，以及他也是Minion的事实，但这样又产生了新的疑问……
“为什么本该留在人界的你会知道这件事？”
问这句话的不是蒂洁，而是罗妮耶。
库尔加皇帝没有说话，他敞开了胸口处的黑斗篷。
他的胸口处用细锁链吊着一块在黑暗中绽放出暗淡血色光芒的红宝石，与绑架犯——霍载柯皇帝胸口的宝石一模一样。
“霍载柯的计划破灭了，本人也再次死亡。因为凭依被破坏，所以他无法再次复活，但他的所见所闻会被朕继承，成为下一个计划的根基……就是这么回事。这些融合型Minion也是如此……朕很清楚，凭原型的力量，根本无法阻止你们这些骑士。”
说完，库尔加用左手满意地抚摸Minion粗壮的手臂。
罗妮耶拼命地用被接连袭来的惊愕、冲击以及战栗塞满的脑袋进行思考。
凭依，指的应该是从杰珀斯的脑袋里掉出来的徽章。虽然不知道具体方法，但利用制作Minion的材料实施复活术时，这肯定是不可或缺的一环。
被谢塔大使和罗妮耶斩断双臂的霍载柯皇帝，从黑曜石城堡最顶层的窗户跳了出去。之所以没找到尸体，不是因为他逃掉了，而是掉落的时候凭依被破坏，黏土制成的躯体随之溶解。
如果库尔加的话是可信的，那当时就只有挂在霍载柯胸口上的红色宝石没有摔坏。不仅如此，那颗红色宝石还通过某种手段，从三千千梅外的奥布西迪亚转移到诺兰卡鲁斯帝国，把霍载柯的记忆和知识转给了库尔加。
如果先前的推测没有错……
那颗红色的宝石才是在人界与暗黑界蠢蠢欲动的巨大阴谋的核心。
麻痹毒素被净化，罗妮耶用再次行动自如的右手紧握爱剑。
看来还是不能让库尔加逃走。但即使击败了他，如果宝石下落不明，那么总有一日会有人继承积蓄其中的恶意，再次走上舞台。
“蒂洁……帮我引开Minion，坚持三十秒就好。”
罗妮耶用几乎连自己都听不到的音量发出低语。
“杀了皇帝，哥布林们也许会恢复原样。”
虽然希望渺茫，但除掉Minion的操纵者至少能再多争取一些时间。
现在的问题是，尽管体内的毒素净化了，但罗妮耶右脚脚掌与右膝的伤口并没有痊愈。无论剑技还是绝技，发动的时候都需要用力踏步，想使出全力一击，更要踏步一两次。即使如此，她也必须坚持下来。
“明白了。”
撑着罗妮耶后背的蒂洁用同样细小的声音回答。
罗妮耶再次微微活动手脚的指头，确认自己已恢复知觉。幸亏皇帝说了那么多话，解药得以发挥作用，但对面也得到了喘息的机会。精神力有所消耗的皇帝已经恢复过来——虽然不知道Minion那用黏土构成的脑袋是怎么储存精神力的。融合型Minion的皮肤露出光泽，看起来比刚成形的时候要硬得多。
库尔加皇帝用指尖又一次敲击Minion的手臂，满意地点头。
“按照原定计划，接下来是让杰珀斯担任战斗训练的对手，但他已经丧命，你们得负起这个责任。”
他边说边缓缓后退，似乎想让Minion解决掉罗妮耶与蒂洁。
在黑曜石城堡里，由霍载柯皇帝控制的原型Minion只能接受用神圣语或暗黑语发出的部分简单命令，其思考能力相当于野兽，无法应对整合骑士将剑技与术式组合在一起的复杂战术。在异界战争时，暗黑术师公会将珍藏的八百只Minion投入战斗，但这些Minion因为没能察觉前任骑士团团长贝尔库利通过武装完全支配术设下的陷阱，转眼就被消灭殆尽。吞噬了哥布林的融合型Minion比原型进步的地方，或许就是这一点。
融合型Minion肯定能理解更复杂多样的命令，但给出的命令越多，花费的时间也就越长。罗妮耶两人要找准破绽，直接斩杀皇帝本人。
库尔加皇帝回到并排而立的Minion身后，就像给手下的士兵下令一样高举右手。
“Minion们，杀了那两个丫头——Activate！”
他只发出了这样的命令——人界语、神圣语各一句。
