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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绮兹梅尔提出要用精灵的魔法……说错了，是用咒语将我们传送到主城附近，但我和亚丝娜还是在衷心感谢之后推却了。我们穿过即使太阳升起依然雾气蒙蒙的峡谷，进入作为第三层主要野外区域的森林。
回过头去，只见那个我们待了十五个小时之久的黑暗精灵营地里升起的旗帜在山谷深处若隐若现，不过想必走出几十米远就会被迷雾彻底遮挡住了。亚丝娜似乎想的和我一样，以有些不安的语气说道：
“你确定能顺利回到这里？”
“没问题……我觉得是这样。地图上应该已经有标记了。”
“你觉得？应该？”
亚丝娜的表情更显怀疑，为此我打开了窗口，激活了地图。占据着第三层南半区的“迷雾森林”大部分还笼罩着灰色，只有我们走过的路线显现出来了。不过即使如此，昨天从第二层走上来的楼梯所在的亭子、女王蜘蛛潜伏的洞窟以及黑暗精灵营地的入口都用光点标记着，应该不会彻底迷路才对……应该。
说服了亚丝娜后，我首先向往返楼梯所在的亭子走去。这自然意味着要在没有道路的森林中前进，但在我心底盘踞的不安却并非来源于此。强大的NPC，不，应该说是精英级怪物“黑暗精灵皇家近卫”绮兹梅尔并没有在我们身边，这对我的精神居然会造成如此大的影响，连我自己都对此感到惊奇。
——早知如此，就该推迟两三天再回主城，和绮兹梅尔一起完成任务就好了。
似乎是被我的胆怯感染了，身边的亚丝娜也很没精神地说道：
“喂……绮兹梅尔小姐什么时候……”
但还没等这句话变成明确的问题，亚丝娜就闭上了嘴。我向她看去，只见将头套披在背上的轻剑士浮现出了混杂着多种含义的笑容。
“不能再这样依赖她了。毕竟我们总有一天要告别的……”
“是啊……”
我点了点头，有些夸张地摊开双手说道：
“而且，我的封弊者知识对绮兹梅尔可起不了作用啊。在最早的战斗剧情里，从亚丝娜打倒那位森林精灵大哥开始，就已经完全偏离了我所知道的路线了。”
“等等，说得好像是我一个人打倒他似的。”
“不不，造成的伤害里有八成都是你……”
说到这里，我突然察觉前方传来了什么奇怪的声音。我迅速举起右手同时停下脚步，亚丝娜也闭上嘴做好迎敌的准备。
“刷拉拉”的声音变得越来越大，几秒钟后，飘浮的雾气后显现出一个低矮却又纤长的轮廓。不是人形怪，是昆虫……不，是野兽才对。在迷雾森林里有五种野兽类的怪物出没，符合这种尺寸的只有一种。
“是狼。虽然没有什么麻烦的特殊攻击，但它血槽低于一半之后会用狼嚎召唤同伴。等血槽变黄之后就用剑技一口气解决它。”
“明白。”
在亚丝娜简洁地做出回答的同时，我也拔出了爱剑。似乎是被高亢的出鞘声所挑衅，一道灰色的身影破雾而出，向我们这里冲来。它的头部到背部上长着鲜艳的金毛，有着相比起普通的狼来说要长得多的鼻子。毫无疑问，这是我在封测时期觉得有些难以对付的“劣狼”。
似乎它的仇恨目标是我，因此亚丝娜迅速离开了我的攻击范围。狼在冲刺途中缩起身体，然后用力一跳，身长两米左右的巨大身躯几乎是从上方垂直地向下扑来，如果只是单纯防御的话，很有可能被扑倒在地，陷入跌倒状态后会连续挨上几轮“牙咬”攻击。必须闪开一大段距离，或者以剑技进行迎击才行，但是从下往上的对空技是单手直剑有所不及的领域。现在能以最佳角度迎击的就是“垂直弧形斩”的第二击，但是第一击打空的情况下第二击是很难击中的。
我垂下原本架起的爱剑，微微蹲下身子，眼睛瞪着从上空猛然冲来的狼，心中计算着时机，最后猛地在地上一蹬。一道光效在空中闪过，但并非来自于我的剑，而是来自于我的右脚，让我的全身在无形的力量推动下猛然加速。在后空翻的同时垂直上踢，这正是体术技能里的“弦月”，它打在了劣狼的脖子上，让狼发出了惨叫，近乎垂直地向上飞起。
在隐居于第二层的胡子师父那里，我通过痛苦的修行（而且是双重含义的痛苦）学到了体术。它是一个非常方便好用的技能，但是因为作为武器的手脚无法进行强化，所以它造成的伤害无法与真正的武器匹敌。比如说刚才那只狼明明吃到了我用浑身力量发起的反击，却依然还保留着将近八成的血量。
也不知道来不来得及在狼重新站起来之前用剑进行追击，在和亚丝娜换位之前得把它的血量再打低一些……我一边想一边准备着地，但就在我和狼还停留在空中的时候——
“换位！”
在我右边的轻剑士就这样喊道，然后一跃而出，斗篷在她身后飞舞。她一边跑一边将“骑士轻剑”架在右腰处，进入了二连击技“并行毒针”的起始动作。我还在担心她会不会因为剑的重量改变而感到不适应，结果那道以前让我联想到流星的银色光芒再次亮起，速度快得让人看不清的突刺技向即将落地的狼发起了进攻。
随着“扑哧”的一道极为沉重的响声，劣狼被打飞了出去，在空中旋转着猛撞到远处的树木上。它那显示在我视野里的血槽迅速减少，瞬间跳过七成和六成的阶段，直接变成了黄色。
“啊……”
我保持着落地的姿势低呼了一声，亚丝娜也保持着将剑刺出的姿势说了一声“哎呀”。
随后，我们两人同时往地面一蹬，但此时狼已经爬起身，以坐着的姿势抬起头，细长的喉咙中传出“嗷呜呜呜”的狼嚎。片刻后，森林中的许多地方都传来了“嗷呜呜呜”的回应声。
亚丝娜停下脚步看了我一眼，耸了耸肩膀说道：
“我可没想到才两招就能打掉这么多的血。”
