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换——位！”
斯瓦塔和丽特恩并排着举起两个钢铁盾牌，挡下了小型魔像——其实也已经有两米高了——的三连拳击，然后异口同声地大喊起来。
两人利用拳头的冲击力跳到后方，而在两人的正中间，哈夫纳高举着双手剑向前冲锋。厚厚的剑刃上发出橙色的光芒，系统辅助推动着重装剑士猛然加速。
双手剑单发上段斩击剑技“瀑布倾泻”直接击中了小型魔像的额头，还剩下将近三成的血量顿时化为乌有。它从手脚关节处开始分解成小石块，随后就化为蓝色的多边形碎片四散开来。
“好强的攻击力……”
我对在旁边一脸佩服的涅兹哈低声说道：
“这是其中一个原因，但也是因为击中了要害。刚才那个魔像，在额头上有个类似纹章的东西吧？”
“啊，是的。”
“那是魔像族共同的弱点，楼层BOSS也不例外。当然，BOSS的身体高得要命，所以普通攻击和大部分的剑技都是够不到的……”
“是吗，那这个的话……”
涅兹哈举起右手握着的金属轮，我则是点头表示同意。
“没错，圆月轮的话就没有问题了。只要像是打第二层的牛王那样，抓好时机去攻击的话，就应该能将BOSS的必杀技取消掉。”
“我明白了。”
就在我们对话的时候，A队已经结束了善后处理，身为小队队长的哈夫纳向我们喊了一声“该走了！”，我则是举起右手回应，然后带着我所率领的B队重新开始前进。
走到现在，我们两个小队都是这样交替着与怪物战斗，虽然只是临时拼凑的队伍，但是A队和B队的配合都还不错。相对于使用“防御→换位→攻击”这种经典模式的A队来说，我更担心全是DPS，一直重复着“攻击→换位→攻击”的B队，但艾基尔的双手斧和沃尔夫冈的双手剑也都有着很高的攻击力，能将敌人大幅击退，让我和亚丝娜能有充分的时间飞身上前代替他们。
但重要的是两个队伍之间的合作。在途中好几个安排了小型BOSS的大房间里，我们尝试了由A队专心防御和上Debuff，然后由B队从左右和后方进行攻击的战术，结果发生了几次攻击得兴起导致仇恨累积太高，使BOSS的目标转移到B队身上的事情。因为无法直观地看到怪物的仇恨值，所以在真正的BOSS战中，只能让B队有意识地控制自己的攻击了。
在亲身体验团队领袖的工作之前，我都不知道居然会如此地繁重。我也稍微能够理解林德想要用铁一般的规矩和上下关系来严格统率公会的心情了，但反过来说，牙王因为想要提高团结意识而无法抵抗公会旗帜的诱惑，也变得不难想象了。
等这次行动结束之后，我就会回到轻松的单练生活……哦不，是双练生活去了，再也不会坐到任何带着“领袖”二字的位置上——我一边这样下定决心，一边走在昏暗的通道上。此时亚丝娜轻轻戳了戳我的左手。
“什么？”
“我说，感觉好像快到了啊。”
我闻言看向四周，地下城的气氛和之前相比，确实在发生着改变。
左右的墙壁上密密麻麻地刻满了神秘的古代文字，巨大的柱子也是雕刻成如同用四方形的魔像头颅堆积起来的样式，地板和天花板则变成了光滑的黑色大理石。通道的装饰增加，就意味着离BOSS房间已经不远了。
我打开窗口，看到时间已经过了晚上七点了。我们进入这个地下城已经超过了三小时，再考虑到登上楼梯的次数，也差不多快到终点了。
“哎呀呀，总算到BOSS房间了吗。看来要一口气突破迷宫区还真不是一件轻松的事。”
艾基尔将双手搭在后脑勺上说着感想，我则是对他露出了坏笑。
“不不不，第五第六层的时候，房间的数量还很少，构造也都算单纯的。第十层的迷宫区那叫一个大得离谱，也复杂得离谱，封测的时候用了整整三天，结果连BOSS房间都还没找到呢。”
“呜呼……”
艾基尔的同伴沃尔夫冈发出了一声充满情感的呻吟。
“咋说，就那么放弃攻略了？”
“与其说是放弃，不如说是时间到了吧。我觉得我大概是爬得最高的一个，但是在和一个强得变态的蛇武士战斗的时候，突然提示封测即将结束，然后被强制传送到起始城镇了。”
“喂，那个蛇武士又是个什么意思。俺最怕的就是蛇了。”
亚丝娜看着那认真地露出厌恶表情的壮汉，突然笑出声来。
沃尔夫冈那一头茶色的长发杂乱无章地披在脑后，同样颜色的胡子在下巴上拖得老长，容貌还真的像他的名字那样和狼有些相似。但按照他自己的说法，这个名字是来自于美国有名的牛排店。他还说自己的梦想就是等存够钱之后在牛楼层——也就是第二层开一家牛排店，可能就是因为这样才和有成为商人倾向的艾基尔合得来吧。
