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幻之剑的圆舞曲 9
“嗯～哼～”这是阿尔戈的声音。
“不是的。”这是我的声音。
如果将两人见面第一句话里省略掉的东西补充一下的话就是这样：
——嗯～哼～封测玩家桐人先生与独行玩家亚丝娜小姐成搭档啦。这个情报到底能卖多少钱呢？
——不是的。我只是因为某些特殊情况才和她暂时同行而已，不是搭档之类的关系。
但就算否定了那层含义，此刻我们一起行动也是无法改变的事实。而且这个状况从昨天下午离开乌尔巴斯东广场后就一直持续到现在，差不多已经有连续二十七个小时了吧。
因此招来那种奇怪的看法也是无可奈何的——大概吧，但是以我内心的标准来说，单纯的“两人小队”与“搭档”可是有着很大不同的。
所谓的队伍，只是因为形势而组成，在战斗结束后解散的话就会自动消失。而搭档，则是两人必须以对方的存在为前提条件，对自己进行一些细节方面的调整。具体点来说，就是换成弥补对方弱点，发挥对方特性的装备与技能组合。不能分头去对付各自的猎物（就像昨天我和亚丝娜打那些胡蜂时那样），而是应该两人通过剑技的合作连击，将单人很难打掉的怪物解决。
我认为，起码要做到上面说的这些，才能称得上是搭档。所以从这点来说，恐怕我和亚丝娜变成搭档的那一天是永远不会到来的。就算不考虑封弊者之类的情况，我可不认为对自己的剑技有着强烈自信的轻剑士，会宁愿放弃自己锋芒毕露的战斗风格，优先考虑如何与我进行配合。
虽然不知道刚才那种瞬间的思考能让阿尔戈明白多少，我还是一脸平静地坐在阿尔戈的对面，等临时队友也在我旁边坐下之后，我点了一杯黑麦芽酒，亚丝娜则是点了一杯兑苏打水的果酒。之后本以为NPC店员会忙一阵子，结果他不到十秒钟就把饮料端上来了。这样还不如干脆废掉店员，直接把酒馆的系统改成让杯子凭空出现在桌子上好了，不过想来这也是创作者的执著吧。而且，反正NPC又不花人工费。
我和亚丝娜拿起各自的杯子，阿尔戈则是将之前就已经放在自己面前的麦芽酒稍微举高，用视线催促着我。我只能无可奈何地咳嗽一声后说道：
“嗯，那就……为了终于到达第二层迷宫区，干杯！”
“干杯！”
“……干杯。”
虽然三人情绪上有些差别，但总还算是异口同声，之后我一口气将手上的中型啤酒杯喝空了一半。所谓的啤酒（在这里是叫麦芽酒，但是我不知道究竟有什么不同），在现实世界里妈妈经常晚上的时候喝，而我也尝过一点，当时只觉得是带着苦涩酸味的碳酸饮料。但是在野外或者迷宫奔忙了一整天之后再喝的话，就会觉得好喝起来，真的是太不可思议了。不过，让那些二十岁以上的玩家来评论的话，大概都会觉得喝了也不会醉的酒根本没有存在意义吧。
从这个观点来看，此时在我对面一口气把整杯黄金色的泡沫饮料喝光，还发出“哇哈！”感叹声的情报贩子，应该还属于那种对酒精成分没有奢求的青少年吧——但老实说我无法就这么下定论。我感觉，就算那张被金褐色卷发包围着的脸颊上没有那三根画上去的胡须，我也无法从她的素颜推测出她的年龄。
阿尔戈将变得空空如也的酒杯猛地放回桌子上，马上又点了一杯。
“从传送门开通后过了五天到达迷宫区吗……还真是快啊。”
“和第一层相比的确如此啊。因为在下层花费了太多时间，让许多玩家的等级都超过10级了。第二层的可能打通等级，原本只有7到8级的样子吧？”
“嗯……数字上是这样啦。但是，那也只是表示‘可能’而已哦。”
阿尔戈说完后就暂时闭上了嘴，开始喝起第二杯麦芽酒来，而亚丝娜则是低声向我问道：
“封测的时候，第二层的头目你们挑战了几次打掉的？”
“嗯……从第一次算起的话，光是我有参加的战斗就团灭了十次……不过，第一次打的时候大家都才5级左右，可以说是相当鲁莽的挑战了。”
当然，我才不会说这都是为了抢LA奖励。
“我记得在打倒头目的时候，团队的平均等级都超过7级了。”
“哼……这次的头目战，平均等级应该有10级才对吧。”
