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翌日——12月24日星期六，下午三点。
我站在已经能够掌控自如的蒂涅尔号上，轻轻划动着船桨，说出了带着感叹意味的话语：
“哎呀……亏他们竟能做出这么多来……”
而从停在右边不远处的中型船船尾传来了粗犷的笑声：
“哈哈，都是因为你们，昨天的‘熊森林’可是鸡犬不宁啊。我们是因为有两个用斧头的人，所以很快就收集好了材料。不过用的都只是普通材料，所以也没什么好炫耀的。”
说出这番话的，是一个头发剃得精光，下巴上蓄了一些胡子的巨汉。看他那颇为纯熟的操桨手法，搞不好昨天一直练习到半夜呢。
“也就是说，你们没在老爷爷那里排队？”
“没错，攻略本发下来之后我们可是第一个到的。那些DKB的人只因为慢了五分钟就变成了第二名，脸色那叫一个难看啊。收集那些资料的是你们吧？我可得道谢才行，辛苦你们了。”
“没、没什么啦。”
因为任务相关的资料被我隐瞒了一半，所以此时我只能有些畏缩地敷衍着。巨汉则是露出了仿佛看穿了一切的表情，咧嘴一笑。
他的名字叫艾基尔。前线组里大部分玩家都隶属于“DKB”——龙骑士团公会或者“ALS”——艾恩葛朗特解放队，但有一个四人小队始终坚持中立，而他便是那个小队的队长。
这艘中型凤尾舟载着他以及另外三个和他同样高大，手持双手武器的人，颜色是沉稳的棕色。似乎是因为建造的时候赶时间，上面没有装任何包括冲角在内的可选部件，但是成员们拿着的双手武器本身就像是水上战斗用的兵器。船头两侧则是以黑色涂抹着“Pequod”这个名字。
我完全不懂这个单词来源于何处，但坐在前面的亚丝娜看了一眼船名后，便在红色斗篷下嘟哝了一句：
“裴庞德号可不是什么吉利的名字。”
艾基尔听完之后再次大笑起来，他那小队里一个用双手锤的成员也抱怨着：“我都说了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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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乎是察觉到我头顶冒出的问号，亚丝娜转头来体贴地解释道：
“裴庞德号是《白鲸记》里亚哈船长乘坐的那条船的名字。在最后被莫比·迪克给撞沉了。”
“原、原来如此……那为什么要用这个名字？”
我看向旁边问道。巨汉则是咧嘴一笑：
“反过来说，在和大白鲸战斗之前是不会沉的对吧？至少，在那里战斗的不是鲸鱼，看起来更像是乌龟。”
他一边说一边用粗壮的左手向前面指去。
蒂涅尔号和裴庞德号停泊的地方，是位于第四层中央部稍偏北的卡尔特拉湖的入口。直径将近三百米的湛蓝湖水被陡峭的断崖包围，不突破这里的话就没法前往楼层的南侧。也就是说，这里就是每个楼层至少会有一处的野外BOSS巢穴——我们正是为了参加这个BOSS的攻略战而在这里待命。
在封测时期，这里是一个火山口，地面的裂缝中会透出熔岩的红光。就景色来说，变成湖之后这里可是比之前漂亮了好几倍，但代价就是要乘着船和BOSS战斗，这一点挺让人不安的。毕竟，若是担任船夫的玩家落水，船可就动弹不了了。
此时，突然响起的“锵锵”铜锣声，打断了我的思考。声音的来源是刚才被我认为“竟能做出这么多来”的众多船中的一艘。
在蒂涅尔号的前方右侧，有三艘船体为蓝，船缘为白的凤尾舟，此时它们正把船尾朝向我们这边停泊着。中间那一艘可以乘坐十人，是洛摩罗老人能建造的最大的船了。其他两艘则和艾基尔等人的船一样是四座的。算上负责划桨的人，这三艘船搭载的玩家达到了二十一人。而那蓝色涂装，表明这是龙骑士团的船队。
在他们左侧，则是三艘船体呈苔绿色，船舷边缘呈暗灰色的凤尾舟。这三艘的大小一样，都是六座的，算上划桨的也有二十一人。那是以绿色为公会代表色的艾恩葛朗特解放队的船。
在第三层的时候，两个公会的成员应该都是十八人才对，估计是来到第四层都各自增加了三人吧。如果不找阿尔戈要名单，我都快无法把他们的脸和名字对上号了。我集中精神，想找出那个在深夜与我展开死斗的神秘单手剑/单手斧使用者摩尔特的身影，却没能看到那标志性的锁子头套。
话说回来，即便人手足够，两个公会都在仅仅一天里便各自凑齐了三艘凤尾舟，这算是相当了不起了。每造一艘需要三个小时，最后一艘恐怕是在集合时间将近时才赶出来的。还有洛摩罗老人，即便他只是个NPC，但如此彻夜工作想必也会感到劳累吧。
把铜锣敲得呛呛响的，是现场最大的那艘船，即DKB公会的旗舰。船头的铜锣应该是大型船只专用的可选部件了。在那些没能准备到相同物品的ALS成员愤愤的注视下，DKB的会长林德举起右手让手下停止敲锣，随后大声喊道：
“时间到了！那么，接下来我们将对第四层的野外BOSS双头古巨龟(BicepsArchelon)发动攻击！相信大家都没有以船只进行过大规模水上战斗的经验，但是不必害怕！和之前与小怪战斗时一样，怪物的攻击所造成的伤害，几乎都会被船吸收掉的！”
……那是因为你的船看起来耐久值不低啊。
尽管我内心这样嘟哝着，却没有说出来。林德高高举起右手，猛然握成了拳头。
“和之前的会议上讨论的一样，古巨龟(Archelon)的攻击模式非常单纯！只要留心两颗头的朝向，就不会中它的突进攻击！我们会用这艘船的铜锣来提示进行回避的时机，大家千万不要听漏了！”
……那个情报也是我们调查到的啊。
这句嘟哝自然也被我藏在了心底。毕竟真要说起来的话，我们是因为抢先一步做了任务而先拿到了船，算是亏欠了他们。只是负责一个侦察任务而已，作为前线组的一员对此也没什么好抱怨的。
虽然我觉得反正都要负责，干脆把正式战斗时的正面突破任务也交给我算了，但遗憾的是龙骑士团和解放队对此并不打算放手。在这场野外BOSS战中，我和亚丝娜，以及艾基尔等人等到的任务，是从侧面发动攻击——因为那BOSS有着坚硬的甲壳，几乎无法造成伤害的。
“那么，开始移动了！BOSS出现之后，就以事先定好的队形将她包围！龙骑士舰队，前进!!”