伴随某种东西在震动的声音，Minion的双眼发出红光。
紧接着，两侧的Minion用力起跳，速度快得让它们那巨大的身躯都显得模糊。左侧的Minion跳到了破碎的窗前，右侧的则占据了敞开的大门。
它们将罗妮耶与蒂洁困在了大厅。考虑到不能让两人逃走，为执行“击杀目标”这一命令，Minion堵住了能够作为出口的两个地方。
罗妮耶意识到自己几秒钟前的推测是错误的。融合型Minion不仅能接受复杂的命令，还能走得更远——认清状况，自行做出判断并采取行动。
因为其中两只前去封堵出口，所以库尔加皇帝面前只剩下一只Minion。虽不能斩杀里面包裹着无辜哥布林的融合型Minion，但是仍旧可以回避它的攻击，然后击杀皇帝。
——蒂洁！
罗妮耶拼死发出意念，她的搭档对此做出反应。蒂洁用撑着罗妮耶后背的右手猛然把她往前推，与此同时，罗妮耶用受伤的右脚蹬向地面。靴子及膝盖处溅出鲜血，原本快要平息的疼痛迅速传遍罗妮耶全身，而她咬牙撑了过去。
面对结合了两个骑士力量的超高速突进，Minion展现出让人难以置信的迅捷反应，粗长的右臂如同一根三十限粗的圆木呼啸着向罗妮耶横扫而去。Minion长着镰刀般的锐爪，只要命中，目标肯定会被撕裂。
不过，罗妮耶早已预测到这次攻击。
就算融合型Minion的能力再怎么高，形态与原型Minion也没多大差异。如此一来，它们想必和原型一样以双手的钩爪为主要武器。
“呜！”
罗妮耶不禁从紧咬的牙关中漏出了声音。等外形凶猛的钩爪逼近眼前，在即将命中的那一刻，她用力让身体往后倾。
身体以脚为首在地面滑行，罗妮耶躲过了攻击。尽管Minion小指的钩爪划过她散乱的头发，将发尖削去了三限，但这点代价并不算什么。
奋力发起的横扫挥空了，使得Minion的身体跟着向左旋转，从而背对罗妮耶。既然Minion是模仿人类制造而成的，那么这样的姿势注定它无法攻击。罗妮耶用右手轻轻钩着地毯站了起来，然后看见前方与她仅相隔七梅尔的皇帝。
此时库尔加已处于“音速冲击”的攻击范围，罗妮耶打算使出奋力的一击，破坏埋藏在皇帝脑袋正中央的凭依，以及挂在他胸前的红色宝石，让事情告一段落。
罗妮耶再次用染血的右脚蹬向地面，迅速举起月影之剑……
就在此时……
在被黑暗笼罩的地面上，一条如鞭子般黝黑细长的东西弹了起来，带着难以置信的速度向罗妮耶的脖子袭去。
她下意识地举起左手保护脖子。
百分之一秒后，黑鞭打在了罗妮耶的左前臂上。
融合型Minion借着身体旋转的势头，让尾巴这唯一能够从后方攻击目标的武器以超越右臂的速度挥了过去。
——这是Minion的尾巴。
在罗妮耶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左臂传出骨头破碎的声音。像铁丝编织而成般坚硬的尾巴并没有停下，带着罗妮耶的手臂直击她的胸口。这一击让罗妮耶短暂地浮在空中，接着迅速飞往后方。
在空中飞了超过十梅尔，脊背与墙面猛然相撞，反弹一下后，她摔倒在地。
罗妮耶感到眼前一片昏暗，而且无法呼吸。不仅是左臂，似乎连肋骨都断了好几根，但因为身体受到巨大的冲击，她连疼痛都感觉不到。
必须站起来——她如此心想，身体却无法动弹。尽管身上穿的是轻装，胸口好歹也有金属护具，但这一击却使罗妮耶的天命降低到了危险值。
“罗妮耶！”
蒂洁从某处呼唤着好友的名字。罗妮耶拼命扭动触碰到地面的脸，睁大黯淡的双眼。
她模模糊糊地看见搭档正从左前方笔直跑向自己，还看见一道巨大身影从其右侧猛然发起袭击。
蒂洁，快跑——她很想这样喊，但喉咙只挤出了一丝空气。
蒂洁也发现了袭向自己的Minion，所以停下脚步准备迎击。
