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星之夜的咏叹调 10+11
一大群人走在从托尔巴纳城镇到迷宫塔的路上，这样的情景刺激着亚丝娜的某些记忆。她在思考了几分钟之后，才终于回忆起来。
那就是在今年一月举行的修学旅行，目的地是澳大利亚的昆士兰。从隆冬的东京一下子来到盛夏的黄金海岸，让同学们的情绪一下子达到了顶点，不管去什么地方，都如同在参加庆典一样闹个不停。
现在的状况可以说和当时一个共同点都没有，但走在林荫道上的四十几人间弥漫的气氛，和当时的学生们非常相似——说不完的话，频繁爆发出的笑声。要说唯一的不同，大概就是不时从左右的森林中袭来的怪物了吧。不过那个时候，总是会有想要炫耀技术的人蜂拥而上将它们秒杀。
走在队伍最后面的亚丝娜也暂时忘却了昨晚的惨剧，和身边的单手剑士搭话。
“我说，你在来到这里之前，是不是也玩过其他的王……网络游戏？”
“嗯……啊，是啊，玩过。”
剑士还是显得有点拘谨地点了点头，黑发上下摇动着。
“其他的游戏在赶路的时候也是这样子的吗？该怎么说呢……就像是在郊游一样……”
“哈哈，郊游很不错嘛。”
剑士稍微笑了一会儿，然后突然耸了耸肩。
“很遗憾，其他的游戏是很难见到这种景象的。因为如果不是完全潜行式的游戏，在移动的时候需要操作键盘和鼠标之类的控制器，很少有时间能在聊天窗口里打字的。”
“哦，原来如此……”
“不过，如果是带语音聊天功能的游戏应该就没这个限制了，不过我没玩过这样的游戏。”
“哦。”
亚丝娜想象了一下在平面屏幕里沉默地向前猛冲的游戏角色大军，最后再次喃喃低语。
“如果是真实的话，那会是怎样的感觉呢？”
“咦？真、真实？”
单手剑士一脸惊讶地看着她，亚丝娜将自己脑中描绘出的景象说给他听。
“我是说……如果真的存在这种奇幻世界的话……假设此时，在那个世界里冒险的剑士啊魔法师之类的一群人，正准备前去打败那些可怕怪物们的老大。在路上的时候，他们会聊什么话题呢？还是会一直保持着沉默向前走呢？这就是我所想的问题。”
“……”
剑士沉默了一段很微妙的时间，看着他的神态，亚丝娜终于意识到自己提了一个多么孩子气的疑问。她下意识地转过脸，准备以“算了，这只是个无聊的问题”结束这个话题的时候——
“死亡是通往荣耀的旅途吗……”
一阵轻轻的低语从她的右边传来。
“如果有这样一群以此为日常生活的人……大概这种时候对他们来说，这就像是前往饭馆吃晚饭一样平常吧。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没有的话就闭嘴。这个头目攻略团队，迟早也会变成这样的。只要能把挑战头目这件事，当成自己司空见惯的日常。”
“呵呵、呵……”
亚丝娜真心觉得剑士说的话很奇怪而小声地笑了起来，然后马上像是在找借口似的说道：
“对不起，我不该笑的，但是……你说的事真的好怪啊。这个世界本身就是终极的‘非日常’了，你却还说在这之中也存在着‘日常’。”
“哈哈……的确如此呢。”
剑士也一样笑了一阵后，平静地说道：
“但是，到今天已经过了整整四周了。就算今天能够打倒第一层头目，在那上面还有九十九层。我已经……做好了要花上两年，不，是三年的心理准备。在这么长的时间里，非日常也会变成日常的。”
如果是过去的亚丝娜，听到这句话肯定会给她带来极大的绝望与打击吧。但现在，这样的悲观只是如同一阵干燥的风，从她的心边吹过。
“你真是坚强啊，我估计做不到这一点。在这个世界生活许多年……这对我来说，比死在今天的战斗中还要可怕。”
剑士看了她一会儿，将手插/进灰色外套的口袋里，小声地嘟哝道：
“如果能前往更高楼层的话，还有更棒的浴室呢。”
“真、真的吗？”
亚丝娜不假思索地追问，然后才突然发现了自己的失误。她忍住死灰复燃的羞耻感，低声地做出宣告：