林德喊完之后，右手向前用力挥下，DKB的旗舰“利维坦号(Leviathan)”及其左右两只船开始前进。而率领着左侧船队的牙王也发出了不服输的大吼。
“好嘞，咱也上路了！解放队，全体起航！”
ALS的旗舰“解放号(Unleash)”的船夫——或者应该说是操舵手——应了一声“(Ayeaye,)长官(sir)”之后划起了船桨，僚舰也紧随其后。
“唉……好啦，我们也走吧……”
我无精打采地喊了一声，旁边的艾基尔咧嘴一笑，举起了硕大的拳头。
“让那帮家伙们看看，我们可不比他们差！”
艾基尔组的三人喊了一声“是——”，亚丝娜也沉默着用力点头。搞得我也不能消沉下去，只能意思意思地举起左手，也跟着“是……”地喊了一声。
第四层的野外BOSS，BicepsArchelon的名字含义是“两个头的古代海龟”。这只大型水栖怪物的外形可谓是名副其实。攻击模式有以两个头噬咬、用左右的龟鳍拍打水面，以及利用那全长二十米的巨体进行突进攻击。
林德也提到过，噬咬和龟鳍拍打的攻击力并不高，万一中了的话也能够靠船体吸收伤害。不过真正麻烦的是突进攻击，如果被直接击中，恐怕会直接翻船。
根据林德他们的报告，翻倒的船似乎会在三十秒后自动复原。但是在恢复之前，船员们只能抓着船体浮在水中，如果此时遭到龟鳍拍打就糟糕了。
幸好，在它使出突进攻击的几秒前，两个头会一起看着同一个方向。只要看清其前置动作并退到龟的视野之外，要回避突进也不怎么困难。
利维坦号的铜锣敲得呛呛响，同时也传来了林德的叫喊：
“回避！”
我放眼看去，只见原本坐镇在古巨龟正面的四艘凤尾舟迅速地左右散开。为了以防万一，原本将船紧靠在巨龟左侧的我也操纵着蒂涅尔号后退。
随后，古巨龟高昂起那犹如龙头的两个脑袋，驱动着全长二十米的巨体猛然发动冲锋。
扬起的水花纷纷而落，涌来的波浪猛烈摇晃着船体。我立起船桨控制着晃动，同时确认着状况，看来这次也没有出现船被撞翻的情况。BOSS的血槽已经减少了快一半，照这个进度，再过不到二十分钟就能够将其解决了。
就在我划桨准备去追已经远去的古巨龟时，右手握着轻剑的亚丝娜转过头来说道：
“我说，封测的时候，这里是一个什么BOSS？”
“哦……也一样是龟，不过是一个类似象龟的怪。硬得过分但动作慢吞吞的，我倒不觉得打起来有多麻烦。”
“嗯……那照这样看来，在正式运营中让第四层被水淹没，是一个早就预定好的版本升级吧。”
“那是肯定的，你看主城的建筑物也是一开始就把大门设在二楼……啊，好险……”
ALS的六座凤尾舟从旁边高速驶过，让蒂涅尔号这艘在此处显得最小的船猛烈晃动起来。而且在他们超过去的时候——
“就算是封弊者大爷您，今天也甭想抢这LA啦！”
还丢下了这么一句温暖人心的话。
那艘船远去后，站在船头的亚丝娜很是恼火地说道：
“什么意思，明明是他们决定的队形啊。”
“算了，至少一直待在侧面的话不会让船受到伤害。”
我安慰着搭档，再次驾船驶到古巨龟的左侧。
在BOSS的攻击最为激烈，也是能造成最大伤害的头部，DKB和ALS各出两艘凤尾舟占着位置。尾部没有头部那么薄弱，但是也能造成一定伤害，所以两大公会各派出一艘。这是事先就确定好的配置。而我和艾基尔等人分配到的地方则是在两侧，面对的是厚厚的黑亮甲壳，就连骑士轻剑+5都没能给BOSS造成什么伤害。
亚丝娜像是有些自暴自弃地不停用着二连突刺“并行毒针”，我则是看着她的背影，动用着半边脑袋思考着。
到头来，有关造船任务后半部分的情报，还是没有刊登在昨天下午开始发放的阿尔戈牌攻略本上。至于原因，一是因为难以确定诺尔扎将军的攻略难度，二是两大公会的竞争关系。
在第三层的森林精灵前线营地上，站在森林精灵一方做阵营任务的DKB，和站在黑暗精灵一方的ALS陷入了一触即发的状态。我的劝说完全不起作用，在玩家对玩家的团战一触即发之时，骑士绮兹梅尔登场，在其实力的压迫下，双方才终于偃旗息鼓。
在那之后，两大公会经过谈判，一起放弃了阵营任务，避免了攻略集团分崩离析的危机。但是，造船任务的后半部分很可能和阵营任务是有牵连的。如果没头没脑地将情报公开，他们搞不好会用传送门回到第三层重新开始任务。到头来这两大公会还是会到处产生龃龉，这样的结果是一定要避免的。
因此我在和亚丝娜、阿尔戈商量过之后，将和堕落精灵有关的情报隐瞒了起来。但不管是林德还是牙王，能够领导一个大公会的人可绝不是混吃等死的。他们很有可能会靠自己的能力发现任务的后续，到时候我们就无可奈何了。不过，他们因为人数众多，船只尺寸太大，且驾船技术就我现在看到的来说，可以算是简单粗暴，尾随水运公会的船只很可能会被发现而导致任务中断。
虽说因为两大公会这种毫不掩饰的竞争，让这个死亡游戏的攻略速度也加快了许多。然而，一想到这两大阵营的敌对若是过界了也没人能够限制，就让人感到恐惧。
这种情况下需要一个第三势力吗？例如一个领导的团队规模不大，但是有着让林德和牙王也不容忽视的煽动力与领导才能，对攻略集团来说堪称基石的人物。
按照现状来说，最接近这个位置的人应该就是在大龟另一侧战斗的斧手艾基尔了吧。但他和三个伙伴似乎想将独立游击部队的立场贯彻到底。只有在攻略野外BOSS和楼层头目时才与集团会合，其他时候几乎看不到他的人影。
除了他之外，有可能成为那个基石的，就剩一个人了——就是在我眼前，挥舞着银色轻剑的轻剑士亚丝娜。