但是，就在她准备快速挥动制式剑的时候，身体突然不自然地僵住了。
这是“右眼的封印”发动的迹象。因罗妮耶受伤而感到愤怒的蒂洁，下意识地想要攻击Minion，却又想起哥布林就在敌人体内，从而触发了封印。
罗妮耶从未有过触发封印的体验，听别人转述，那是一种仿佛直接撕碎灵魂的痛苦。据她所知，凭自我意志突破封印的，只有上级修剑士尤吉欧、整合骑士爱丽丝、兽人族族长利鲁匹林，以及自行挖出右眼的伊斯卡恩总司令官四人而已。
受剧痛侵袭的蒂洁无法动弹，Minion此时用利爪奋力横向划过她的身体。四道鲜血在空中飞舞，让罗妮耶忘记了自己同样深受重伤，发出无声的哀嚎。
被打落在地的蒂洁反弹了一下，翻滚至罗妮耶身边。她似乎失去了意识，闭着眼睛一动不动，被Minion的钩爪深深划出的伤口不断流出大量鲜血。
“蒂……洁……”
尽管口吐鲜血，罗妮耶仍拼命地在地上爬动。她举起骨头断裂的左手，把手掌放在搭档的身体上。不尽快用光素术治疗，蒂洁就会死去。
“Syste……call……”
罗妮耶竭尽全力吟唱术式起句，但音量不足，无法发动术式。她按住蒂洁伤口的左手，连手腕也被染得通红。
虽然整合骑士拥有比人界军卫士高得多的武器装备权限与术式使用权限，以及由此带来的强大力量与运动能力，但天命的数值和常人没有什么太大的差异。强大的上位骑士天命值约有五千，而刚满十七岁的罗妮耶和蒂洁就只有三千左右。
尽管无法发出声音，但只要划出神圣文字印记，仍旧可以唤出史提西亚之窗。罗妮耶没有勇气查看蒂洁的天命值，只能泪眼婆娑地用左手按着搭档的伤口，不停尝试咏唱术式。
锵。大厅对面传来一道声音——将两人逼入濒死状态的Minion捡起蒂洁掉在地上的制式剑，将其丢到了远处。
另外两只Minion仍一动不动地守在破窗和大门前，或许是认为单凭一只Minion就能解决罗妮耶两人。留在大厅中央的那只Minion踏着谨慎的步伐靠近两人，准备发出最后一击。
“呵呵呵……哈哈哈哈哈哈。”
在大厅的正中央，库尔加皇帝发出扭曲的笑声。
“太美妙了，仅是一只……而且只是哥布林形的融合型，就拥有如此高的战斗力。虽然听说土里融入的血液与骨头越多，就越能造出强大的Minion，但这真是出乎预料。死后还能将身体奉献给朕，真是要夸奖一下那些私有领地之民……哈哈哈哈哈哈。”
罗妮耶已经无法思考传进耳朵的话语究竟有什么含义了。
眼前越发昏暗，皇帝的大笑声逐渐远去……唯一还有感觉的，就是她那沾染了蒂洁鲜血的左手。然而，从左手传来的那一丝温暖，也一点点、一点点地冷却。
终于，Minion走到两人面前，举起双臂。
突然……
罗妮耶的右手感觉到了些许温暖。
她一时之间没能想起自己手上握着的是什么。那用稍硬的细长皮带仔细地卷起来的东西，正是月影之剑的剑柄。
砰咚，砰咚……剑用跳动的热量向罗妮耶倾诉。“解放我吧。”它向主人说道。
然而，这种事情又怎么可能做到呢？虽然月影之剑确实是高优先度的宝剑，但并不是神器。
神器不是用人类精炼的金属制作而来的，是一种由神兽、神鸟、神木等传说中的生命体转变来的武器。因此，神器都拥有属于自己的记忆，能够与主人心意相通。
月影之剑应该是由人类锻造师制造的，所以并没有什么前身的记忆。即使越用越顺手，也不可能引发更进一步的现象。
做不到，做不到……
在因濒临死亡而感觉无比漫长的时间中，罗妮耶的脑中不断地盘旋着这么一句话。
突然，她好像听到了新的声音。
——不只是剑呢。衣服，鞋子，餐具……甚至是每一颗用神圣术生成的素因，只要用心去联系，它们就一定会有所回应。或许，人也一样。
这是罗妮耶在很久很久以前听到的，已经不在人世的上级修剑士尤吉欧所说的话。