我们用了将近十分钟，才把闻风而来的狼全部解决。被有着“呼叫同伴”能力的怪物缠上是很麻烦的，但现在离营地并不远，真的遇到危险的话只需要逃回后方就可以了。虽然绮兹梅尔肯定会哑口无言吧。
幸好最后并没有用到这个最终手段。我们顺利地打倒了五只狼，没有让它们再次叫来同伴，之后长出了一口气，将剑收回鞘中。
“锻炼之刃+8”发挥出了超乎我想象的效果，但更让人感到恐惧的还是亚丝娜的“骑士轻剑+5”了。明明属于轻便的轻剑，但连续技的每一击都犹如双手长枪一般沉重。而且它的强化次数还剩十次，如果真能完美强化的话，到时候又会是怎样呢？
我的身子如同被寒风吹过一般战栗着，而轻剑士小姐本人则是毫不在意地沐浴在枝叶间洒下的阳光往前走。想必对她来说，剑的属性数值之类的东西，完全比不上手感以及平衡之类的主观因素吧。更重要的还有能让她感觉到可以和这把剑并肩作战的信赖感。
当然，感觉是非常重要的。在NERvGear实用化之前，玩那些只能用平面屏幕玩的游戏时，包括我在内的许多游戏玩家都很注重鼠标和键盘的操作感。我有许多一起玩网游的朋友就因为怕停止生产，经常会一次买许多个自己偏好的外设设备储备起来。
但是，到了这个虚拟现实网游之中。我却莫名地觉得这种将感觉优先于逻辑之上的做法包含着一些危险性。当然这种想法没有任何感觉，充其量不过是一种“感觉”罢了……
“等等。”
走在前面的亚丝娜突然这样说道，同时她停下了脚步，我差点就撞了上去。我一边用很不自然的姿势刹住身子，一边慌忙地探查着周围。虽然我在想事情，但并未变得散漫，然而此时不管是我的眼睛还是耳朵，都无法感觉到怪物的气息……
不。
远处传来了“锵”的一声尖锐的金属撞击声。又一声，接着又一声。这种有些不规则但是却持续不断的声音是——
“剑与剑的战斗？”
亚丝娜一边说一边转过身来，我则是迅速地点头表示同意。
毕竟这游戏叫《刀剑神域》，刀剑相击之声一点都不稀奇。
但问题在于，这个“迷雾森林”里，不会刷新那种类似于第一层的狗头人与第二层的金牛怪那样会使用武器的小怪。要说可能的话，也只有森林精灵对黑暗精灵，精灵对玩家的任务场景——或者说是玩家对玩家的战斗，也就是PvP。
我希望不会是最后的那种。很难想象在这种危险的区域里会有人在协商后进行友好的决斗。那么，如果不是决斗的话，那就是……
我想到这里就中断了思考，小声地提议道：
“为防万一，去观察一下吧。”
亚丝娜虽然有些迷茫，但还是很快地点头。
“我知道了。”
战斗音效所能传达的范围受到各种因素的影响，比如说地形、天气，还有倾听者的属性等等，不过原则上来说并不能传达得很远。在我们弯下腰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了几分钟后，已经能看到在前方的树木后断断续续地闪现出明亮的光芒——这正是剑技的光效。
又前进了几米之后，我和亚丝娜一起背靠着一棵古树的树干，再分别从左右两边往那个方向看去。
我们首先看到的是背对着我们组成半圆阵形的五个玩家。他们都穿着统一的上衣，颜色是蓝色打底，掺杂了一些银色。看来他们正是林德率领的“龙骑士团”成员。而站在中间，将蓝色长发在脑后扎起的瘦削男人应该就是林德本人了。他将右手上的曲刀“苍白刀锋”高高举起，似乎是在等待着发出指示的时机。不过，在处于待命状态的五人前方，依然持续传来激烈的刀剑碰撞声。
我好奇地踮起脚尖看向半圆阵的前方，想要知道到底是谁在与谁战斗。
首先看到的是在空中飞舞的绿色披风以及白金色的长发，以及头部两侧伸出的尖耳朵。那不是玩家，而是森林精灵男骑士——而且他和昨天傍晚我和亚丝娜战斗过的“森林精灵骑士队长”完全一样。肌肤如雪一般白皙的精灵正背对着林德他们，和什么人猛烈地战斗着。他的后背完全没有防备，但是五个玩家却依然等待在原地没有动作，也就是说……
“他们是在做‘翡翠秘钥’的任务？”
背后的亚丝娜问道，我微微点头。
“大概是……而且，他们应该是选择了森林精灵一方。也就是说，和那个精灵战斗的对手是……”
从我们接触在一起的装备上突然传来了猛烈的震动，看来亚丝娜也和我一样做出了同样的推测。与龙骑士团的五人与精英森林精灵敌对的，一定就是有着黑色肌肤与紫色头发的“黑暗精灵皇家近卫”……也就是第二个绮兹梅尔。
这并不奇怪。或者说，这是必然的。任何人都能接从第三层开始的阵营任务，换句话说，作为任务起点的森林精灵与黑暗精灵的战斗，在这个森林中无限次地重复着。绮兹梅尔不只一人——这样的概念让我们感到难以接受，但我们也无法让其他玩家不要做这个任务。我们所能做的，就是无奈地看着森林精灵男骑士与黑暗精灵女骑士一起丧命——
不，这样说也不对，我其实是知道的。知道有这让两个精灵不用同归于尽，让自己帮助的那个活下来的可能性。
我昨天之所以能发现这一点，多亏了和亚丝娜一起行动。如果只有我一人的话，恐怕会被封测时期的知识所束缚，不会认真地想打倒森林精灵，而是只顾着防御。但是亚丝娜是非常认真地使出自己的全部力量，去挑战比自己强得多的精英怪，最后将其打倒。当然，大部分的伤害是由绮兹梅尔造成的，而我也出了不少力，但如果没有亚丝娜的奋斗，就不可能有那样的结果。
这样看来，林德率领的蓝衣小队似乎是得到了这个任务的相关情报。也不知道是在传送门开通仅一天后就发行了《阿尔戈攻略本三层篇第一章》呢？还是通过别的途径得到了这个情报呢？看林德他们并没有强行介入战斗而是等待在原地，就能明白他们知道大致的任务流程是“敌方精灵发动大招，然后己方精灵以生命发动反击最后同归于尽”。