亚丝娜的话让我不由得瞟了一下显示在视野里的小队血槽。我的等级因为在迷宫区里到处打米……不对，是金牛怪而提升了1级，现在是14。而亚丝娜也到12级了。而应该是攻略团队主力的林德队以及牙王队，等级应该也和她差不多——
“嗯，大概会超过10级吧。光看属性数值的话，已经相当安全了……但是对于楼层头目来说，小怪的常识是无法适用的啊……”
虽然已经像过去很久了，但我还记得在第一层头目“狗头人领主伊尔方”的攻略战中，团队的平均等级比起封测时要高多了。而担任团队指挥的骑士迪亚贝尔和单练的我，都达到了12级。
但是，狗头人领主的日本刀剑技连招，却将迪亚贝尔的血量全部扣光了。也就是说，面对头目的爆发力，所谓的“等级压制”是完全不适用的。
我和亚丝娜瞬间陷入了沉默，而对面的阿尔戈已经将第二杯喝掉了七成，说出了像是追加攻击的一句话。
“而且，这个头目比起等级，装备的强化更加重要哦。”
“是啊……”
我叹着气点了点头。第二层头目所使用的专属剑技“麻痹爆破”并不以杀伤力见长，但也正因为如此，这招无法以单纯的提高血量来应对。必须要通过强化武器和防具，来提高减益抗性才行。
想必这些事情再过几天就会因为眼前这个情报贩子发行的攻略本而人尽皆知了吧。前线攻略组肯定会尽量地强化自己的装备，而跑到这个村子的锻造师涅兹哈，肯定会迎来大量的客人……
“呜……”
在想到这一点的瞬间，我下意识地发出了声音。
涅兹哈之所以从乌尔巴斯跑到塔兰，并不是为了暂时避避风头……而是因为他从一开始就预见到了最前线玩家的强化需求吗？如果他完全放弃了锻造师的信用，抱着过了这个村就没那个店的心态疯狂诈骗稀有强化武器的话……结果就是“传说中的勇者们”超过林德队与牙王队，一跃成为顶级公会，而锻造师涅兹哈则是——
“……阿尔戈。”
我拭去顺着小臂往上爬的轻微恶寒，在桌子上打开了窗口。
“先给你这个，迷宫区一楼与二楼的地图资料。”
我迅速地将实体化后的小卷轴放在阿尔戈面前。情报贩子一只手将它拈起，又如同变魔术般让它消失后说道：
“总是麻烦你真不好意思啊，桐仔。我以前也说过，一定的情报费我还是……”
“不……我没有拿地图资料来做生意的打算。如果有人因为买不起地图而死的话，我会做噩梦的……不过，这次我希望你能接受一个带条件的委托，就当是交换代价吧。”
“哦？先说来给姐姐听听？”
阿尔戈向我抛来的媚眼，似乎引发身边的亚丝娜散发出某种波动，但不知为何，我不敢看那个方向，只能将视线固定在前方说道：
“阿尔戈你可能已经听说过他们了……”
说到这里，我一边降低音量一边检查了一下酒馆的内部。因为这是位于小巷深处的店，所以看不到其他玩家的身影。
“今天早上参加了‘布尔巴斯·暴’讨伐战的那个小队，名字叫‘传说中的勇者们’，我想得到他们的资料。要所有人的名字以及组建的经过。”
“哦……条件又是什么？”
“我想要他们的情报这件事，我不想被任何人知道。尤其是他们自己。”
情报贩子“老鼠阿尔戈”的恐怖之处，在于她不只不会严格保守委托人的秘密，甚至还以“委托人的名字也能拿来卖”为原则。所以，原本我是无法秘密地从阿尔戈那里买到“传说中的勇者们”的情报的。因为按照她的原则，阿尔戈会自己找上门去，问那些人“有人想要你们的情报，要不要买那个人的名字啊”，当然，如果出比他们更高的价钱，我就能瞒下我的名字，但是却不可避免地会被他们发现有人在打听他们的底细。现在我想避免这种情况。
也就是说，我的条件是只寻找那些勇者们的情报，却不和他们进行任何接触。这个要求很明显是违反了阿尔戈的原则。
“嗯……嗯嗯……”
情报贩子拽着蜷曲的头发，烦恼了一会儿之后，最终还是爽快地答应了。就在我发呆的时候，她嬉皮笑脸地说道：
“不过，你可是要记住了哦。比起做生意的原则，姐姐我可是更看重和桐仔的私交呢。”
此时，右侧又突然传出了危险的气息。阿尔戈将视线从僵硬的我身上移开，带着笑容平静地说道：
“好了，小亚你有什么要委托我的吗？”
十分钟后——
我和亚丝娜离开了位于郊区的酒馆，回到了塔兰村的东广场。