“你想起来了是吧？我真的会把一桶坏掉的牛奶灌进你嘴里的。”
“那么，今天起码得活着回去才行呢。”
剑士咧着嘴露出笑容反击。
11
上午十一点，到达迷宫区。
中午十二点半，突破最顶层。
迄今为止都还没出现伤亡，让我不由得偷偷地松了口气。毕竟有大部分人都是第一次经历这种接近满员团队的行军，在这个世界里，带着“第一次”这种形容词的行为，无一例外都伴随着发生事故的危险。
实际上，队伍已经遭遇了三次紧急情况。比如说全体装备着长枪和斧枪这种长柄武器的F队、G队曾经在通道的岔路附近遭遇了近战型狗头人的偷袭。虽然在SAO里，混战的时候武器偶尔碰到队友也不会造成伤害（也就是说不会变成犯罪者），但是会被判定成遭遇障碍物，不管是普通攻击还是剑技都会被迫停止。相对的，长柄武器自然更容易遭遇这种危险，因此在被近战怪物偷袭是很危险的。
但是，骑士迪亚贝尔在这种小危机中展现了他出色的指挥能力。身为团长的他一个人留在前面，大胆地让周围所有人都往后退。然后他使用强力的剑技将怪物打退，再迅速和装备着近距离武器的队员进行换位。如果不是平时就习惯做领队的人，是不可能做到这一点的。
从这一点来看，作为一个独行玩家的我却在出发前担心大家太过兴奋，实在是过于冒昧了。迪亚贝尔应该有自己的一套领导哲学，事到如今，毫无保留地全面信任他才是团队成员的义务。
——我一边改变着自己的看法，一边在团队后方稍稍踮起脚尖，仰视着终于出现在我们面前的巨门。
灰色的石质表面有着兽头人身怪物的浮雕，显得无比狰狞。说到狗头人，这在其他的网游里不过是杂兵中的杂兵，但是到了SAO里，所有亚人型怪物都是不可小看的强敌，狗头人也不例外。它们有着使用剑和斧头等武器的能力，也就是说它们也能使用剑技。剑技有着远超普通攻击的速度、威力以及命中修正值，哪怕是最低等级的剑技，在无防备状态下被打出暴击的话，血量马上就会掉一大截。站在我身边的轻剑士亚丝娜凭借着一招“直线突刺”就闯进了迷宫区的最高层，足以证明剑技的强大与恐怖了。
“有时间吗？”
我走到亚丝娜身边压低声音对她说道：
“今天的战斗，我们要对付的‘废墟狗头人卫兵’虽然只是头目的护卫小怪，但也是非常强大的敌人。我昨天也大概提过了，它们的头和大部分躯干都包裹着厚厚的金属铠甲，你的‘直线突刺’是打不穿的。”
轻剑士从头套深处以锐利的目光瞪了我一眼，点头回答：
“我知道。要刺的话只能找喉咙，对吧。”
“是的。我会用剑技把它们的长柄斧头震开，然后你就换位发动进攻。”
亚丝娜点了点头，重新看向那扇巨门。我盯着她的侧脸看了几秒。
区别就只有死在哪里，怎么死，是早还是晚。
初次见面的时候，她是这么对我说的。我当然不能让她有机会证明这句话。亚丝娜的“直线突刺”，鲜明地展示出了恐怕连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天赋。并不是所有流星都会在大气层中燃烧殆尽，有些流星就能承受住焚身的烈火，降临到大地之上。
如果能在今天的战斗中存活下来的话，亚丝娜总有一天能成为比任何人都要快，比任何人都要美丽的剑士，在艾恩葛朗特中声名远扬。想必她一定能以她那流星的光辉，照耀着被恐惧和绝望挫败的玩家，指引他们前进。我可以确信这一点。这个使命，是我这个被打上了“封测玩家”烙印的人绝对无法担负的。
我暗暗下了一个决心，将视线转向正面。此时，迪亚贝尔刚在前方将七个小队整齐地排列在一起。
就算是骑士大人，在这个地方也无法喊出那句“一定要胜利！”来鼓舞人心了。因为大声的叫喊会引来人形怪。
因此迪亚贝尔此时高举起他那银色的长剑，大大地点了点头。其他四十三个团队成员也都举起各自的武器，向他点头致意。
骑士转过身去，蓝色的长发在空中飞舞。他举起左手，按在大门的正中央——
“上吧！”
他简短地叫道，随后用力地将门推开。
以前曾经有这么大吗？
这是我在时隔将近四个月看到第一层迷宫区的头目房间后冒出的第一个念头。