——到底该怎么办？
在刹那的迷茫中，我咬紧了嘴唇。
难道该冲进战场，对林德建议“只要尽全力打倒敌方精灵，就能让活下来的己方精灵成为强力的护卫”吗？但是在这种情况下，也不知道和牙王一样不信任我的林德是否能够接受。
而且——这样的话，我和亚丝娜就成为了杀害第二个绮兹梅尔的帮凶。
当然，这不过是莫名其妙的多愁善感。昨天，我们在没有任何理由的情况下帮助了绮兹梅尔，毫不留情地杀死了敌对的森林精灵。两个种族的精灵无所谓善恶，如果昨天因为什么缘故，让我们帮助了森林精灵的话，我和亚丝娜就会杀死绮兹梅尔，被邀请到森林精灵的营地度过一晚，和男骑士结下友谊。而且，我在几分钟前不是刚刚想到，在这个世界里如果重视感情胜过逻辑的话，是十分危险的吗？
但是……
就在我将嘴唇咬得更紧时，身后突然传来了和平时相比显得有些变调的声音。
“抱歉……桐人君你来决定。”
虽然只是短短的一句话，却能让人体会到其中有着深深的迷茫。看来亚丝娜也和我一样被束缚在了这个悖论之中。
——任务这东西真是麻烦。
这句话在我的心中化为一个苦涩的气泡炸裂开来。
昨天晚上，我和亚丝娜刚刚讨论过网游里这些任务面临的两难选择。在大量玩家同时在线的这个世界里，不能存在那种仅有一个的勇者。大家都有权体验以自己为主人公的故事(任务)。就算SAO变成了死亡游戏，这一点也不会改变……或者说，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这一点才更加重要。
但是，有时不同的玩家所进行的不同的故事会产生交错。像是今天早上和我在洞窟里擦身而过的牙王，以及此时离我几十米远的林德，原本都是不能和我们遭遇的。因为在这个瞬间，故事会丧失它的唯一性。
在接下任务的瞬间，玩家以及其所处的队伍会被隔离在独立地图，在完成任务之前不会遇到其他玩家，这恐怕是最理想的解决办法了。但是像广大的野外区域以及地下城是不可能同时生成几十几百个的。光是那个精灵营地是独立地图这种事情就够让人吃惊的了。而且，过多的独立地图，会丧失网游之所以是网游的存在意义。
就在我咬紧牙关想着这些事情的时候，两个精灵骑士的战斗已经越发白热化。从剩余的血量来看，如果我想尝试说服林德的话，已经不剩多少时间了。
不……其实此时不该迷茫的。我们所必须优先的不是保证故事性，而是脱离这个成为死亡游戏的SAO。只要能提高脱离的可能性，任何事情都值得尝试。
“上吧。”
我低声说道。就在我感觉到亚丝娜点头回应我的瞬间——
刀剑拼在一起的两个精灵骑士将站立的位置转了九十度，黑暗精灵那之前都被遮挡在绿色披风下的身影显露出来。
黑紫色的金属轻铠，长长的军刀以及小型的鸢盾，浅黑色的肌肤与淡紫色的头发——这些地方都和绮兹梅尔一模一样，但是——也只是这些地方一模一样了。
“咦？”
亚丝娜低呼了一声，我也惊讶地瞪大双眼。
头发梳成了大背头的黑暗精灵骑士与对面的森林精灵骑士一样高。双臂肌肉隆起，脸庞虽然美丽却也显得凶猛，也就是说这是一个男人……怎么看都是一个男人。
就在我发呆的时候，黑暗精灵男骑士猛地踏前一步，躲过森林精灵的长剑，一记自下而上的斩击打在了他的身上。金发的骑士往后飞了几米，发出痛苦的声音倒在了地上。
黑暗精灵没有去追森林精灵，而是以充满敌意的双眼看向林德他们。他的军刀高举在左上方，发出了紫色的光芒。林德放下曲刀，一边举起左手的圆盾一边大喊：
“全体防御！”
剩下的四人也举起盾牌和大型武器摆出了防御姿势，看来我们已经彻底地失去了介入的时机。如果此时我们出现在他们身后，可能会让他们产生动摇而导致防御失败。
黑暗精灵面对着五个紧紧站在一起进行防御的玩家正面发动了剑技。在以如同滑行一般的冲刺缩短距离之后，军刀以难以看清的速度从左往右一劈。在紫色的光效与林德等人的盾牌和武器碰撞的时候，发出了剧烈的声响与火花，但是却没有人倒下。
我本以为他们挺过去了，但是骑士的剑技却并未结束。他的身体如同陀螺一般旋转起来，然后再次以同样的轨道横斩。接下来又是一次。我记得这种三连范围攻击，是名为“三重镰刀”高级单手弯刀剑技。
第二击让林德等人的防御崩溃，第三击将所有人都重重地打飞了出去。
伴随着响亮的金属音，他们掉在了距离躲在树后的我和亚丝娜仅有六七米的地方。眼前排列的五条血槽同时下落到黄色区域。
我知道之后的剧情，而林德他们也应该知道。但此时一种无法压抑的冲动在我心中涌动，双手浸透了虚拟的汗水。那慢慢走来的黑暗精灵骑士，以及抬头看着他的五个玩家身上，都传出仿佛会让我陷入恐慌的紧迫感。
感觉到背后的亚丝娜开始挪动脚步，我慌忙用右手抓住她的斗篷。同时，黑色的骑士停下脚步，以如钢铁一般锐利的声音说道：
“如果听从我的警告早点离去，便不会有这样的下场。愚蠢的人类……为你们的愚蠢付出代价吧。”
和封测时期“翡翠秘钥”任务完全一样的台词。黑暗精灵对着在五人正中间的林德高高举起了紧握的军刀。林德虽然下意识地举起了左手的盾牌，但我不认为这样就能防住接下来的攻击。
就在精灵的剑随着“铮”的一声开始发出光芒的时候——
“你的对手是我，琉苏拉的骑士！”