用心去联系。
断定月影之剑没有“心”的，正是作为持有者的罗妮耶。回想起来，在副代表剑士亚丝娜让罗妮耶从三把剑里选择一把的时候，她并没有把选择权握在自己手中，而是让剑去选择。当时，这把银白剑镡宛如新月的剑，像顺水漂流一样自然而然地去到了罗妮耶的右手。
如今，被罗妮耶命名为“月影”的剑为帮助陷入危机的主人，向主人吐露心声——相信自己的剑，以心相连，解放记忆。
握着剑柄的右手感受到的温暖，以及浸泡在蒂洁鲜血中的左手感受到的温暖传遍罗妮耶全身，她用尽这一丝力量喊道：
“Enhancearmament！”
尽管想大喊，但声音微弱得只有她自己能够听到。
不过，剑，以及世界的法则都回应了罗妮耶的呼唤。
月影之剑的剑镡与剑刃绽放出无比耀眼的银光。正准备挥下双臂的Minion被光芒照耀，立刻带着尖利的吼声向后跳跃。封堵出口的另外两只Minion，以及不断大笑的库尔加皇帝都捂着眼睛往后退。
与此同时，罗妮耶感觉从自己那被尾巴打断的左臂，以及被匕首刺穿的右脚传出的疼痛在逐渐缓解。除此之外，从蒂洁伤口上流出的血液也收住了势头。
武装完全支配术——只有手持神器的上位骑士才能使用的心意力之精髓，真正的绝技。
恐怕月影之剑将自己的天命转换成可称之为强化版光素治愈术的灵光放射了出来。在武装完全支配术中，这是一种相当初级的应用方式，但对于当上见习骑士还不到一年的罗妮耶来说，没经过正式修炼就成功发动，可以说是奇迹了。
剑刃闪耀了超过十秒，然后才渐渐黯淡。一阵频繁的闪烁后，光芒终于消失。
蒂洁身上那深深的伤口已不再出血，脸上也恢复了些许血色，但意识还没有恢复。罗妮耶受伤的左臂与右脚也没有被完全治愈。
三只Minion虽然被属性相反的光芒灼烧，全身冒起了灰色的烟，却没有被分解。看来它们只是体表有所损伤，或许很快就能再次行动。
虽然不想放过皇帝，但蒂洁的生命最为重要，必须在Minion再次发起攻击前离开大厅——不，是离开这栋房子。
罗妮耶拼命调动月影之剑给予自己的力量，左手抱着蒂洁站了起来。虽然通往走廊的那道门要更宽一些，但被Minion追上就逃不掉了，所以她们只能从被打破的窗子逃到前院。
“蒂洁，你再坚持一下！”
对濒死的好友低声说完这句话后，罗妮耶带着她向十五梅尔外的窗户跑去。
每踏出一步，左手和右脚都会像冒出火花一样传来疼痛，这让罗妮耶的呼吸一下子困难起来，她正艰难地抽动喉咙。
还有十梅尔。八梅尔，七梅尔……
“Minion们，堵住窗户！”
大厅中央的库尔加皇帝似乎从灵光造成的伤害中恢复过来，发出了叫喊。
“咻嘎！”
在破碎窗户附近缩成一团的那只Minion用与山地哥布林似是而非的声音发出怒吼，它张开双臂和背上的双翼，堵在了出口前。巨大的身躯覆盖了被蒂洁打破的窗户，索鲁斯之光的色彩显得相当遥远。
在罗妮耶与蒂洁的身后，两只Minion相继发出吼声。
要逃离此地，就必须清除窗前的障碍，但罗妮耶无法攻击融合型Minion。就算是为了让目标摔倒而砍向腿部，也会触发“右眼的封印”，这样一来她就会像之前的蒂洁那样无法动弹。
剩下的办法，就只有再使用一次武装完全支配术。拥有治愈力的灵光应该能在灼烧Minion肉体的同时，不伤及内部的哥布林。但是，月影之剑还剩下多少天命呢？现在的她并没有多余的时间去查看史提西亚之窗。
如果武装完全支配术耗尽了月影之剑的天命，那么月影之剑就会碎掉。
即使如此……
只要能拯救蒂洁，剑应该会原谅自己的吧？
罗妮耶一边拼命往前跑，一边想要举起右手的剑。
接着，她突然听到一些声音。
如同无数银器在共鸣，如同满天繁星在欢笑，又如同几百位天使在歌唱……
啦……