在战胜第一层的楼层BOSS“狗头人领主伊尔方”后，我曾经对她这样说道：“你会变得更强。不只是剑技，总有一天你会得到更加强大，更加宝贵的力量。所以，如果有一天，有哪个值得你信任的人邀请你加入公会，一定不要拒绝。单练这种事情，有着绝对无法克服的极限。”
我这个印象并没有错。不止如此，我还低估了她的实力。如果再适应一下这个世界，多学到一些游戏的知识，亚丝娜应该就能出色地领导自己的公会了，而且那个公会完全能够担负平衡ALS和DKB的职责。
然而，只要她还和我这个封弊者走在一起，就会一直被当成攻略集团里的异类。如果不配合集团的步调，任性地走在前头，就只能得到类似于“只会掠夺道具和情报的离群者”这样的评价。
如果为了攻略集团全体……以及亚丝娜个人来考虑的话，或许我不应该再和她搭档下去了。但是，在知道亚丝娜得到了属性超常的骑士轻剑，以及让她实质性地增加了一个技能格的“卡雷斯·欧的水晶瓶”时，我产生了难以形容的恐惧，以优先考虑她的安全为由，隐瞒了情报。
虽说这也是真的在为亚丝娜的安全着想，然而，驱使我的，难道不是一个更大……而且更加自私的动机吗？
难道在我心里的某个角落，不是希望她不要更引人注目，不要让大家期待她去担任一个领导者吗……
“桐人君，血槽就快变红了！”
这声音让我回过了神。抬头看去，只见双头古巨龟那如小山一般巨大的甲壳上悬浮着的两段血槽已经所剩无几了。有不少BOSS会在进入残血阶段的同时改变攻击模式，所以为防万一，我将船往后退去。
不过，担任主力输出的四艘凤尾舟依然紧贴在龟的前方，发动了更为猛烈的攻击。在横过来的船上并排站着的玩家们不停地发动剑技，五颜六色的光效将古巨龟的双头包裹起来。血槽以显而易见的速度减少着，很快降到了一成以下——
“喂，全部后退！”
艾基尔从巨龟甲壳的另一头发出了这样的叫喊。
就在此时，拉开足够距离的我也勉强地看到了巨龟的整体。它的两个头还有前鳍、后鳍，以及尾巴似乎都紧紧地贴在了甲壳上。尽管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前置动作，我还是凭直觉预知到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便大喊出声：
“糟糕，它要旋转了！”
虽然龟再怎么旋转也不至于会飞天，但如果被旋转而生的大漩涡吞噬，大型船只也难逃翻船的厄运——甚至是互相冲撞而重伤。然而即使听到了艾基尔和我的叫喊，两大公会还是没有回避。他们似乎想靠剑技强攻，但巨龟的防御力似乎是在回旋的准备动作中得到了提升，那一丝丝的血槽就是没有消失。
“桐人君，再这样下去林德先生他们就……”
亚丝娜的喊叫让我下定决心，点了点头。
对站在船头的搭档做出“快蹲下”的指示之后，我迅速且用力地划起船桨。在劈波斩浪向前冲锋的蒂涅尔号前方，古巨龟正拼命地蓄力着。
——如果就这么冲过去抢走了功劳，我们的风评又要变差了。
刹那间萌生的犹豫——
“谁管它啊！我也没打算让出这个位置啊！”
在这一声呐喊中消失得无影无踪，我最后狠狠地划了一下。
蒂涅尔号那已经发热得通红的冲角，狠狠地撞在即将开始旋转的古巨龟那看起来比背壳软得多的腹部上，深深地刺了进去。
在一瞬间的寂静之后，几道纯白的水蒸气从背上的甲壳中喷出。最后，那巨大的身躯猛然膨胀，被蓝色的光芒包裹——最后爆散开来。
我抬头看着金钱、通常掉落道具，以及最后一击奖励的拾取列表，我心里不由得感叹起来：哎呀呀，结果又抢到了……
此时亚丝娜在船头站起身，把轻剑收到了左腰的剑鞘里，以一种莫名其妙的眼神看着我。
“抱、抱歉……没提醒你就突然冲锋了，我是感觉到这只龟要发动什么大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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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倒无所谓。不过你喊的‘这个位置’是指什么啊？”
“当、当然是船夫……不对，是Gondoliere的位置啦。”
虽然不知道这个借口有没有成功蒙混过关，但幸好亚丝娜没有继续深究的意思，我迅速将船驶向卡尔特拉湖的出口。
明明打倒了野外BOSS，但是龙骑士团和解放队的那些人要么板着脸或气鼓鼓，要么脸都皱成了一团。我从这些人之间穿过，对朝我竖起大拇指的艾基尔等人挥手告别后离开了这片湖。就这样沿着河流往前走不远，应该就能到达“下一个村子”——乌斯克。
“话、话说啊……”
在亚丝娜背后的我对着似乎在思考些什么的她说了一句话，在过了片刻后，她才做出了反应：
“咦……什、什么事？”
“不，也没什么重要的事情……我只是想，在这一层里，从一个城市去另一个城市真是不容易啊。之前的楼层都能在道路上狂奔，但在这里就只能游泳或者是划船了……”
“嗯……是啊。河里还偶尔会出现怪物……对要观光的人来说，待在洛比亚应该就能满足了，但是像阿尔戈小姐那样的人又该怎么办？”
“说起来，这次就算是她也应该没法离开主城了吧……”
“可别小看人家哦，桐仔。”
“不，倒也不是小看啦……咦，呜哇啊?!”