森林精灵不知何时已经重新站起，在大吼的同时往地面一蹬。他手中的长剑在发出绿光的同时，以堪称恐怖的速度向黑暗精灵斩来。黑暗精灵已经来不及回避，只能以军刀接下这一击。从双方的刀剑接触点上传出的冲击波，将林德等人再次推倒在地，就连我们藏身的这棵大树的树干都开始颤抖起来。
两个精灵骑士刀剑相交，开始了角力。血槽已经变红的森林精灵渐渐地处于下风，在黑暗精灵的军刀已经近在眼前之时，森林精灵再次大吼：
“卡雷斯·欧的圣大树啊！请赐予我最后的奇迹！”
一道鲜艳的黄绿色光芒从森林精灵的胸口处迸出。在将骑士的全身包裹住之后，“唰”的一声向周围扩散开来。尽管这样的现象看起来不像是攻击，但黄绿色的光芒却将黑暗精灵的血槽全部清空，同时森林精灵的血槽也空了。两个骑士保持着刀剑相交的姿势，缓缓地倒了下来。
这样的发展和我记忆之中的剧情一模一样。在封测时期，我看过三次这样的光景——第一次是自己做任务的时候，后两次则是当外援的时候。不管是帮黑暗精灵还是帮森林精灵，剧情和台词都一模一样。
当时我对此没有什么感慨，反倒觉得这样的剧情太过老套。但不知为何，刚才在眼前发生的景象却让我的心底产生悸动，紧紧地握着亚丝娜的斗篷，短促地呼吸着。
倒在地上的森林精灵在临死前向“龙骑士团”的五人托付了最后的信息，随后与黑暗精灵一起化为光点消失了。林德伸出手，将留在草地上的一个小小的皮袋捡起。
那个似乎是队伍里的副队长，记得名字是叫“哈夫纳”的双手剑剑士一屁股坐到地上大喊起来：
“哇啊，真的吓死人了！”
我还记得，在第二层BOSS攻略战结束之后，面对坦白自己罪行的锻造师涅兹哈，他也是上前逼问的人之一。看起来，他似乎是得到了相同品质的剑作为赔偿。而同样是遭到强化诈骗的宽剑剑士斯瓦塔也在这五人之中。剩下两个人的名字我虽然不清楚，但是其中一个的脸我是见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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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右手上拿着带锁链的打击武器——也就是所谓连枷的男人，左手正用力地拍着哈夫纳的肩膀说道：
“都说没事的啦，哈夫。刚才就是所谓的必败剧情啦。”
“说得倒轻巧，结果你自己还不是吓得半死啊，纳加。”
“怕当然是稍微会怕一下的，那个精灵的光标都红到发黑了，我还是第一次见识。”
“对啊，差点就完了。”
听他们的对话，似乎都不是封测玩家，至于在不远处说着什么的林德与斯瓦塔应该也不是。想到这里，我不由得看向第五人。
那是一个瘦削的男人。武器和我一样是“锻炼之刃”。头上套着锁链编成的头套，只能看到嘴巴以下的地方，不过应该是没有参加第二层BOSS战斗的玩家。虽然我还是第一次见到使用“锻炼之刃”的玩家，但不知为何，他身上的那种气息让我很是在意。
虽然想让亚丝娜也来认一下，但是五人距离我们藏身的大树仅有几米，就算是耳语也有可能被他们发现。虽然我觉得就算我们跑出去跟他们问声好也不会被人砍，但也不觉得他们会友好地和我打招呼。此时本应是隐蔽技能发挥作用的时候，但如果被人看破的话，那就更加说不清了。
幸好那五个人似乎都没有发现我们，在林德招呼了一声之后，他们开了个短暂会议。因为音量很低，所以我听得断断续续，但总算是搞懂林德在说些什么了。
“根据……所说，接下来前往位于森林北部的……就能推进任……下一个目的地和公会任务的地点一样，先往那边……傍晚在主城有第一次全体会议，在那之前先把公会……”
唔……我在内心点了点头。
从刚才的话来看，任务的情报似乎并非来自阿尔戈的攻略本，而是来自原封测玩家。恐怕就是那个还不知道名字，拿着“锻炼之刃”的人了。我一边记下要从阿尔戈那里买那个人的情报，一边更用力地竖起耳朵偷听。
不过接下来他们谈的主要是森林里出现的那些怪物要如何应对，没有什么特别新鲜的内容。五个人最后轻轻碰了一下拳头之后，便向着北方走去。
在听不到那嘈杂的脚步声后，身后传来“还不放手？”的声音，能感觉出带着一丝怒意。我回过头去，才发现自己的右手一直紧紧地抓着亚丝娜的斗篷。
“抱、抱歉。”
我一边道歉一边迅速放开手，轻剑士微微哼了一声之后将斗篷重新穿好，之后她的表情从生气模式转化为惊讶模式，低声说道：
“刚才是怎么回事？”
我思索了一下这所谓的“刚才”到底指的是这一连串事件里的哪一件之后，耸了耸肩膀答道：
“不知道。我本来也以为会出现第二个绮兹梅尔的……结果是完全不同的人啊……”
“森林精灵那一方倒是同一个人呢……”
“就是这点才古怪啊。如果两边都不一样的话，倒可以理解成是每次剧情产生的NPC都不同。”
我一边说一边将双手叉在胸前。亚丝娜那掩盖在斗篷下的眼睛向我瞟了一眼后说道：
“封测的时候都是同一个人吧？”
“嗯。我曾经参加过三次剧情战斗，森林精灵那边都是金色长发男，黑暗精灵则都是短发的大姐姐……也就是绮兹梅尔，当然只是外观而已。”
“嗯……”
听到我的回答，亚丝娜露出了沉思的表情，随后又轻摇着头说道：
“至少得再看一次刚才的剧情，不然无法得出结论。还有就是……我们也离开吧，开始起雾了。”
我看了看周围，西边森林深处的确是开始染成白色了。如果陷入“迷雾森林”特有的浓雾中，视野会变得只有五六米的范围，遇到怪物时会变得更加危险。幸好我们要前往的往返楼梯是在东北方，不需要冲进雾气之中或者绕远路。