这是一个向着深处延伸的长方形空间。宽度大概有二十米，从门到最深处的墙壁距离大概有一百米。因为第二十层除了头目房间外已经都被探明，所以头目房间的大小只要看地图上的空白区域就可以推算出来。但即使如此，当你实际看到的时候，依然会感觉到比单纯的数字要大了许多。
这个距离，是绝对不能大意的。
艾恩葛朗特的头目房间，在战斗开始后也不会关上门。所以当败象渐露的时候没有必要坐以待毙，而是可以尝试逃生。但是如果背对着敌人逃跑的话，可能会被远距离剑技打中造成行动迟缓，甚至会导致无法行动。因此必须面朝头目后退才行，一到那种情况下，一百米会长到让你以为是无限。如果是在能得到可以进行瞬间转移的“转移水晶”的更高楼层，那在头目战时撤退起来就方便多了。不过水晶可是贵到不得了，会导致撤退后的亏损额度暴涨就是了。
就在我想着这些事情的时候，几乎完全笼罩在黑暗中的头目房间里，左右的墙壁上突然“啵”的一声点起了粗糙的火把，之后点燃的火把渐渐地向深处延伸。
随着光源的出现，头目房间内部的亮度也上升了。石头铺成的地板和墙壁上满是裂痕，到处装饰着无数大小不一的骷髅，房间的最深处安放着一个粗糙且巨大的宝座，远远望去，上面隐约有道身影……
骑士迪亚贝尔将高举在头上的长剑刷的一声向前方挥下。
随着这个信号，总数为四十四人的头目攻略部队发出巨大的怒吼，一口气冲进了大房间。
冲在最前面的，是一只手举着宛如铁板的斗盾，另一只手拿着战锤的锤战士，以及他所率领的A队。在他左斜后方，斧战士艾基尔率领的B队紧随其后。艾基尔的右边，则是迪亚贝尔以及他那五个同伴组成的C队，以及一个高大的双手剑士率领的D队。在两队的后方，由牙王率领，负责游击的E队、装备着长柄武器的F队、G队这三个队伍并驾齐驱。
以及殿后的打杂部队两人——
在A队队长进入宝座二十米距离之内的瞬间，迄今没有半点动作的身影猛然跃起，在空中翻了一个筋斗后轰然着地，张开会让人误以为是狼的大嘴怒吼起来。
“咕噜噜啊啊啊啊啊!!”
兽人之王，“狗头人领主伊尔方”的外形，与我的记忆完全吻合。它有着一身青灰色的毛皮，两米多高的壮硕身躯，以及仿佛在渴求着鲜血、闪耀着赤金色光芒的双眼。它的右手拿着用骨头削成的斧头，左手则拿着一个贴着皮革的小圆盾，腰后别着一把长约一米半的弯刀。
狗头人领主高高举起右手的骨斧，猛地向A队的队长砸下去。那面厚重的斗盾将之接下，炫目的光效与猛烈的冲击声震撼着整个房间。
这声音仿佛成为了一个信号，从开在左右墙壁高处的几个洞穴中，跑出了三只重甲怪物，这就是守护头目的小怪“废墟狗头人卫兵”。牙王率领的E队以及负责支援他们的G队向那三只怪奔去，将它们拉住。我和亚丝娜对视了一眼，也向距离最近的卫兵奔去。
十二月四日中午十二点四十分，第一次头目战终于开始。
“伊尔方”的血槽总共有四段。一直到第三段为止它都是使用右手的斧头和左手的盾战斗，但是当血量被打到进入第四段的时候，它就会舍弃这两样东西，拔出腰间的弯刀。到那时，最大的难关就是它突然改变的攻击模式，但阿尔戈的攻略本上已经记载得巨细靡遗。最初的骨斧自不必说，就连切换为弯刀之后会使用的剑技是什么以及该如何对付，都已经在昨天的会议里讨论得一清二楚了。
我一边对付着F队和G队漏掉的“卫兵”，一边用眼角追踪着最前线的状况，不过并没有感觉到战线有崩溃的迹象。坦克部队和攻击部队的换位以及循环恢复都让人感觉游刃有余，在视野左端缩小显示的团队成员平均剩余血量也都稳定维持在八成左右。
求求你，就这样——就这样让我们打败它吧。
我竭尽全力地向某个神灵祷告着，这是我在单练时完全不会去做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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