侧面冷不丁地传来了似曾相识却又不该在这里听到的声音，吓得我险些从船上掉进水里。慌乱之中船桨失控，让凤尾舟猛烈地摇晃起来。坐在前座的亚丝娜慌张地维持住平衡之后，惊讶地转过脸。
在船的左侧，那个以与蒂涅尔号相同的速度移动着的，无疑便是“老鼠”阿尔戈。
她并不是在游泳，也没有坐在船上。
而是“啪唰啪唰”地如水黾一般在水面上滑行着。
“这、这是啥啊?!你拜了那些满口‘是也’的风魔忍军为师吗?!”
“呀哈哈，怎么可能呢？只是在主城找到了好东西啦。”
阿尔戈只用左脚滑行，将右脚高高抬起来给我看。她并没有穿着靴子，只是赤着脚套着一双看起来相当轻便，下面套着木制浮板的拖鞋。看来是用来在水上行走的道具。
“什么……居、居然在卖这种东西！那根本没必要辛辛苦苦地造船啊……”
“且听我细细道来，这东西啊，不只是装备时要求的敏捷高得离谱，而且穿上去之后可装备重量还会大减呢。另外，只要稍微失去平衡就会摔个四脚朝天，在这种状态下是绝对没法战斗的啦。”
“是、是哦……不过倒是没看到你减少什么装备啊……”
我侧眼打量了一下阿尔戈，看到她穿的还是平时那件连帽斗篷。看起来不像是有经过什么轻量化处理啊……
“老鼠”颤抖着双颊上的三根胡子坏笑起来。
“看不出来吗？搞不好下面的装备是Nothing哦？”
“嗯……嗯哼……”
我下意识地侧眼想确认一下，但是被来自前座那带着穿刺属性的视线照射，赶紧地将头扭到另一边。
亚丝娜干咳了一声，向再次低声笑起的阿尔戈搭话道：
“那个，阿尔戈小姐，坐上来和我们一起去下一个村子如何？反正座位还空着一个。”
“哦，有劳了。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吧。”
“老鼠”这样说道，随后便轻飘飘地跳上了凤尾舟，坐到了亚丝娜身后的真皮座椅上。很快地，两个女性玩家就开始窃窃私语起来。
……真是的，一开始就该告诉我们双座船实际上能坐三人啊老头子！
我一边在心中对洛摩罗老人呐喊着，一边将凤尾舟提速。
如果说主城洛比亚是“水之都”，那么乌斯克就是“漂浮村”了。
由类似轻木的圆木作为浮体的十几间小屋、道路以及广场，漂浮在新月状的湖泊中央。随着波浪的晃动，不停地嘎吱作响。和封测时期那平平无奇的小村庄相比，现在的乌斯克显得更有风情，但如果长时间待在这里，搞不好会有轻微的晕船症状。
不过，晕船的起因是三半规管受到了刺激，如果只是向大脑直接输入“摇晃的感觉”，可能也不会晕。仔细回想一下，不只是我和亚丝娜，前线组的其他成员也没在乘坐凤尾舟的时候晕船过。
我们在村子一边的码头上停下蒂涅尔号，系好了系船绳后，先向村子正中央唯一的餐馆走去。虽然天色尚早，但为野外BOSS攻略成功而干一杯应该也是没关系的。
阿尔戈已经脱掉了拖鞋，走在我的前面，我则是拼尽全力地将视线从她在斗篷下隐约露出的赤脚上移开。在铺着木板的浮道上走了片刻之后，眼前出现了一个显露出热带风情的餐馆。而那面向湖面的露天坐席上自然还没有其他玩家的身影。
我们坐到正中间的特等席上，向打扮得很清凉的NPC女服务员点了饮料和一些零食，随后我便瘫在藤椅的靠背上，大大地伸了个懒腰。
“唉……这么大费周章，第四层才终于攻略了一半……”
“虽然你说是大费周章，但来到第四层还不到三天呢。比第二层和第三层的那时候快很多了。”
亚丝娜迅速地指出了我的错误，我不由得“咦”了一声。
“是吗……我记得，刚到第四层的时候是12月21日，22，23，24……啊，还真的是……”
“喂喂，你还没到老糊涂的年纪吧，桐仔。”
这回是阿尔戈对我吐槽了一下，我则是咧嘴一笑，回答道：
“不，这可不好说哦。也许，在现实里我是个退休后喜欢玩网游的老头呢。”
“那我就不能叫你桐仔，得叫你桐老头子了。”
“对不起，请饶小的一命……”
就在我们进行着诸如此类毫无紧张感的对话时，那些装在大号鸡尾酒杯里，颜色极为鲜艳的饮料被NPC送了上来。我们轻轻碰了一下杯，把那散发着荔枝香气的冷饮一口气喝掉一半后，再次长叹了一口气。
虽然我很想在这里吃点东西然后直接去旁边的旅馆里睡大觉，但现实不允许我这么做。我用力摇摇头，转换了一下心情后开口了：
“再过不久，DKB和ALS应该就会追过来了，我们得在那之前把这村子里能接的任务全接了，然后把那些看起来比较简单的做完……”
除了“昔日的船匠”，主城洛比亚里那些单独任务在昨天等其他公会造船的时候已经被我们清完了。结果赚到了不少的经验值，不过因为我们的等级比这一层的合适攻略等级高了许多，因此距离升级还差那么一点。只要在这个村子里再做两三个任务应该就够了，所以我想在睡觉之前搞定——我之前的发言，完全是基于对一个游戏玩家来说相当正常的欲望。
亚丝娜和阿尔戈偷偷地对视了一下后，依次开口说道：
“虽然不知道艾基尔先生他们的动向，但是大公会的人今天好像都回主城里了。”
“所以，没必要急着做这个村里的任务哦，桐仔。”
“咦？他们……回主城了？是因为任务没做完吗？”
我疑惑地眨着眼，两人的视线则是变得有些微妙。
“……桐人君，你果然没收到邀请啊。”
“……邀请？你说什么啊？”
“……哎呀，没必要失望啊，桐仔。还有我们陪着你呢。”
“……失望？又是什么啊？”