因为只是个村子，所以圈内地带的规模比起主街区乌尔巴斯要小得多。但是，“将一个平顶山挖到只留外壁”这种基本构造却是相同的。也就是说，其高度比起建在平地的村子要高了至少一倍以上。
就连圆形的广场也不例外，四周都被高高的建筑物围了起来。而且这些建筑物基本上都不是旅店和商店这样的NPC所开的店，现在也还没出现玩家的私人住宅，所以谁都能够自由进入。
事实上，许多玩家都是将这种空房子当成旅店来用的。但是它和NPC经营的旅店有着决定性的不同，那就是房间本身不受系统保护。
当然，即使是这样也不会被谁加害，但是在门无法上锁的环境里睡觉，会让人很不踏实，而且床铺硬到让人泪流满面。我虽然曾经为了节约住宿费尝试过好几次，但是在建筑物里一听到外面有什么声音的话就会马上一跃而起，根本无法陷入熟睡。这真是太莫名其妙了——现实世界里的肉体此时恐怕是睡在安全而且清洁的病床上，听觉与视觉也被完全隔绝了，但是却要在虚拟世界里为床铺以及外面的杂音而烦恼。
总之，就因为这些理由，所以我从很早以前就放弃了这种节约的想法，晚上要么睡真正的旅店，要么去租NPC房子里的房间睡。
但是，除了睡觉之外，城市里的空房子还有其他的有效利用方式。比如说开个小会，分配掉落道具什么的——或者说是要监视什么人。
“这个角度不错呢。”
亚丝娜搬来一把椅子坐在窗边，一边注意和窗户保持一定距离，一边监视着下边的广场。
“这里大概是最好的监视点了。他身后的方向角度太小，比较难看清。晚饭我放在这里了。”
被我放在小圆桌上的，是离开酒馆后从路边某个摊贩那里买到的四个不知道什么馅的蒸包子。
外面是正常的乳白色，蒸腾起来的热气中也闻不到什么奇怪的味道……甚至可以说很香。这种道具的名字是“SteamedBunofTaran”，翻译过来就是“塔兰包子”了吧。
亚丝娜从窗外那个不停发出敲击声的声源上移开视线，狐疑地看着桌子上的包子说：
“这个……是什么馅？”
“天知道。不过，既然这一层的主题是牛，那大概就是牛肉包子了吧？说起来，我听说关西那边提到‘肉’指的就是牛肉，关东卖的肉包子在关西人看来都应该叫‘猪肉包子’才对。”
“然后？这个城镇是在关东还是关西？”
亚丝娜用冰冷的声音无情地斩断了我拼命想用小知识敷衍过去的企图，我只好一边道歉一边将那堆塔兰馒头向亚丝娜那边推去。
“来来来，趁还热的时候吃一个。”
“……那我不客气了。”
亚丝娜脱下皮革手套，拿起了最上面那个包子。我等她拿走之后，也拿起来一个。
今天从一大早就进了迷宫，中途连个小点心都没吃过，我现在已经饿得要命了。如果游戏角色能够重现感情之外的生理现象，那在和阿尔戈见面的时候我的肚子肯定会不停地发出咕咕声。我站着张开大嘴，正要咬在那个看起来温香绵软的包子上时——
“喵呀！”
一阵奇怪的声音突然传来，我猛地转过视线，看到坐在椅子上的亚丝娜两手拿着包子，全身都僵硬了。直径达到十二厘米的大包子上，有着一个呈现出牙齿形状的缺口——而貌似从这个喷口里喷出来的黏稠奶油色液体，将轻剑士从脸到脖子的地方都糊满了……
我僵硬地看着亚丝娜，只见她哭丧着脸，却依然很有规矩地将一开始咬下来的那一块吃下去之后，才以很小的声音开口说道：
“……这馅，是热的奶油蛋糊啊……里面还夹有一些酸甜的水果呢……”
“……”
我迅速将离嘴还有三厘米远的塔兰包子拿开，放到了桌子上。就在我松开手的时候，一阵如同轻剑般尖细锐利的声音贯穿了我的耳朵。
“如果……如果说其实你在封测的时候吃过这个，知道里面是什么东西却故意不说就拿给我吃的话……我可没有能控制住自己的自信啊……”
“我发誓我不知道。如假包换，绝无虚假，Absolutely！”
我一边猛摇着头，一边从腰包里拿出一块小小的手帕递给亚丝娜。万幸的是，这个世界里的“肮脏特效”放着不管的话也会很快消除，如果用布类的道具去擦的话则会立刻消失。虽然每次擦掉脏污的时候，布类道具都会减少一些耐久度，但也有一些能够永远使用的魔法手帕存在。怪物和特殊地形造成的肮脏特效很多都带减益效果，所以我也很想要那种能够无限使用的手帕，但这种道具也是很稀有的掉落……