“明白。全体会议是在傍晚开始吧。倒也不用太急，尽量回避战斗吧。”
我说完后离开大树，走了几步之后，发现亚丝娜没有跟上来，于是停下脚步回头看去。
只见轻剑士一直看着几分钟前刚进行过剧情战斗的空地，但很快就转身小跑着追上了我。我原本想问她到底在看什么，但又临时改变了主意，只是轻轻点了点头之后，再次向森林的深处走去。
我们没有被雾气追上，遇敌也只有两次，因此很快地到达了目的地。
在石亭那长满青苔的地板中央，是通往二层的往返楼梯的入口。明明在十七八个小时前左右我们才刚从这里上来，但不知为何感觉已经过了好几天。亚丝娜似乎也陷入了和我一样的思绪，俯视着楼梯说道：
“那个精灵营地，难道连时间的流动速度都不一样……应该不可能吧？”
“哈哈，就算是NERvGear，应该也没能力在时间上动手脚吧。”
我笑着答道，结果亚丝娜从头套下狠狠瞪了我一眼。
“我没那么说。只是觉得既然能够给我们的五感传输那么真实的信息，那么也许也能操纵时间感。”
“只是感觉吗……也就是说，实际上只经过了不到一天，却让我们感觉已经经过了三天？”
“嗯……啊，算了，当我没说过。最好没有这种功能。”
“啊？”
我有些不解地歪了歪头，亚丝娜则是眨了几下眼睛，像是在寻找着合适的词汇似的，以微弱的语气说道：
“我不想借虚假的希望来逃避。”
听到这句话我才终于明白了。亚丝娜肯定是希望死亡游戏开始后的这三十九天，在现实世界里其实很短……比如说十天，或者一天，甚至是仅仅几秒。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那对玩家们可以说是极大的救赎。
但是很遗憾，让完全潜行的感觉与思考加速几百倍，这怎么想都是不可能做到的。即使我不大清楚NERvGear的工作原理，我依然能如此断定。
我并没有回答“这样的希望的确是逃避”，而是说出了自然而然地涌现在我心中的话语。
“希望能够活过今天这一天……这是亚丝娜你不久前才说过的话，我觉得这句话说得很好。踏踏实实地积累每一天……我从来没有这样想过呢。”
轻剑士再次露出了像是在思索到底该说什么的表情，然后微笑着说道：
“难道你是那种不喜欢每天学习的人？”
“那是当然了。我是那种在考试前哭着喊着临时抱佛脚，考完之后就全部忘掉的人。”
“果然。算了，多亏了你把记忆容量都花在了SAO封测的资料上，帮了我不少忙，还是得感谢你才行。”
“……我可以认为这是在夸奖吗？”
“当然了。好了，该去主城了。离这里不远了吧？”
尽管还是感觉有些难以释怀，我还是点了点头。
“嗯。在接下来的岔道往东走就很快能看到了。名字好像是叫……呃，叫什么名字呢……斯……斯什么来着……”
看着苦苦翻找着记忆的我，亚丝娜一脸失望地说道：
“我收回刚才的夸奖。”
我们离开石亭，在森林的小道上走了五分钟之后，前方出现了用粗大的圆木排列而成的墙壁。说起来，人类城市和精灵城市的不同之处就在于有没有使用将树木砍伐后制作成的木材啊——我一边想着这些事情，一边向墙壁走去。
小道前方出现了一道巨大的铸铁大门，门后传来了人类城市特有的热闹杂音。在封测时期，我从精灵营地回到主城的时候很是松了一口气，但现在这种感觉却变得很淡薄了。
看到旁边的亚丝娜将头套拉得更低，我也在思考要不要拿出在第二层时常用的变装用头带，但一想到现在城里应该还没有多少玩家便作罢了。在走到门边之后，我对举着大型斧枪的卫兵——当然他没有长耳朵——问道：
“请问，这个城市叫什么名字？”
NPC一脸严肃地低头看了我一眼，很大声地说道：
“这里是‘兹姆福特’。”
“多谢。”
在我草草道谢，走进铁门后那条隧道状通道的时候，亚丝娜突然说道：
“就连‘斯’都不对呢。”
“名、名字只要问就好啦。重要的是这个城里在什么地方有什么……”
“那么，还请你赶快带我们去你推荐的旅馆吧。”
“好好。条件呢？”
亚丝娜一脸认真地思考起这个问题，片刻之后她回答道：
“浴室……本来想加这个条件的，但反正今晚要回营地，还是算了吧。床要高级的，周围要清静一点，然后风景再好一点，其他的就算了。”
“我怎么觉得‘其他’已经不剩什么了……”
虽然我小声地抱怨了一句，但是在这个兹姆福特里，要找一个安静又风景好的地方还真不是很难。毕竟构成这个城市的并不是普通的建筑物，而是生长在一起的三棵巨树。如同猴面包树树精一般的这三棵树，直径达到三十米，高度则有七十米。城市就是在它内部挖出了许多层建造起来的，越往高处走风景就越好，也越是远离地面上的噪音。
在走出隧道的时候，看到眼前那三棵超巨大的树时，亚丝娜瞬间瞪大了双眼。
“哇……好厉害，简直就像是大楼……”
“里面就是个大楼，我记得到顶层有二十层呢。最顶层的风景是最好的，但是有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没有电梯。”
心胸宽广的亚丝娜小姐表示这完全不是问题，于是我向那排列成“∴”状的三棵巨大猴面包树的右下那棵走去。
被巨树包围着的空间就是兹姆福特的传送门广场。虽然已经激活了将近一天，那摇曳着蓝光的传送门还是以几十秒一次的频率往外吐着人。其中有不少都是只有新手装备，或者干脆赤手空拳的玩家，想必是从第一层的起始城镇来这里观光的吧。尽管许多人当时都不敢离开主城而选择了留在圈内，但现在似乎已经恢复了心态，甚至有闲情来刚开通不久的楼层观光，让我稍微松了口气。