“我说桐仔啊，你刚才不是说了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呃……12月……24日吧？”
我下意识地回答之后，又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皱起眉头。说起来，我好像在几天前就隐约地察觉到这一天是什么日子啊。12月24日……这也就是，25日的前一天，也就是说……嗯，是什么夜来着……
“咦……难、难道说是那个叫圣诞节的日子？DKB和ALS就为了这个而回了主城？话说，他们是为此才这么急着要打掉野外BOSS？”
我惊讶地这样问道。而两位女性玩家则是满脸悲悯的表情点了点头。
然后，亚丝娜说出了一句惊天动地的话：
“嗯。还有啊，今晚有一个两大公会联合举行的圣诞壮行会。”
“什……联……联合……他们……这……这……”
这是咋回事啊！——我的呐喊化作了音速冲击波，撕裂了湖面，在乌斯克村里引发了里氏7级的晃动。
之后我才知道，那个所谓的“圣诞壮行会”，是24日傍晚五点开始在第四层主城洛比亚的传送门广场举办的，不需要参加费，而且任你胡吃海喝的奢侈活动。
虽然没有使用公告板和传单等大规模的宣传手段（那样的话即使是我也该知道了），但通过口耳相传，也有将近二百个前线组以外的玩家参加。这是第一个由玩家主导的大规模活动，而且天候参数还发生了异常变动，因此似乎搞得热火朝天。除了主办方准备的食物之外，还有不少商人玩家前去摆摊，甚至还有一个刚当上锻造师不久的女生打出了修理武器的招牌，着实是让人惊叹。
最早提出方案的是ALS一方，似乎是在讨论如何处理在任务中攒到的那一大堆蟹肉虾肉熊肉时想到的主意。他们原本想以圣诞晚会的名义来盛情款待普通玩家，在提高公会名气的同时也能顺便招一些新人——而察觉到这一点的DKB一方也打算举行类似的活动来进行对抗，然后双方为了争夺传送门广场的位置又大吵大闹了一番，最后变成两个公会来共同举办了。
“嗯，那帮人肯联手举办活动的话倒是皆大欢喜啦……不过壮行会这个名字也太那个啥了吧……‘壮行’是对要参加比赛或者前往新天地之类的人进行激励并送行的意思吧……要去攻略迷宫区的一方反而来举办壮行会，感觉有点厚脸皮……”
我一边吸着荔枝果汁一边如此吹毛求疵，亚丝娜则露出了像是怜悯又像是饶有兴趣的表情，一反常态地柔声说道：
“怎么说桐人君也是前线组的一员，所以好像也不是没人说要来邀请你哦？不过ALS的一部分人提出‘为什么要招待一个老是抢走LA奖励的人吃白饭’，所以最后得出的结论是没必要特地来邀请你。”
“恕我多嘴，亚丝娜小姐是从谁那里听来这些事的？”
“在野外BOSS攻略会议时，DKB的斯瓦塔先生对我说的。他还说让我帮忙向桐人君道个歉呢。”
“嗯哼……”
“虽然他还说只有我一个人的话来倒没问题。”
“嗯哼哼……”
“虽然其他人还给我发了不少即时消息。”
“嗯哼哼哼……”
“顺带一提，虽然艾基尔先生回主城了，但因为还有任务没做完，就不去参加壮行会了。所以你不用这么闹别扭嘛。”
“才、才没闹别扭呢！独行玩家和圣诞节什么的根本没关系。”
阿尔戈原本只是默默地听着我与亚丝娜的对话，突然发出了怪笑声。
“干、干什么啦？”
“不不，啥都没有哟。好了，人家也该回主城了。”
说完她就麻利地从椅子上站起来，我惊讶地问道：
“咦……这就走了？既然这么早就回去，为什么还特意来这个村子？”
“当然是为了收集任务还有店里出售的道具这些资料啦。而且我也想去看看壮行会那边有多热闹。下次见啦，小亚，桐仔。”
她轻轻地挥了挥手，然后坏笑着补充道：
“哎呀，差点忘了。MerryChristmas。”
“MerryChristmas，阿尔戈小姐。路上小心。”
亚丝娜也祝福了她：
“Me...Merrychma。”
听到我这显得有些莫名其妙的缩写，情报贩子再次挥了挥手向我们道别，很快就消失在我们眼前。
片刻之后，亚丝娜才冒出一句话：
“其实，阿尔戈小姐应该是第一个被邀请去参加圣诞聚会的。”
“没错，而且还得是顶级VIP待遇。”
我点点头，把果汁喝光。
阿尔戈此时应该是去收集乌斯克村的几家商店以及任务NPC的情报，为下一本攻略本做准备吧。这种在圈内的踏实努力，以及不惜在圈外进行危险活动的情报贩子精神，一直在幕后默默地支持着这个死亡游戏的攻略。
但是，就连两大公会的玩家里，也有不少人对“老鼠”阿尔戈这个名字感到厌恶。其中的原因之一就是，在他们看来，制作和贩卖那能让所有人都颇为受益的攻略本，对于原封测玩家来说只是理所当然的小小贡献。
但也不能否认，阿尔戈坚持的“出卖一切能卖的情报而且绝不贱卖”这种故意自黑的原则也起到了一定的作用。如果有谁想知道今天我们和阿尔戈对话的内容，她应该也会卖的。因此在和阿尔戈交谈时，哪怕我自认为是她的朋友，也必须给自己的话语加上个过滤器。
我不知道她为何要坚持这种像是刻意招来恶评的原则。就连这个原因，只要我说要买她也是会卖的吧。虽然肯定会被她漫天要价，但我还是在心底发誓总有一天要买下来，然后把空空如也的鸡尾酒杯放在桌子上。
“好了……之后要干什……”
下意识地说出这句话后，我才想到还有一件事要先确认一下。
“啊，不对，在那之前……你想去的话，我倒是不怎么……介意哦。”
临时搭档的表情愣了一下，我又补充道：