“唔。”
我这种逃避的思考，被亚丝娜还回来的手帕打断了。短短几秒钟，她脸上黏着的奶油已经彻底消失了。
轻剑士又送了我一个白眼，继续看向窗户，像是在做出宣言似的说道：
“下次要监视的时候我自己做东西吃。再也不想吃到这么吓人的东西了。
就算是才十四岁的我，也懂得这种时候不能说出“料理技能熟练度是零的话做出来的东西只会更吓人”这样的话来，取而代之的是“嗯，我很期待”。
结果刚说完，她接下来冒出的一句话就瞬间让我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谁说要连你的那一份也做了？”
“……好吧。”
我缩着肩膀点点头，试着吃了一口已经变凉了的“塔兰包子”，发现还是可以吃的……应该说很好吃才对。当然，这是以甜点的标准而言。
外皮的口感松软湿滑，微甜的奶油不再四处飞溅，而是凝成了爽口的固体，和里面一种如同草莓一般味道甜酸的水果在味道上形成了美妙的搭配。恐怕这个塔兰包子设定的默认味觉资料就是类似于“加入了草莓的奶油面包”的东西吧，之所以会被加热后拿来卖，要不是制作人员的设定失误，就是系统的恶作剧了。最后亚丝娜还是吃了两个，心情也好转了一些。
这本身是一件好事，但是我们这场监视行动的主要目的似乎没达到。
我们的目的，自然是要找出在我们下方的广场上营业的锻造师涅兹哈到底是用什么手法骗走了别人委托进行强化的武器。
他的生意还算兴隆，但客人几乎都是来修装备的。至于来强化武器的玩家，从我们开始监视后的一小时里，只有两个而已，而且这两个人的强化都非常成功。虽然我对亚丝娜解释说恐怕是因为那两把武器都只是中等货色，但这样下去我对诈骗行为是否存在都会没有自信的。至于亚丝娜的剑碎掉，又能通过“将所有道具实体化”的按键找回来，恐怕也是因为系统发生了什么问题，也就是漏洞造成的吧……
“——不，应该没那回事……”
我喃喃自语着，将自己的不自信丢掉。
虽然武器调包的手法依然不明，但那时候的疾风击剑会破碎的原因已经知道了。因为小亚……不对，是亚丝娜向阿尔戈买来的情报上写得清清楚楚。
在那个酒馆里，阿尔戈问亚丝娜有没有什么要委托的事情之后，后者说出了一个出乎我意料的要求。就是“调查武器强化失败的惩罚有没有‘武器被破坏’这一项”。
而阿尔戈也说出了一个出乎我意料的答案。
“根本不用调查啊。我已经验证过了。”
看着哑口无言的我们，阿尔戈又来了一句“情报费就用这里的酒钱代替吧”之后，说出了答案。
“严格来说，强化失败的惩罚，肯定不会导致武器被破坏啦。但是，有一种情况，会导致你尝试强化之后，武器会被破坏哦。那就是在你拿已经用完强化尝试次数的剑想要再次进行强化的时候(···························)喽。”
谜底揭晓了。
昨天晚上，在我和亚丝娜面前碎掉的那把疾风击剑，果然是在开始强化之前就被调包了……而且是换成了六次强化尝试次数全部被用光的剑，也就是所谓的“终结品”。顺便一提，现在亚丝娜腰上挂着的那把疾风击剑+4的尝试次数还剩下两次。也就是说即使强化失败，也不可能导致武器被破坏。
在提到终结品这个词的时候，我突然想起了在亚丝娜之前找涅兹哈强化的那个陆斐奥尔。
现在已经无从确认当时陆斐奥尔的锻炼之刃有没有被涅兹哈调包，但是它的结果不是破坏，而是连续三次失败。可能是因为当时围观者众多，但是也有可能是因为手头没有可以拿来掉包的终结品锻炼之刃。
这样的话，涅兹哈会出比市价高得多的价钱买下那把变成+0终结品的锻炼之刃的事情也就可以理解了。那不是为了补偿对方的损失，而是为了拿来用在下一次调包上……
“桐人君。”
一阵尖锐的低呼打断了我的思考。
我眨了眨眼，调整了一下视线的焦点。在不知不觉中，下方的广场已经被夜幕所笼罩，来往的玩家也减少了很多。
在人群之中，有一个玩家直直地从圆形的广场中横穿而过。那个人穿着能够反射路灯光芒的高级金属铠甲，以及在夜色中呈现出深蓝色的上衣。毫无疑问，这是一个在最前线组中也属于佼佼者的“林德队”成员。