随着庄严的声响，七彩光芒贯穿大厅的天花板倾泻而下。
光芒清澈得仿佛不属于这个世界。Minion并没有因此显露痛苦的神色，它们眨着红色的眼睛仰望天花板，似乎感到了困惑。
天花板上突然亮起如栅格般纵横交错的纤细光芒。
光芒逐渐扩大，缓缓地将天花板分解为几十块板子。板子之间相隔了好一段距离，却不知为何没有往下掉，而是悬在空中横着滑向四周。
并不只有天花板，二楼的墙壁、屋顶，乃至家具都在七彩的光芒中无声地向外分离，看上去就像一座用精致积木搭建而成的房子从内到外分解一样。
崩溃的浪潮很快便席卷一楼的墙壁。构成坚固石壁的灰色石材被分解，并滑向前院，连着窗框被拆下来的玻璃窗紧随其后。
仅仅过去十几秒，巨大的建筑物就分解完毕，只剩地板留在原位。天使的歌声渐渐平息，七彩光芒黯淡下来……
随后，无数飘浮在地板外侧的建筑材料掉落到地面发出轰鸣。
这场无比有序的大破坏结束之后，罗妮耶站着的地方已经不再是房子内部。虽然脚下依旧是黝黑的地毯，但罗妮耶的头上却是傍晚时分那无垠的火红色天空。燃烧着的鲜红索鲁斯刚刚下落至尽头山脉，仍留着一丝隆冬寒气的北风轻拂着罗妮耶与蒂洁的发丝。
库尔加皇帝与三只Minion茫然地呆站在原地。只会服从命令的原型Minion应该会无视状况的变化继续攻击，但融合型或许还残留着一丝自我意识，所以不知道该做出什么反应。
罗妮耶同样无法思考。她因无法逃离大厅而感到绝望，但大厅——不，是整个充满恶意与恐惧的皇族别墅，在仅仅十几秒间被分解得一丝不剩，如此脱离常识的现象实在让她没法反应过来。
“罗妮耶……”
突然，左耳附近传来一丝微弱的声音。这道声音让罗妮耶终于恢复思考能力，她用同样嘶哑的声音呼喊对方的名字。
“蒂洁！”
恢复意识的好友并没有注视罗妮耶，那有着红叶色泽的眼睛直盯着南方天空的某一处。
就像被吸引了一样，罗妮耶把脸转了过去。
在广阔的天空中，那金色与红色的交界线附近飘浮着一道小小的影子。
那是一个——不，两个人。其中一个是身穿珍珠色长裙的女子，她那栗色的长发在微风中摇曳，右手还提着一把已经出鞘的轻剑。
右手揽着女子腰部的，是一个身穿纯黑色衣裤的黑发男子。男子上衣的衣角化作类似飞龙翅膀的形状，正轻轻地拍打着。
睁大双眼的罗妮耶发现了被女子左手紧紧抱着的东西——长着淡黄色绒毛的生物。那是一条有着长长的脖子和尾巴，长有一对小翅膀的飞龙幼崽。
“月驱……”
罗妮耶用颤抖的声音低语着，仿佛有什么炽热的东西涌上了喉头，让她不由得拼命吸气。然后，她喊出了那两人的名字。
“亚丝娜大人……桐人学长……”
小小的月驱拼命地跑到圣托利亚，把两人叫来了这里。分解了整座房子的七彩光芒，一定来自在UnderWorld中只有亚丝娜拥有的史提西亚神之力——“无限制地形操作”。
在罗妮耶和蒂洁发现后没多久，库尔加皇帝也察觉到了在高空俯视着自己的人影。他那垂着的右手将手指弯曲得如同钩爪，由此发出的嘎吱声就连远处的罗妮耶都能听到。
“人界统一会议……代表剑士，你到底要坏朕多少好事才愿意罢休？”
他那嘶哑的话语如诅咒般扭曲。黑斗篷的衣角高高扬起，库尔加用犹如枯木的纤细左臂指向空中的两人。
“Minion们！击落那两个无礼之徒！”
三只融合型Minion接到新的命令后，迅速把脸转向天空。它们张大前突的嘴，紫色的瘴气在无数尖牙之下恶心地浮动着。
难道融合型Minion还能发出如飞龙的热线般带有攻击力的吐息——神圣语中的“Breath”——吗？
“学长！你被瞄准了！”
罗妮耶拼命地叫喊，但声音却非常微弱，根本传不到飘浮在百米高空的两人耳中。