“就是说，那个……亚丝娜受邀参加主城的圣诞壮行会了吧？我是说，你其实没必要在意我的感受……”
“什么啊，你说的是这个啊。”
亚丝娜一句话就打断了我的提议，“哼”了一声继续说道：
“应该是你没必要在意我才对。我一开始就没打算去。我本来就不喜欢那种夸张的宴会。”
“是、是吗？那就……嗯……”
在天黑之前在这村子做完两三个任务，提升等级吧。
就在提出这个行动方案的前一刻，我闭上了嘴。
虽然我不怎么在意平安夜这种东西，但亚丝娜就未必了。毕竟她好像是清楚地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而且在身为强大的轻剑士之前，她也是个青春年少的女生。应该没错。
“嗯，在这里尝试一下？”
“尝试什么？”
“我说的是，那个……像是圣诞聚会这样的活动。”
轻剑士随即认真地盯着我看，皱起的眉毛表露出她似乎正在选择怎么回答。
最终，她选择的模式是——猛然将头别开。
“无、无所谓啦，也没必要搞这个。毕竟我什么东西都没准备……而且在这种南方岛屿风情的村子里，也没有什么圣诞节的气氛吧。”
当然，她这句牢骚是不可能被天候控制系统听到的。
然而，充斥在户外的午后阳光忽然变暗。原本发出蓝光的上层底部开始笼罩起一层淡灰。一阵冷风拂过湖面，将亚丝娜的长发吹起。
“咦，骗人的吧……”
听到搭档的低语，我沿着她的视线看去。
然后，我看到了那从阴暗的天空中无声落下的细小白点。
我用戴着皮手套的左手接住了乘着风闯进露天坐席的白点。细小的白点给我的手掌带来一丝寒气后，便迅速地融化消失了。
一点，又是一点。最终，数不尽的白点在空中飘落。
“居然是雪……”
我茫然地自言自语着。虽然现在的确是12月，但迄今为止，艾恩葛朗特里还从没下过雪。不止如此，我甚至都没感觉到冬天应有的寒冷。
在被囚禁在死亡游戏里之前，我曾经读过的SAO介绍报道上提到这个游戏会在不同的楼层重现现实世界的季节。可是，第四层是不可能的。恐怕，这场雪只在圣诞节出现，也就是说，这是一个“天候活动”。
周围的漂浮小屋那南国风情的干草屋顶迅速被染成了白色。NPC小孩们也欢呼着奔走在我们身旁的通道上。
我茫然地眺望南方小岛披上雪景的景象，耳中传来了掺杂着叹息，又有些嘶哑的话语。
“什么嘛，真是……”
我转过头，看到亚丝娜正大睁着双眼仰望着飘落的白雪。从她的表情里，我无法感觉到她的想法。
但至少我知道，那细小的白光在浅棕色的瞳孔中不断流过的样子是如此美丽，让我不由得看得入神了。片刻之后，或许是察觉到我的视线，亚丝娜眨了几下眼后低声说道：
“我好不容易才不去想圣诞节的事情，从主城逃到了这里来，但这一手实在太狡猾了。”
“咦……不去想？这是……等一下，我记得……”
我用指尖按着左右两边的太阳穴，将大约两周前的对话从记忆的深处翻出。
“在攻略第二层的迷宫区时，你好像说过，圣诞节可能会下雪？”
亚丝娜像是有点害羞似的嘟起了嘴。
“亏你还记得这件事啊……那时候我可能是那么说的，但现在这种状况，不是享受圣诞节的时候吧。有时间办什么宴会还不如尽快地多进行一些攻略，而且在今天之前你也什么都没说啊。”
“咦？什么都没说……说什么啊？”
我一问出这句话，就被亚丝娜狠狠地瞪了一眼。
“要办圣诞聚会的话，不提前几天说的话就没法准备吧？反过来说，如果到当天还什么都没说，我不就只能认为你根本没打算办吗？”
“咦？你说准备……”
要准备什么？——这句话好不容易才被我吞了回去。其实这个根本用不着问。要说圣诞聚会的三大必须要素，就是火鸡、蛋糕，还有用来交换的礼物了。前两项还能在NPC商店里买到，但礼物可就不能这么搞。
当然，我的道具栏里没有装什么能够用来送给亚丝娜的合适道具，在这种状态下还提议办圣诞聚会，根本就是不知分寸。
不，也许把道具栏仔细翻找一下，会找到什么意想不到的珍品……虽然这种不甘心的想法在我脑海里掠过，但这样就没有意义了。几分钟前，亚丝娜说的“什么都没准备”应该就是指圣诞礼物了。以她那完美主义的性格，她绝不愿意从道具栏里随便找个没用的东西当作交换的礼物。
而且，仔细思考一下亚丝娜刚才所说的话，就会想到她之所以逃离主城的大规模派对，以及劝告自己攻略游戏比圣诞节更重要，都是因为我什么都没说啊。
“是我不好。抱歉。”
想到这里，我自然而然地说出了这么一句话。
“咦……没、没关系，你不用道歉啦。”
亚丝娜满脸惊讶，我则是对她深深地低下头，继续说道：
“不，在第二层时提到了圣诞节的话题，来到这一层后却忘掉了，我自己都觉得这样很过分。至少，在这样的日子里应该把攻略的事情忘掉……”
“被你折腾得我的步调都乱了。”
听到这带着苦笑的话语，我战战兢兢地抬起头。随后，亚丝娜露出貌似没怎么生气的表情，轻轻地耸了耸肩。
“我说啊，如果我真的很想办圣诞聚会，我自己就会说了嘛。但我没这么做，所以你没必要道歉。能看到这样的雪景已经足够了。”
她的话让我再次看向整个村庄。不停飘落的雪不知不觉间就积了将近五厘米厚，仿佛整个乌斯克村都在散发着朦胧的白光。
这样的光景确实让人仿佛置身于旅游胜地，但如果整个艾恩葛朗特都在下雪，那片雪景想必会更加美丽。到时候，不只是主城洛比亚那些原本就已经相当华丽的街道变得银装素裹，就连被深邃森林包围的第三层主城兹姆福特，还有位于岩山之中的第二层主城乌尔巴斯，甚至连第一层的起始城镇，其雪景想必都会相当赏心悦目。