我和亚丝娜咽了一口唾沫，看着这个男人走向了“涅兹哈的锻造店”，从腰部的固定扣上解下一把剑。
从长度和形状来看，那是一把单手长剑。
但是，和我背上的这把锻炼之刃相比，那把剑显得有些短，而剑身更宽。虽然因为距离与光线的原因我无法断定，但是那把带有大型护手的剑大概是“坚定烙印”。这把武器在长剑中属于被称之为“宽剑”的子分类，不追求速度，而是更加重视单次攻击的威力。就稀有度来说并不逊色于疾风击剑，甚至还略为胜之。
“这剑的价值已经足够让他出手了吧。”
身边亚丝娜迅速说道。我一边为她也能够一眼认出那把剑而感到有些惊讶，一边以最小的动作点了点头。
“嗯，接下来就看他是要修理还是强化了……”
涅兹哈的锻造店是在广场的西北角，而我们则是在西南方向的上空俯视，中间距离二十米以上。虽然因为索敌技能的修正效果，让我们能多看清一些细节，但是对于以普通音量进行的对话是完全听不见的。
“你知不知道那个林德队成员的名字？”
我的问题让亚丝娜思考了一会儿。
“我记得是叫斯瓦塔来着。”
“瓦？你确定不是叫斯巴塔？”
“因为拼写是Shivata嘛，当然是瓦了吧。”
“……嗯，是瓦没错。”
就在我们两人咬着下嘴唇确定V的正确发音时，斯瓦塔似乎已经和涅兹哈谈妥，将“坚定烙印”连鞘交给了锻造师。
接下来才是重头戏。我们在不被广场方向的人看到的前提下尽量靠近窗边，盯着锻造师的手头看。这样一来，我和亚丝娜自然会有肢体接触，别说肩膀了，我现在都挨到她头发上了。但在这个时候，高傲的轻剑士容忍了现状。
如果是要修装备的话，涅兹哈就会迅速拔出剑，将它靠到装在铁砧侧面的小型旋转式磨刀石上了。但是此时他却转身背对委托人，将右手伸向放在地毯上的那些皮袋。恐怕那里面装着各种不同用途的材料道具，也就是说——
“是强化！”
我压低声音喊道。亚丝娜也点了点头地低声说：
“看着左手！千万不能把视线从左手上移开！”
不用她提醒，我就已经把被移动的右手吸引过去的视线拼命地固定在左手上。
涅兹哈手上拿着斯瓦塔的那把宽剑，连鞘一起轻轻地垂着，从手腕的位置和角度上完全看不出有什么不自然的地方。
剑的附近紧密排列着许多拿来贩卖的成品，但是没有一件能够拿来替换。因为那些武器全都是廉价的铁质武器，别说是没有“坚定烙印”了，就连和它同等级的稀有武器都没有。而且，“将拿来的剑放在地毯上拿起旁边那把剑”这样的动作实在太过明显。难以想象昨天晚上被骗走疾风击剑的时候，我和亚丝娜都没有看到这样的调包动作。
涅兹哈的左手拿着宽剑，没有一丝动弹，此时他的右手依然在忙个不停，从不同的皮革袋里选出材料，再丢到放在铁砧旁边的熔炉里。十几个材料道具渐渐变得红热，最后熔化成一个小金属块——当然，这样的过程我们没有看到，只是推测而已。不管怎样，接下来都是强化工作的高潮场面了。代表着“重量”强化的深红光芒在瞬间从小型的熔炉里强烈地迸发出来，随后马上平息，进入了待机状态……
“！”
在这个瞬间，我的全身微微绷紧。
在红色的光猛烈闪耀的同时，涅兹哈的左手上似乎发生了什么事情。亚丝娜也发现了同样的事情，她和我紧挨着的肩膀上传来了一丝颤抖。
“刚才……”“剑……”
在同步开口的时候，我们的视线依然固定在涅兹哈的左手上，但是却再也说不下去了。光效太过华丽，让我们的眼睛晃了半秒左右，没能看到关键的一幕。
我们只能咬牙看着锻造师小心翼翼地拿起了握在左手上的“坚定烙印”。就算真的发生了什么，在我们眼中，这把剑和当时斯瓦塔交给他的时候没有什么两样。
他的右手握住剑柄，缓缓地将剑拔出。将既厚且宽的剑刃伸进了笼罩着红光的熔炉里。红光在几秒钟内就转移到了剑刃上，然后他再将剑刃放上了铁砧，右手则是拿起了锻造锤开始敲击起来，发出“当当当”的清澈声响。五次，八次，然后是……十次。
虽然是在预料之中，但是当“坚定烙印”那散发着黯淡光辉的剑刃破碎为虚无的那一刹那，我和亚丝娜还是不忍心地移开了视线。
“怎么办？”
亚丝娜在窗边俯视着恢复了寂静的广场，低声说道。