但是，桐人就像回应罗妮耶的叫喊那样，将自然下垂的右手举向天空。他右手握着的，是一把在索鲁斯下反射出金色光芒的漆黑长剑，这是桐人的神器“夜空之剑”。
三只Minion尽可能地张开大嘴，准备发射黑色吐息。
四周突然昏暗起来。
刚开始罗妮耶还以为是Minion口中泄出的瘴气遮挡了索鲁斯的光芒，但很快就知道并非如此。变暗的不只有Minion的周围，包围着房子的森林也被昏暗的阴影吞没，片刻前还挂着鲜红色晚霞的天空已经被染成深沉的紫色，甚至出现了几颗闪烁的星星。
就连飘浮在西方地平线上的索鲁斯，都像被露娜莉亚遮挡了一样失去光芒。
在突如其来的黑夜中，只有一样东西发出了耀眼的光芒——握在桐人右手的夜空之剑。
夜空之剑的剑刃放射出让人难以直视的炫目金光。
库尔加皇帝似乎害怕接下来会发生比房子分解还要可怕的超常现象，他再次挥动左手，果断地大喊：
“不用管！射击！”
三只Minion迅速抬头对准上方，将闪耀着朦胧紫光的瘴气发射出去。
和飞龙的热线不同，瘴气化为拖着一条长尾巴的球体。瘴气团带着如野兽哀嚎般的诡异声响不断上升，桐人则用力朝目标挥下夜空之剑。
罗妮耶的视野被染得一片纯白。
尽管炫目的光芒让她不得不眯起眼睛，但想要见证这一切的她并没有转过脸。
发出白色光芒的是数量庞大的粒子。没有热量的纯白光点充斥了四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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瘴气吐息一边吞噬光点一边上升，但就像落在热水里的冰块一样急剧缩小，最后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这些……都是……光素？”
听到蒂洁的低语，罗妮耶默默地点了点头。
从色泽和行动方式来看，这些光点无疑就是她们无比熟悉的光素。不过，包括光素在内的所有素因，就算是高位术师用上自己双手的手指，最多也只能同时生成十个。
如今，填满整个宽广空间的光素至少有数千……甚至过万。
生成如此多光素的方法倒是勉强能够推测出来。桐人的夜空之剑所拥有的武装完全支配术——正确来说是更高级的技巧“记忆解放术”，能够从直接从四周吸收神圣力。这一力量吸收了索鲁斯的光芒，将庞大的神圣力转化为光素。
不过，只要脱离术者的意识束缚，素因就会立刻消失或者发生爆炸。从一根手指维持一个素因开始训练，直到能单手控制五个素因，就算得上是成熟的术者，当双手能控制十个素因的时，可以说进入了高手的领域——罗妮耶和蒂洁目前还只能控制五个。
既然素因如此难控制，那么到底要怎样做才能同时控制一万个呢？
罗妮耶呆站在原地，注视着飘浮在空中，宛如发光雪花的光素。
Minion张大嘴巴，打算再次发射瘴气。
就在此时，飘浮在空中的光素展开了行动。一万个光素就像拥有整体意识一样流动、盘旋，包裹着三只Minion。就和先前被月影之剑的灵光照射一样，它们的皮肤迅速溃烂，冒出带有恶臭的浓烟，但这一情况并没有持续太久。
Minion深灰色的巨大躯体被无数光素相继渗透，内部发出了纯白光芒……
甚至没能发出哀嚎，可怕的怪物便化为液体崩溃了。
四散的黏液还没落地便已蒸发，藏在Minion内部的山地哥布林掉了下来。虽然失去意识，而且衣服和饰品全都不见了，但他们至少看起来没受什么伤。
部分光素包裹着罗妮耶与蒂洁，治疗她们的伤口。难以言喻的温暖和舒爽感让罗妮耶浑身无力，但她坚持着站住了身子。
三只融合型Minion完全消失，罗妮耶两人的伤势被治愈。与此同时，天空取回了晚霞的色彩。