然而，那些使用传送门就能简单到达的城市，此时显得相当遥不可及。要从这里返回第四层主城，必须走过这个直径将近十公里的楼层的一半，而且此时的传送门广场上想必有许多正在给圣诞壮行会做准备的DKB与ALS的玩家。我可不想在这种时候大摇大摆地出现在他们面前。
那剩下的选择，就是在这第四层的某处，找一个配得上白色圣诞节的地方了……
想到这里时，我脑中浮现出了某个光景。
那是在封测时期我曾经到过的地方。孤零零地矗立于只有沙子和岩石的广阔荒野上，从上到下布满了灰尘的建筑物。可是，如今的第四层里应该没有什么干涸的荒野了。而且……没错，那个地方一定——
“我说啊，亚丝娜。”
“怎么了？”
我下定决心，对有些疑惑的搭档建议道：
“虽说不是什么有形的东西……但我还是想送一件礼物给你作为补偿……”
“……”
亚丝娜的大眼睛盯着我看了一会儿，小声地答道：
“嗯，既然你要给，我就不客气了。但是，就别想着会有回礼了。”
在被白雪覆盖的乌斯克村里补给完消耗品，把能找到的任务都接完后，我们冒着飘落的雪花，再次划动着蒂涅尔号。
如果一定要向现实世界看齐的话，此时应该会遇到严寒、可视范围太小、船内积雪等麻烦的问题，不过在这个世界里，就只是视野稍受障碍而已，对航行来说没什么问题。我们横穿过黄昏将至的新月湖，进入变为水道的河流，向南方驶去。
也不知道是因为今晚是平安夜，还是因为雪太冷，我们完全没感觉到河里有怪物的气息。我在庆幸的同时也提高了速度，船在平静的水面上滑行前进。
很快，灰蒙蒙的巨塔便隐约出现在眼前。那座一直延伸到上层底部的塔，就是耸立在第四层西南部的迷宫塔了。虽然距离还有三公里以上，但栖息在最顶层的楼层BOSS的慑人压力还是隐约地传来。
“你该不会是要去那里吧？”
坐在座位上的亚丝娜回头说道，我连忙摇头。
“不、不是啦。目的地是这边。”
我一边说一边沿着前方分叉的河流里偏东南方的那条前进。
不久后，左右两边高耸着的断崖开始逐渐改变了颜色。那黝黑如玄武岩的岩石表面上刻上了许多细密的平行线，简直如同雕刻作品。我凭着一直打开的地图和封测时期的记忆，在不停出现的分歧点前做出向右或是向左的选择。
在离开乌斯克村的一小时后，逐渐昏暗下来的峡谷前方，被一面纯白的墙壁堵了。
“等等，前面是死路啊！”
亚丝娜指着前方叫着，但我划着船桨的双臂更加用力了。
“没关系，那里就是目的地！”
“但、但是，完全看不到前面啊。如果那里有墙……”
“没事没事！只是一些雾气而已啦……不，倒也不能说‘只是’……”
我向满脸讶异的亚丝娜咧嘴一笑，随后蒂涅尔号便冲进了那纯白色的浓雾之中。
很快，就连坐在我前面两米远的亚丝娜都变得模糊不清。我深深地吸了一口，从那湿润的寒气中，仿佛能感受到清爽的森林香气。
“啊?!这雾，难道是……”
就在我听到这声叫喊时——
浓雾瞬间散去仿佛从未存在过似的，眼前豁然开朗。
那是一片圆形湖泊，对战双头古巨龟时的那个卡尔特拉湖都比它小好几倍。不断飘落的雪花将大部分的水面染成了白色。我将船桨提出水面，让船靠惯性前进。
蒂涅尔号无声地滑入银色的世界，很快，前方出现了一个漆黑的轮廓。
屹立于湖中央的，是一座庄严又壮丽的城堡……不，是堡垒。披着厚厚白雪的巨大屋顶上，耸立着四座高度不同的尖塔，顶端飘扬着三角形旗帜。旗帜有着漆黑的底色，以及号角与曲刀交叉的纹章。
“那面旗……是黑暗精灵的……”
亚丝娜的叫喊因惊讶与期待而显得有些变调。
当然，我早就知道这个地方有黑暗精灵的堡垒。
封测的时候，只要来到这里，就会再度展开精灵战争的阵营任务。原本应该是和第三层一样得到几个连续的小任务后，走完一个很长的迷宫，然后在下一层再开始延续。
然而在正式运营之后，这个任务已经与我的记忆有了很大出入。堕落精灵与主城的水运公会合作，大量购买木材。还存在着一个指挥着这个作战的男人——诺尔扎将军。这一切，都是封测时看不到的。
因此，我本想尽可能地收集到相关情报后才来探访这个堡垒。可是仔细一想，到达楼层后的第四天就已突破了野外BOSS的巢穴，不难想象到开始攻略迷宫区的时间会比第二、第三层提早许多。此时，前线组里恐怕只剩我和亚丝娜还在做精灵战争任务了，如果过于悠闲，可是会被两大公会抢到了前头。
——其实，这些道理也许只是借口罢了。我只是想让搭档看一看这片光景。
“真美……”
亚丝娜仰视着那越来越近的白雪之城，喃喃地说道。
“比我在现实世界里见过的任何城堡都要漂亮。”
“你是在某个有名的主题公园里看到的？还是欧洲那一带的真正城堡？”
我诚惶诚恐地问道，但亚丝娜只是微微一笑，没有回答。
城堡可以说是奇幻RPG的固定桥段了，不过回想起来，也许在艾恩葛朗特里，这才是第一座名副其实的城堡。虽然建筑物的设计和封测时期几乎一致，但是周围那干燥的荒野与现在这清澈的湖水给人的印象可以说有天壤之别。而在此时这细雪飞扬的平安夜里，差距就更大了。
黑暗精灵阵营的堡垒有着白色的石头砌成的城墙，急剧倾斜的屋顶上铺着灰色的石板瓦。无数的拱形窗中透出橙色的光芒，与深蓝的暮色形成了鲜明的反差。建筑物和周围的陆地完全分离，一条大栈桥笔直地从正门延伸而出，旁边系留着好几艘十座等级的黑色凤尾舟。