传送门广场的北侧让我想起了第一层的托尔巴纳相似，有着一个相似的半圆形会场，林德所说的“第一次会议”应该就是在那里召开。我一边看着左边那个现在还只有一堆观光客的广场，一边向东南方那棵巨大的猴面包树走去。
从根部到位于稍高处那个入口设置着宽广的阶梯，旁边立着一块公告板。当然不是网络上的那种公告板，而是名副其实地上面贴着羊皮纸的设备。都不用我费心找，那个贴在正中央的大尺寸告示就闯入了我的视野之中。
“攻略会议是从下午五点开始呢。似乎还有很长时间……”
亚丝娜低声嘟哝着，我则是提议说先去定下房间后再来想这件事，然后走上了约有十级的台阶。
穿过用自然形成的树洞做成的正面入口，一楼的大厅在我们眼前展开。在打磨得能够清楚看到年轮的地板上，玩家和NPC谈笑着来来往往。大厅的外围则是排列着主要销售食品的店面，正中央是一个直通上层的螺旋楼梯。
“哇……”
亚丝娜一边发出轻轻的惊叹，一边向楼梯走去。她仔细观察着从地板一直延伸到楼梯踏板和扶手上的木质纹理，开口说道：
“这整个建筑物都是用一棵树造出来的吗？雕刻起来很费工夫吧。”
虽然我是个重度游戏玩家，但起码也知道此时不能说什么“虚拟世界的物体根本谈不上费工夫”这种扫兴的话。我只能郑重其事地点点头，用右手轻轻敲了敲扶手。
“你等下可以去后面那棵大猴面包树——虽然设定上叫‘紫杉树’来着，爬到上层去找镇长说话，他就会跟你讲一个雕刻这棵树是多么多么辛苦的漫——长的故事。这就是公会任务最开始的情节了。”
“唔……公会和木雕有什么关系吗？”
“这也是个漫——长的故事，简单来说，就是很久很久以前，分别雕刻了这三棵树的三个团体一直纷争不断，结果被一个战士兼锻造师兼木匠的超厉害的大叔给统一，最后还建立起了这个城市。因为这个功绩，他被某个楼层的国王授予了公会领袖的印章(Sigil)……”
“哦。”
“然后呢，那个大叔的后代就成为了兹姆福特的世袭镇长，但是到了这一代的镇长，重要的印章被盗走了，而公会任务的主线剧情就是要夺回这个印章。”
“哦。”
“那个，亚丝娜小姐，您对公会的相关事情没有兴趣吗？”
“没有，起码就现在来说的话。”
轻剑士直截了当地回答，之后就一直撇着她那好看的嘴。
“阿尔戈的书有稍微介绍过一下，所谓的公会，会自动将成员所赚的钱征收掉百分之几/吧？”
“呃，确实是这样没错。那正是领袖印章的一个很有用的功能……”
“我倒也不是心疼钱，只是讨厌这种强权，或者说这种被人强迫的感觉。”
“原来如此。”
对此我深有同感，但却对她的这种反应感到了一丝害怕。
在那似乎已经成为遥远过去的那天，我在从第一层BOSS房间通往第二层的楼梯的入口处，对亚丝娜这样说道——如果有一天，有哪个值得你信任的人邀请你加入公会的话，一定不要拒绝。单练这种事情，有着绝对无法克服的极限。
我很清楚，亚丝娜不是那种会仰慕他人，效忠他人的人。但同时她又有着我所没有的资质。那就是指引他人的才能，也就是领导能力。虽然我有点难以想象她成为公会会长的场面，但如果她现在能成为大公会的干部，也许能够绽放出远胜他人的光芒……
就在我想着这些毫无根据的事情时，亚丝娜紧抿着嘴反问道：
“说起来你又如何？封测的时候加入公会了吗？”
“不……没有……”
感觉自己像是被她看透了似的，我含糊地做出了回答，然后又为了挽回面子多说了一句：
“不过并不是讨厌自动征收或者居于他人之下的感觉，单纯只是因为……”
“效率的问题？”
再次被她看穿了想法，我只能举起双手表示投降。
“算是吧。和一般的网游不同，SAO里单练或者两人组队要比完整的小队得到的经验值更多……不过也许只是在开始的时候才会这样。封测的时候，我脑子里光想着在一个月里能达到什么样的进度了。”
原本我想就刚才在我脑子里浮现的那句话“单练有着绝对无法克服的极限”做出一些说明，不过又觉得没有多少必要了。
“原来如此。”
也不知道亚丝娜是如何理解我的回答的，只见她点了点头，嘴角恢复到正常的角度。她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但很快又闭上了嘴，抬头看着螺旋阶梯，像是要转换气氛似的将短靴的鞋跟在地上敲了敲。
“好了，来挑战爬楼梯吧。最顶层是二十层来着？不同的楼层住宿费也不一样吗？”
“不，只根据房间的面积和有没有窗户来调整。越高层的地方视野越好，但是爬上爬下也就越麻烦。”
“明白了。话说在前头，我可不会跟你赛跑比谁先到顶层啊。”
“我、我也没说过啊！”
就在我反驳的时候，亚丝娜翻过楼梯的栏杆，抄了个近路以很快的速度向上走。我慌忙跟了上去和她并排走，但因为螺旋楼梯最为有利的内侧位置被她所占据，我一不小心就会被她甩开。而且因为SAO里的移动速度基本上是由装备重量和敏捷值决定的，因此速度型的亚丝娜只是以优雅的脚步行走，而平衡型的我得拼了老命才能跟上。最后我半是赌气地爬上了二十层的，双手撑在膝盖上气喘吁吁的时候，比我早了一秒到达的亚丝娜若无其事地说道：
“我赢了，获胜者有权选择房间。”
“你……你太狡猾了，不是说……不赛跑的……吗……”
“哎呀，我可没跑啊。嗯，旅店的人在……啊，找到了。”
我无奈地看着轻剑士向NPC走去。
“嗯？”