数量庞大的光素几乎都完成使命消失了，剩下的几百个光素化为十个圆圈飘浮在地面上，竖着叠成了牢笼。被关在牢笼里的自然是库尔加·诺兰卡鲁斯皇帝。圈子刚好没有碰到斗篷，但只要库尔加稍微一动，光素就会渗入他那黏土构成的身体，像刚才分解Minion一样分解他。
索鲁斯的光芒比先前红了一些。在光芒之下，这个男人彻底化为阴影，看不见他隐藏在风帽之下的脸带有什么表情。不过，罗妮耶并不认为之前如此傲慢的皇帝，如今会老老实实当俘虏。
“蒂洁，站得起来吗？”
她低声问道，搭档用力地点了点头。
“嗯，已经没事了。谢谢你，罗妮耶。”
“我也一样啊……谢谢你，蒂洁。”
两人轻轻拥抱了一下。罗妮耶迅速检查伤势，右脚和右膝只剩下淡淡的伤痕，骨头碎裂的左臂骨虽然没有彻底痊愈，但已经接合在一起。伤势更重的蒂洁，活动起来并无大碍。
被Minion丢开的制式剑掉落在只剩地板的大厅的另一头。在蒂洁打算走过去捡起爱剑的时候，罗妮耶伸出左手制止了她。
“之后再说吧。现在要盯紧皇帝。”
听到罗妮耶的话，搭档带着紧张的表情点了点头。尽管仍旧倒在地上的山地哥布林也让人有些担心，但皇帝可能会再次对他们使用术式。罗妮耶警惕地架起月影之剑，逐步靠近光之牢笼。
桐人和亚丝娜划出圆弧从上方落下，而罗妮耶与蒂洁的职责，就是在两人落地之前紧盯皇帝，不让他做出什么奇怪的举动。
两位见习骑士站在离牢笼还有三梅尔的地方，这时黑斗篷微微地摇晃了一下。
“呵呵，呵呵呵呵……”
这是一道仿佛会粘在人的耳朵上挥之不去的低笑。罗妮耶迅速用剑锋指着库尔加，但他依然没有止住笑意。
“库尔加·诺兰卡鲁斯，你的阴谋已被打破，老老实实投降吧。”
罗妮耶用尽可能严肃的语气说道。笑声终于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与之前一样无比傲慢的话语。
“这正是一年之前的情景再现啊，丫头。你以为当初选择带着荣耀死去的朕，如今会接受屈辱的生存吗？”
“你没有其他选择。”
“选择啊……你不懂，你们根本什么都不懂。”
皇帝仿佛在自言自语，头上的风帽微微仰起。罗妮耶也看了一眼上空，桐人和亚丝娜来到房子位置的正上方，大概十秒后就会降落至地面。
绝对不能让他搞鬼——罗妮耶下定决心。
不过，库尔加皇帝用意料之外的方法算计了罗妮耶。
“要暂时告别了，丫头。下次再见吧。”
说完，皇帝让身体倒向前方。
“啊！”
叫出声来的蒂洁伸出左手，但徒劳无功。不到一微限厚的光圈将皇帝的身体连着黑斗篷一起切碎了。被切碎的黏土之躯从上往下依次掉落，“啪嗒啪嗒”地堆积起来。
十一个黑块转眼便化为黏液向外扩散，开始蒸发。
桐人和亚丝娜落到地面时，地毯上只剩下黑色的碎布与两个饰品。
其中一个饰品是刻着白百合与展翅雄鹰的黄金戒指，另一个则是挂在黝黑锁链上，发出不祥光芒的深红宝石……
在罗妮耶呆站着的时候，桐人跑到她身边，用手拍了拍她的肩膀。
“抱歉，我们来晚了！你没事吧？”
罗妮耶的紧张感一下子就消失了，差点要瘫倒在地。她努力维持站姿，看向代表剑士的脸。
“是……是的，我没事了。但是，皇帝他……”
“皇……皇帝？”
虽然桐人非常吃惊，但罗妮耶现在没法进行详细说明。就在亚丝娜打算安慰蒂洁的时候，她的怀里跳出了一团黄色的东西，扑到罗妮耶的脸上。
“啾噜噜噜！”
听到这一叫声，罗妮耶终究没能忍住眼泪。
“月驱！”
她将爱剑交给桐人，然后用双手紧紧抱着幼龙。
靠近一看才发现，月驱的绒毛上到处都有泥巴和血迹，引以为豪的尾毛也脱落了不少。尽管圣托利亚离此地很远，但在草原和田地上奔跑应该不至于弄这样。月驱肯定是历尽千辛万苦，才将桐人与亚丝娜带到了这里。