她虽然省略了主语，但意思却很清楚明白——要不要追上那个以极大的自制力压下了愤怒和悲伤，没有责备涅兹哈就离开的斯瓦塔，告诉他诈骗行为的存在。
如果调包不超过一小时，那么就可以使用“将所有道具实体化”的功能将他的爱剑取回，就我们的心情来说也很想这么做。但是，斯瓦塔知道自己被骗之后，肯定不是光拿回剑就算了。他必然会回到广场对涅兹哈进行逼问与责备，最后到底会发展成什么情况我是完全无法预测的。
当然，锻造师涅兹哈的行为是彻底的恶行，得到相应的惩罚也是应该的。但是，这个世界没有充当仲裁者的GM，那所谓的“相应的惩罚”又该怎么定义？
即使涅兹哈是生产职业玩家，也肯定不能一直停留在圈内。假设，万一，他在走到圈外的时候，有谁给予了他玩家所能做到的“惩罚”的话——这个惩罚，很可能会超过了“相应的惩罚”。
我们对斯瓦塔说出真相的行为，很可能会成为艾恩葛朗特首次“PK”的导火索。正是因为这一点，亚丝娜才会问我“怎么办”，而我也无法马上给出答案。
就在我陷入犹豫与焦躁的时候，一阵和缓的钟声传入我耳中。晚上八点了。
同时，响彻广场的锤声也停了下来，我走到亚丝娜旁边俯视，看到涅兹哈已经在开始收拾摊子。锻造师默默地熄灭了熔炉，收拾着道具与材料，叠起招牌放到地摊上。他的背影看起来是如此矮小。
“为什么涅兹哈……‘传说中的勇者们’会想要……不，是能做得出这种诈骗呢？”
我的话让亚丝娜有些疑惑。
“毕竟，即使想到了要怎么把武器调包的手法，‘系统上的可能性’与‘真正付诸实施’之间还是隔着一个相当大的心理障碍的吧？SAO已经不是单纯的网络游戏，而是真正关系着你生死存亡的死亡游戏了。做出骗取他人武器这种明确的坏事，他们也应该想象得出，如果败露的话，到时候究竟会发生什么事情吧？”
“大概是他们想到了，却还是跨过了这个障碍吧。”
“咦？”
“如果不去计较伦理问题的话，实际上的障碍，也就只有在泄露的时候可能会有生命危险而已，对吧？那么……只要在泄露之前，变得比这个世界里的任何人都要强得多，就能排除这样的危险。强到哪怕在圈外被人偷袭，也能反过来打倒对方。‘传说中的勇者们’里的那六……不，是五人，恐怕距离这个状况已经不远了。”
在理解了亚丝娜的话语后，我感受到了我的游戏角色上出现了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我、我说，别吓人好吗？那种能面不改色做坏事的集团，变得比最前线组还要强得多的话，那简直就是……”
从我那狭窄的喉咙里挤出来的声音有些变调，连我自己都听不出是我的声音。
“——世界的支配者啊。”
关于这次的强化诈骗事件，尽管我不觉得与己无关，但也不觉得给自己造成了什么具体的损害，因为只要不把剑交给锻造师涅兹哈就可以了。
但是，这实在是太过短视了。
三十三天前，也就是在被囚禁在这个浮游城的那一天，我几近舍弃地将我结识的第一个同时也是唯一的朋友——短弯刀手克莱因丢下，自己离开了“起始城镇”。我的目的是避开很快就将人满为患的城镇周边区域，将据点移到下一个城镇“霍鲁卡”。换句话说，就是要以最快以及最有效率的方式来强化自己的装备与属性，提高自己的生存率——
为了灵活运用封测时期的知识，在清掉许多任务的同时打大量的怪，我不停地向前奔走着。可以说是从起跑开始就在冲刺，并且一直到现在都未曾减速。
但是，这样的强化速度，始终也是基于游戏的规则（不过不能说很道德）。反过来说，如果无视规则的话，我这个“封弊者”能够达到比现在高得多的效率。比如说，强行占据效率高的刷怪地点，骗取他人的稀有武器，等等。
当然，诈骗武器所得到的只有钱和武器，经验值以及技能熟练度都不会上升。但是，就像之前亚丝娜说的那样，只要有钱的话，完全可以无限地去强化装备。
虽然我现在的主武器被强化到了+6，但是防具平均就只有+3左右。如果和一个比我等级低了一些，但是全身装备全部强化过的人战斗的话，恐怕——不，是肯定会输的。
换句话说，坐视涅兹哈所属的“传说中的勇者们”继续进行强化诈骗，就等于是容忍一个比自己更强，但是不遵守任何规则与道德的玩家集团诞生……