我疑惑了一下，感觉刚才说的话里好像有一些奇怪的地方，但此时她已经和NPC打了招呼，调出了菜单窗口。一般来说订房间是在一楼（或者相当于一楼的地方）的前台办理手续，但是这种大型设施里每一层都配备了相应的NPC——不不不，现在不是想这种事情的时候。
我蹑手蹑脚地向亚丝娜走去，只见她正认真地看着空房间的预览图，最后她一边说着“就是这里！”一边将手按在窗口上。设定了住宿人数，付了钱之后，她关上窗口，回头露出了一个很少见的笑容。
“我定了南侧一个看起来不错的房间。虽然有点贵，但只需要出一半的话还行。好了，这边走！”
亚丝娜推着我迅速地往前走。正圆形的楼层中间是楼梯间，外侧是房间围成了两层圆圈。也就是说，内侧的房间是没有窗户的。
亚丝娜选择的，自然是外侧的房间。在她握住2038号房间的门把手后，系统识别出了住宿者的身份，锁自动解除了。在亚丝娜走进门之后，我迷茫了两秒钟左右才跟了上去。
确实，在我以往住过的房间之中，这个房间的视野是最好的。它的面积很大，南侧的墙壁整个变成了一扇大窗户，能够从距离地面六十米高的地方将第三层那广大的森林以及外围部分一览无余。亚丝娜将头套除下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奔向窗口，发出了短暂的欢呼之后回头向我喊道：
“好棒啊，桐人君，能够看到迷雾森林……呢……”
她那欢呼声在途中突然减速的原因，想必是此时终于搞清了现状吧。
她僵硬在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紧紧地抿起了嘴唇，脖子往上的部分突然就变红了。她张了几次嘴，像是在寻找什么似的左右看了看，然后抓起旁边桌子上的水果拼盘里的一个奇怪的果实。
然后她以标准的上肩投球法将水果丢到我的脸上，同时以震耳欲聋的音量大喊：
“为什么你会在这里！”
我觉得，我确实是一个在很多方面都思虑不周的人。但是，我觉得现在这个想法是相当合理的——
不讲道理啊！
也不知道该说是幸运还是不幸，粉色外皮上带着紫色条纹的果实非常坚硬，砸到我的额头上之后并没有粉碎，只是直接裂成两半。当然，因为是在“圈内”，所以虽然会对人造成冲击，却不会有什么数值上的伤害。
我用两只手抓住裂成两半的果实，将其中一边放进嘴里咬了一口。乳白色的果肉口感酥脆，味道则像是苹果、梨子以及荔枝的混合物，感觉还不错。
我沉默地啃着水果，亚丝娜则是在离我五米远的地方瞪着我，虽然开始有些生气，但似乎还是理解了造成这种事态的大半责任都在她自己身上。她微微缩起肩膀，脚尖在地上转着，低声地道了歉。
“对不起。不管怎么看这都不是你的责任。”
“算了，没有出声提醒你，我也有错。”
原本想让亚丝娜就此欠我一个人情，但还是看不下去她面红耳赤的样子，忍不住开解道：
“感觉就像是昨天在绮兹梅尔的帐篷里休息那样，不由自主地跟进来了……早知道就该在一开始的时候就问是不是你租的房间了。”
“不，拉你来的人也是我……还有，拿那个丢你的事情也很抱歉。”
感情特效终于开始在亚丝娜的脸上渐渐消失，又再道歉一次之后，她突然像是想起什么似的疑惑地问道：
“我记得，同一个小队的队友可以自由出入其他人的旅馆房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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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
“那么，住宿费要怎么算？会自动平均分配吗？”
“哦，这个要看租的时候是怎么设定的了。窗口上不是有住宿人数的输入栏吗？设定一个人的话就是自动付全额，两人以上就是分摊。”
“……”
沉默着的亚丝娜脸上露出了含义相当微妙的表情，想必是想起当时是设定了两人吧。也就是说这个豪华房间的一半住宿费已经从我的钱包里扣掉了，不过问题并不在于不能退款这一点上。
“没问题啦，只要解散队伍我就可以再租一间房了。不过已经付了的钱是不会退的。”
“……”
即使我半开玩笑地这样回答，轻剑士也依然沉默不语，最后终于像是下定决心似的说道：
“……我们并不是要在这里过夜，只是要休息到傍晚开会议为止吧？”
“这、这个嘛，我是这么打算的……晚上我还想回黑暗精灵的营地呢……”
“那么，就、就这样吧……”
“就这样……那就是哪样啊？”
“……毕竟，这里是因为两人分摊才会显得便宜的。又没打算在这里过夜，一个人付那么多钱就显得太浪费了。”
做出了这样的宣布之后，亚丝娜左右看了一下，然后指了指设置在房间两侧的两张床里的靠东侧的那一张。
“这张床就归我了。还有，为防万一，我要强调一下，从这里到这里是国境线，就这样了。”
她用脚尖在地板正中央比划了一下。随后她进入自己的领土，将左腰上的“骑士轻剑+5”、板甲、连帽斗篷、手套还有鞋子迅速解除。她将变得轻盈的身体坐到床上，抬头看着呆立在原地的我说道：
“我稍微打个盹。桐人君你也先休息一下吧。”
“哦、哦。”
我此时也只能点头了。
的确，钱必须省着点花，该休息的时候也必须休息，毕竟昨天以及今晚恐怕都要在同一个房间——不对，是同一个帐篷一起休息，现在可不是陷入“混乱”状态的时候。不过SAO里其实没有“混乱”这种异常状态就是了。