栈桥的一头悬挂着的吊灯散发出带着一抹蓝色的光芒，借着这些光芒，我将蒂涅尔号驶入空着的位置。目前暂时还没有警报响起或是哨兵赶来的迹象。
我收好船桨，跳上石砌的栈桥，熟练地接住搭档丢来的系船绳，将其固定在青铜制的系留柱上。然后我伸手将亚丝娜扶下船，走到大栈桥的中央，抬头仰望。
虽然距离正门还很远，但城堡已经以它那庄严的姿态迎接了我们。最高的那座尖塔其顶端距离地面可能有将近五十米，如此规模完全不下于矗立于第三层主城的巨大猴面包树。
在我为左右相连的大屋顶，还有无数窗檐上的积雪被橙色灯光映照出的奇幻景象陶醉时，身旁传来了低声的话语：
“谢谢……这真是个很棒的礼物。”
“嗯，这个嘛……能听到你这句话，也不枉我把船划到楼层的这个角落了……”
说到这里，我停下了话语，向身旁看了一眼，然后露出了坏笑：
“礼物还有一半呢。”
“咦？”
我轻轻地推着狐疑的亚丝娜一起往前走去。其实只要稍微想想就猜得出来，想让这直觉灵敏的搭档吓一跳的话就得趁早。
栈桥的前方，耸立着用厚重铁板固定着黑色宽幅木板制成的巨大正门，两侧由身材高大、身着重装——相对精灵而言——的卫兵看守着。我抬头看了一眼他们高举的长得惊人的斧枪，下定决心往前走去。
在距离大门还剩五米时——
“止步！”
右侧的卫兵喊着。
“此处不许人族进入！”
左侧的卫兵接着说道，随后两人将斧枪响亮地交叉在一起。
听到与封测时期相同的台词，我心中松了一口气，同时把事先实体化后放在腰带里的东西取出，高高举起。
“我的名字是桐人！请允许我觐见城主！”
——这番话其实应该没什么必要，但为了营造气氛，我强忍着难为情地喊了出来。
我出示的是一根卷轴，封蜡上印着和城堡旗帜图案相同的印章——这是第三层的黑暗精灵营地司令官给我的介绍信。两个卫兵看到这东西之后，“咔嚓”一声收回了斧枪。
随后，巨大的正门发出仿佛地震一般的声音左右分开。我呼出一口气，推着亚丝娜走进城中。
随即——
“哇!!”
一阵欢呼从搭档的口中传出。
城堡的前院以那宛如名画般的美景迎接了我们。披着细雪的植物、篱笆以及铸铁的栅栏在路灯的照耀下闪闪发光。在没有任何足迹的走道尽头是城馆的大门，让人犹豫着是否要踩踏上去。
然而背后的门开始再次关闭，我只能往前走去。我们踩着那如威化饼干一般干巴巴的虚拟雪花，穿过前院，走向正面的入口。
如果和封测时一样，现在应该已经能在堡垒里自由行动了。像是大食堂和各种商店，以及那变成了小型迷宫的地下室等都很有探险的价值，不过我早已确定了第一个目的地。
打开大门，进入内部之后，亚丝娜再次发出了感叹。
铺着红色地毯的主厅中央有一个大理石砌成的喷泉，水面闪亮地摇曳着。靠里一侧是大阶梯，左右两边都是宽阔的通道。伴随着隐约传来的小提琴琴声，那些我们已经司空见惯的NPC黑暗精灵正轻快地来来往往。可是和第三层的营地不同，身着武装的人只有很小一部分。
“看起来没有玩家呢……”
亚丝娜自言自语着，又马上像是恍然大悟似的点了点头。
“原来如此。我们进入湖泊前通过了一片雾，就是在那里切换到这个临时(Instance)地图里来的吧？”
“聪明。这里不会出现我们以外的玩家，不管你大笑还是大喊甚至是高歌一曲都无所谓哦。”
“谁、谁会那么做啊。不说这个了，先到处看看吧。”
亚丝娜嘟起了嘴，却又很快松弛下来，拽起了我的右衣袖。
“没问题，不过第一个目的地已经确定了。这边走。”
我反过来拉了拉连帽斗篷的衣角，向右边的通道走去。
这座黑暗精灵的堡垒，名为“尤菲尔城”，其构造是由“凹”字形的城馆连接着大小不同的四座塔。大体来说，城堡的右侧是驻屯的士兵们居住的房间，左侧则是由城主一族和佣人们居住，但我的目标是城馆包围着的中庭。
与士兵们擦肩而过，沿着道路走了片刻之后，我们向左拐去。来到一扇小门前，我轻轻地将它打开。
再次来到外面的我们看到的，是一个虽不及前院那般华丽，却充满着某种神秘感的地方。长着黑色小花的荆棘构成的篱笆围住了前方，像一座迷宫让人无法一望到底。
我们凭借蓝白色的灯光，沿着积雪的石板路前进。仔细一看，能看到在道路的正中间隐约地残留着某人的足迹。我和亚丝娜对视了一下，顺着快被落雪掩盖的足迹追去。
穿过荆棘迷宫之后，前方是一个被高大的针叶树环绕的美丽庭园。
树的周围交互地设置着砖块砌成的花坛与青铜制成的长椅。因为伸出的枝条挡住了落雪，从庭园的入口处开始便看不到脚印了。
但此时已经没有必要。
在呆站着的我和亚丝娜前方，有一个苗条身影静静地坐在长椅上。
虽然我们所处的位置基本只能看到轮廓，但已经不需要靠近去看清面容，也不需要战战兢兢地出声确认，更不需要集中视线让彩色光标浮现出来。
当我们仿佛被磁石吸引着踏出一步的瞬间，人影就注意到了我们。那人从长椅上站起，然后马上以不逊色于突进系剑技的势头越过花坛。
这个轻轻地在我们面前着地的人用力地张开双手，将我和亚丝娜一起抱进怀里。
“桐人！亚丝娜！”
耳边响起那沉稳又令人怀念的声音。
我强忍着发动了全部精英级力量值的猛烈拥抱攻击，说道：
“好久不见了，绮兹梅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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