“……抱歉，我现在才知道这是一件多么严重的事情了。”
轻剑士惊讶地蹙起眉头，看着喃喃自语的我。
“这有什么好抱歉的？”
“这个——嗯，亚丝娜的剑也被人骗走过一次吧？但是我在之前都觉得事不关己的样子……”
我的话有一半都是顺其自然地说出来的，但是亚丝娜的眉毛皱得更紧，眨了两三下眼后，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扭过脸去，有些生气地以极快的语速说道：
“那也没必要特意道歉吧。我和你也不是什么陌生人了……不对，嗯，既是熟人，又是队友，但也没有什么更进一步的……啊，受不了，谁叫你说了那么古怪的话，害得我自己也搞不明白了！”
虽然我觉得我才搞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但是在我回答之前，亚丝娜看向窗外的双眼猛地眯起。
“那块地毯……”
“咦？”
“不只能让道具不消失，还有那样的功能啊。”
这句话让我的视线再次转向塔兰东广场。在西北的角落里，涅兹哈刚整理完做生意的道具，正在操作“摊贩地毯”的弹出菜单。随后这个地毯就从一边卷了起来，上面放着的无数道具都被收进了独立的道具栏里。
“我说……武器的调包，会不会利用了那个功能？”
我听后马上摇了摇头。
“不，这是不可能的。要使用地毯的收纳功能，必须得像涅兹哈刚才那样从菜单上操作，而且启动的话，上面放着的所有道具就都会被收进去。只放一把剑进去，然后拿出代替品……是不可能的……”
说到这里，我的话自然而然地停了下来。
摊贩地毯的储藏功能，是无法用在调包上的。
但是，如果是用自己本来的道具栏……也就是菜单窗口里的道具栏的话？
我连滚带爬地离开窗口，跪坐到了地板上。
“怎、怎么了？”
我没有回答亚丝娜的问题，而是挥了挥右手打开窗口，切换到道具栏。接下来就是如同昨天给她看装备图示时那样，点住窗口的上下部分将它移动到如同要贴在地板上那样极低的位置……刚好是我的左手自然下垂时的正下方。
最后，我将背上的锻炼之刃连鞘一起拿下来，然后跪坐在原地，将它吊在左手上。虽然没有折叠椅，但是这和在强化时将剑交给涅兹哈之后他的姿势是一样的。
亚丝娜似乎也察觉到了我的意图，猛地倒吸了一口凉气。我抬头看着她的脸，低声说道：
“仔细看着，计算一下时间。”
“知道了。”
“开始了……三，二，一，零！”
在喊出零的同时，我将左手的剑丢进正下方的窗口里，在接触到窗口的瞬间，剑就变成光点消失，成为了道具栏里的一行文字。然后我迅速地用食指点了一下这个道具名，从弹出的菜单里选择实体化。然后剑再次伴随着光效浮现出来，被我的左手抓住。
“如何？”
我猛地抬起头，和轻剑士那大大张开的双眼四目相对。浅棕色的眼睛缓缓地眨了一下，然后将视线移动到我的左手上……接着，她摇了摇头。
“从现象来看很相似，但是……速度有着决定性的差异。从剑消失再到出现位置需要用掉一秒以上的时间。”
“这个……通过练习，加快操作速度的话……”
“还有其他的不同。在进入窗口和实体化的时候，会有非常华丽的效果对吧？就算配合强化材料发出闪光的时机，也不可能把刚才那种效果掩盖过去。更别说是亮了两次。”
“是吗……”
我叹着气说道，随后用右手的手指点了点地面上的窗口将它关掉，然后站起身将剑装回背上的固定扣。
“我还以为是个不错的线索呢……如果把窗口放在地毯上的话，应该是能被摆出来的那些窗口藏起来的……”
“应该也不行吧？如果把商品放在切换到道具栏模式的窗口上，就会被收进去的啊？”
“呜……”
我点了点头，无声地同意了她的意见，然后再次看向窗外。
此时，涅兹哈刚好扛着卷起来的地毯走出了广场。他像是被右肩的重量压弯了背似的低下头去，无精打采地走着，完全不像是一个刚刚赚到了“坚定烙印”这样一把好货的骗子。
“如果无法揭穿诈骗的手法，还是只能向斯瓦塔先生讲明一切了啊……”