我也进入了自己的领地，将背后的“锻炼之刃+8”和长外套以及其他防具都解除。如果只是坐在床上就变成和亚丝娜背靠背了，让我觉得有些难为情，所以干脆躺了下去。不愧是豪华房间，枕头和床垫都软乎乎的，即使在这种尴尬的状况下，都让我迅速产生了睡意。仔细想来，今天我是凌晨两点就起床了，现在就算我把各种事情都丢开，稍微睡上一会儿也是无可厚非的吧……
“我说，刚才提到的事情……”
声音从房间的另一侧传来，我把不知不觉中闭上的眼睛张开到七成左右。
“刚才……说的什么来着？”
我含糊不清地反问道，向亚丝娜那边看去。只见她依然坐在床边，一边晃着脱掉了靴子的脚，一边说出了让我意想不到的话。
“就是比起组队，单练和两人搭档的经验值效率更高的事情。”
“嗯？那又怎么了？”
我微微抬起头疑惑了一下，然后才回想起当时的情景。那时候，在一楼的螺旋楼梯前提到这个事情的时候，亚丝娜是想要说些什么……可能是那样吧。
“嗯，我在想如果是单练和搭档比较的话，到底是哪边。”
“什么哪边啊……哦，你是想问哪边赚到的经验值更多？”
看到轻剑士点了点头后，我再次把头放到了枕头上。眨了几下眼睛赶跑睡意，又思考了一会儿之后才继续说道：
“嗯……这个倒不能一概而论。完整队伍之所以经验值赚得不多，是因为在现在这个阶段容易浪费战斗力。如果是面对小型怪物，六个人将它包围起来的话，连挥舞武器的空间都没有了，就算是三个人一组，都很难把握换位的时机。如果遇到那种会出现大量大型怪物的地图那就是另一回事了……当然，人数越多的话，安全性也就越高。”
在做好铺垫之后，我才开始回答亚丝娜的问题。
“至于单练和搭档来比的话，基本也是一样的。组成搭档的话，如果能够以比单练快一倍的速度打怪，经验值效率自然更高。但这其实很难做到，必须在剑技之后换位再马上连接上下一个剑技才行……”
说到这里，我才终于明白亚丝娜是在顾虑些什么了——不过这也只是我的猜想。我再次看向她，却发现两个人刚好对上了视线。我下意识地看向天花板，刻意地干咳一声后继续说道：
“呃，这个嘛，其实也都是理论，要让两人搭档有这么流畅的连击技，是需要很长时间的。而且以现在这种状况来说，比起效率，安全才是更应该注重的问题。从这点来说，搭档比起单练要……”
“桐人君，如果你觉得我拖了你的后退，一定要明确地告诉我。”
她这句平静但是又无比凛然的宣言，让我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轻剑士的脸上已经没有了刚才的慌乱，取而代之的是无比坚毅的表情，她注视着我，将双拳放在并在一起的膝盖上后继续说道：
“在托尔巴纳的时候我也说过，我是为了保持自我才离开起始城镇的。但是……我可能会在不知不觉中慢慢地忘记这个想法。自从在第二层的乌尔巴斯重逢以来，我就一直和你并肩作战……但如果这会增加你的负担，让你升级的速度变慢的话，那可不是我所希望看到的。”
“……”
为了让自己保持自我。
我对人心的理解程度，不足以让我能够彻底明白这句话的含义。毕竟，我甚至不知道自己该如何接受这个极端异常的死亡游戏世界。我当然会害怕，想要早点脱离这里。至于不想死的想法，以及对策划了这一切的茅场晶彦产生的恨意，我自然也是有的。
但是……我不知道这种感情，要如何转化成行动。
结果就是，我从正式运营的那一天开始，就一直只是在为强化自己而战。只顾着重视效率，收集情报，摸索角色的最佳配点方案，却舍弃了许多其他的东西。
所以，我现在会和这个名叫亚丝娜的轻剑士一起行动，只是因为在我的判断中，这样对让我存活下去，以及让我变得更强等方面有好处而已。并不存在什么其他的原因——应该是这样。
“你真是坚强啊……”
在经过短暂的思索之后，我坦率地说出了我的感受。
“而且你完全没有拖我的后腿。算上骑士轻剑的属性，你的每秒平均伤害量(DPS)应该比我还要高了。不，不只是数字，你在战斗中的走位以及剑技，都是无从挑剔的。所以……应该说，继续这样搭档下去的话，拖后腿的是我才对。”
听着我歪倒在床上说出的这番话，亚丝娜直起了背，暂时陷入了沉默，但片刻之后，她那纤细的身体似乎颤抖起来。
——咦，这算是什么反应。
还没等我想明白，一阵冷冷的声音传来。
“哼。那么，就还得请你多指教一段时间了。”
“哦……哦，也请你多多指教。”
我琢磨着此时是不是应该起来握个手，但是就在我将头从枕头上抬起来的时候，亚丝娜已经往自己的领土——其实就是床——上面躺了下去，一直滚到了墙边才停了下来。然后她背对着我，以很快的语速低声说道：
“那我就稍微睡一下，午饭的时候再起来。祝你做个好梦。”
“哦……哦，辛苦你了。”
我有些费解地将头放回枕头上。虽然感觉有很多事都要思考一下，但此时睡意已经扩大了自己的势力，让我难以抵抗。在我拼尽全力设定了起床闹钟之后，就闭上了双眼。
一些思考化为小小的气泡，在我迅速变得模糊的意识上浮现。
——这一天里发生的事情可够多的。
——照这样来看，第三层的攻略会变得很忙啊。
——不过呢，有一个值得托付的伙伴也不坏啊……
此时，我完全没有料到。
在短短七个小时后，一个让我们不知该如何应对的外部因素，让我们面临着解除搭档关系的危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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