幼龙“咕咕”地叫着向罗妮耶撒娇，换来的是主人温柔的抚摸。接着，东侧森林也传来了尖利的叫声。
一团水色的毛球从灌木丛中一跃而出，滚动着冲向这边。穿过堆积在前院的房屋残骸，毛球在地面上一跃而起，向蒂洁扑去。
“霜咲！”
蒂洁叫了起来，紧紧地抱住爱龙。一旁的亚丝娜则露出温柔的微笑。
“如果没有霜咲的叫声，以及从房屋窗子里射出的光素之光，我们还发现不了这个地方呢。这多亏了大家的努力。”
“嗯……”
蒂洁带着哭腔回答道。霜咲骄傲地在主人的怀里发出“咕噜噜”的叫声，月驱则用“啾噜噜”的声音附和。然后，现场传来了“啾啾”的第三道声音。
“？”
罗妮耶吓了一跳，看向传出声音的方向。只见桐人的上衣中爬出一只比幼龙要小得多的生物，它沿着桐人的身体一路爬到头顶，然后坐了下来。这只有着长耳朵，既像老鼠又像兔子的棕色野兽环视所有人，然后就像在讲述什么事情一样再次“啾”地叫了一声。
“桐，桐人学长，那是什么啊？”
罗妮耶惊讶地问道。桐人带着疑惑的眼神看向头顶的老鼠，说道：
“哎呀，这个……当时我们从直辖领南边的田地上飞过，看见月驱与一只类似獾熊的野兽在战斗……”
“不是獾熊，是浣熊才对。”
被亚丝娜指出这一点后，桐人嘀咕了一句“到底有什么不一样啊”，继续说明道：
“接着，我赶跑那只浣熊，治好了月驱的伤口。在这之后，我准备继续向湖那边飞行，但月驱跑向落在一旁的Bucket……不对，是木桶。然后，这家伙就从里面跑了出来。”
“从桶里面吗？”
“嗯，根据当时的情况推测，应该是月驱在与浣熊战斗之前把它藏在了桶里。我原以为它是什么重要的Flag——不对，是条件，就把它带到这里来了，但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
代表剑士说完后，月驱看了罗妮耶和桐人一眼，然后“咕噜噜”地叫了起来，老鼠则回以“啾啾啾”的叫声。
罗妮耶当然听不懂老鼠的话，甚至连月驱的叫声有什么含义都无法理解。即使如此，她还是多少能理解两兽/交谈的内容。罗妮耶试着将对话的内容翻译成人界语。
“嗯……看来月驱和老鼠先生有过什么约定……”
“约定？”
桐人、亚丝娜以及蒂洁同时陷入疑惑之中，老鼠就像非常不满一样在代表剑士的头顶上蹦蹦跳跳。它这神态实在过于古怪，让罗妮耶不禁笑出声来。
就在此时……
不远处的地板上闪耀出如血般红亮的光芒。
“吱！”
老鼠发出惨叫，扑进桐人怀里，月驱和霜咲也发出了警惕的叫声。
罗妮耶用右手遮挡如针一般直刺双眼的光芒，注视其源头。
发光的是掉在地上的宝石，那正是库尔加皇帝和霍载柯皇帝挂在胸口前的饰品。
“学长！那是一连串事件的元凶！”
听到罗妮耶的叫喊，桐人向红色闪光迈步。
就在桐人踏出第一步时，宝石以可怕的速度向空中飞去。
看着那道速度超越火焰之箭术式，目前正不断上升的红光，桐人对它伸出右手。光芒的速度急剧下降，停在了约三十梅尔处的上空。
是桐人用“心意之手”握了上去。
桐人的心意力足以让“钢铁机龙”在天上飞翔，他当然不可能让宝石逃离现场，罗妮耶对此很有自信。不过，宝石一直没有落到地面，它停留在空中的某个点上，拖在后方的锁链剧烈地颤抖。
对抗持续了约三秒。
突然，空中传来“啪咔”一声，被心意力拉着的锁链断裂了。
宝石如逃出牢笼般猛然上升，转眼便融入红色的晚霞之中消失了。最后，云层亮起一道闪亮的红光。光芒所指的方向，正是索鲁斯沉入的国家——威斯达拉斯西帝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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