“剑回到手里的话，也能成为诈骗行为的证明啊。但是这样的话，可能导致责任全部集中到涅兹哈身上，完全无法追究勇者公会的其他五人了。当然，涅兹哈所做的是坏事无疑，但是……怎么说呢，我……”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了。亚丝娜直直地盯着我的正脸，闪烁着强烈光芒的眼睛似乎有一瞬间变得柔和起来。
“你不觉得强化诈骗是出自涅兹哈先生本人的意志，对吧？”
“咦……”
我因为被完全说中了心里的想法，眼睛不由得瞪大了。亚丝娜移开视线，将后背靠到墙上，仰头看着这个昏暗空旷房间的天花板缓缓说道：
“你还记得吗？昨天，我想去强化疾风击剑的时候，那个人是这样说的：‘买东西吗？还是要修装备？’简直就像……在表示自己不愿进行强化似的。”
“是吗，是这样啊……然后在亚丝娜说要请他强化的时候，他才一脸为难的表情……”
“我觉得，如果从斯瓦塔先生的那件事揭露了诈骗，导致‘传说中的勇者们’跑出来庇护他的话，这反倒还比较好。但是……如果那些勇者们舍弃了涅兹哈先生，要把罪名都推到他一个人身上的话……”
最坏的情况是，所有玩家的愤怒都集中到涅兹哈一个人身上，搞不好会导致他被“行刑”。应该说这个可能性绝不低，毕竟——
“毕竟战斗职业的五个人都是以传说中的勇者和英雄为名，但是却不允许从事生产职业的涅兹哈起这样的名字啊……”
“啊……关于这件事呢……”
亚丝娜像是想起来什么似的竖起一根手指。
“咦？”
“我在听说他也是‘传说中的勇者们’的成员之时，就对涅兹哈……不，是Nezha这个名字感到有些在意。于是就请阿尔戈小姐帮忙……”
此时，视野右侧的紫色图标闪了一下，我说了一声‘抱歉’打断了亚丝娜的话，点击了一下信件标记，打开了一封长长的好友信息——发送者正是刚提到的阿尔戈。
“紧急，第一次报告。”
在这句前言下列举出来的，正是我所委托调查的“传说中的勇者们”的情报。虽然只有名字、等级以及角色的大致技能装备搭配而已，但这么短的时间里能调查出这些已经算是相当强悍了。
我将窗口调为可视化，向亚丝娜招了招手，让她一起来看这条信息。排在最前面的是领队奥兰度的名字，等级11，持盾牌，偏重装型的单手长剑剑士。
在这些资料下还加了一段名字的由来，这些是亚丝娜所委托的东西。就和我之前依靠模糊的记忆所解说的那样，“奥兰度”这名字是来自“查理曼麾下十二勇士”的其中一人。Orlando是意大利语的写法，法语则是罗兰。
“阿尔戈这家伙，这情报她是从哪儿找来的啊？”
我苦笑着说道，亚丝娜也笑着回答道：
“肯定是有个历史爱好者当顾问吧。我还以为贝奥武夫是英国的，没想到是丹麦的传说啊。至于库·丘林……应该是凯尔特神话里的……”
说着说着我们就不管角色资料，而是讨论起名字的由来了。在信息的最后看到涅兹哈的名字时，轻轻出了口气。
等级达到了10，算是比较高的了，但这应该是因为生产职业在制造道具时会得到的经验值。然而因为战斗技能的熟练度无法提高，所以很难在前线战斗。技能和装备搭配自然也是锻造师的风格，然后在最后是名字的由来……
“咦？”
“什么？”
亚丝娜和我同时发出了惊叹。这最后一段文字里所记载的内容，完全出乎了我们的想象。
“也就是说……读法完全不同了吗……”
“但、但是，那些勇者们可都是叫他‘涅兹欧’的啊？”
我们在面面相觑了一段时间后，再次看向消息窗口。如果这段比另外五个人都还要长的名字由来介绍文字是真的话……那就意味着我对那个矮小的锻造师有着非常大的误解……
在这一瞬间——
以前记载在我脑内几个不同区域中的情报突然互相吸引起来，开始融合，最终放出光芒一跃而出。
“啊！”
我举起左手，仔细瞪着它慢慢握成拳头。然后打开，再握起。
在这一刻，我终于确定我找到锻造师涅兹哈将武器调包的手法了。
“是吗……原来是这样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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