“第十层的巨蛇掉的肉也很好吃，你开店的话可以把蛇排也放进菜单里哦。”
“才、才不要啊！牛排当然要用牛肉！在俺的店里，只卖那种经过充分熟成的干式熟成牛排！”
“喂喂，在这个世界里，还没等你熟化完，肉就耗尽耐久度消失了哦。”
艾基尔的吐槽让阿尔戈也大笑起来。
如果只要牛肉的话，那第二层的迷宫区里出现的牛男掉的肉是不是也行啊——还没等我问出这个问题……
“喂，看那里！”
走在前方不远处的A队突然朝这边喊道。
我慌忙踮起脚，仔细观察昏暗通道的前方，然后发现了一个让我半是期待，却又半是失望的东西。
以前几个楼层的迷宫区，这种阴暗吓人的通道走到最后一定是一扇阴暗吓人的大门，走进门就是BOSS房间了。但是我看到的却不是门，而是一道和通道同宽的大楼梯。我向上看去，只见天花板上开了一个漆黑的大洞，楼梯直接延伸至其中。目前看来，剩下的这段通道和楼梯上面都没有怪物的动静。
“小心点前进啊！”
我向前面喊道，很快传来了哈夫纳的回应。我将前方交给A队，自己则是警戒着左右和后方向前走了几十秒。
追上在大楼梯前停下脚步的A队后，我穿过人群来到最前方。
“左右没有空隙啊……”
在我左手边的哈夫纳点头同意了我的话。
“也就是说，只能从这里上去了吧。对了，这里的坐标差不多是在整座塔的正中央。”
“嗯……是走上去后还有通道和门呢，还是直接就是BOSS房间呢……”
“和封测时不一样吗？”
斯瓦塔在我背后问道，我转过身点了点头。
“没错。当时只是前面出现了一扇普通的门，打开后就是魔像BOSS的房间了。不过，这一路走来，构造都几乎没有什么变化，也许楼梯的变更并没有什么特别大的意义……”
我转回了头，再次凝视着楼梯前方那四方形的黑暗，但完全看不出里面有着什么。就在我思考着要不要丢个火把进去的时候，阿尔戈已经不知不觉地来到我的右侧，举起手里的提灯说道：
“总之，只能先去瞧一眼再说啦。”
“是、是啊……那就先做好走上去后直接到BOSS房间的准备，按照预定计划，先由我一个人去侦察吧。”
我准备再次转过身向队员们发出在这里待命的指示，但是阿尔戈却抢先用无比认真的声音说道：
“等等，这里就交给我吧。”
“咦？”
“这个楼梯让我有点在意。搞不好会有什么机关，在我们走上去之后楼梯就会升起来关闭入口。即使如此，我也能在完全关闭之前逃脱。”
阿尔戈一边说一边用脚尖踢了踢石制楼梯。我仔细一看，发现楼梯的侧面也有着古代文字的浮雕，让人感觉肯定有什么古怪。
但是，我们之前才刚让阿尔戈在地下墓地迷宫单独对BOSS进行侦察。虽然那个时候她平安无事，却不代表着这次也一定如此。
“那就两个人一起去吧。这我可不会让步的。”
“啊？”
“就算你装出这种表情也不行！虽然比不上阿尔戈你，但我可也算是速度型，至少楼梯有动静之后马上逃脱我还是做得到的。”
“啧，算我服了你……”
阿尔戈虽然嘟起了嘴，但还是答应了下来。我拜托斯瓦塔他们守着楼梯，亚丝娜则走上前来，低声说道：
“小心点。”
我也轻声回答：“嗯，没事。我马上回来。”然后右脚踏上了最低的一级台阶。
我跟着走在前面的阿尔戈，小心地走上了大楼梯。一点点、一点点地向前方的黑暗接近。
最终，我走进了天花板之中，然后又走了好一会儿。也就是说，将亚丝娜他们所在的楼层与上面这层分隔开来的地板非常地厚。唯一的光源就是阿尔戈手里的提灯，但是这远比火把要明亮的光芒，也未能穿透周围那些浓密的黑暗。
在进洞后又往上走了整整五米左右，我感觉到了气温的变化。
让人感到压抑的寒气从头顶不停地流淌下来。这无疑是BOSS房间才会有的感觉。
“阿尔戈。”
我向情报贩子喊道，她保持着仰头的姿势点了点。我在台阶上又走了三步，四步，五步，然后脚下的楼梯材质突然不同了。
靴底的铁钉在坚固光滑的地板上敲出了尖锐的金属音。随后，一阵“嗡”的奇妙振动声响起，远处突然亮起了几点光芒。
如同LED灯一般的蓝白色光源照亮了黑暗，在看清周围景象的那一瞬间，我猛然屏住了呼吸。
好大。
这个圆形的空间直径约三十米，高也有十五米左右吧。也就是说，这个也许是整个迷宫塔最顶层的地方，整个都变成了BOSS房间。弯曲的墙壁就是塔的外墙，甚至可以说天花板就是上层的底部。
但是，这样的话就有一个问题。
“咦……没有通往第六层的阶梯啊……”
我嘟哝了一声，阿尔戈则是一边收起提灯一边点头表示同意。她小心地往周围看了看之后，用终于流露出紧张的声音说道：
“而且，没有要刷出BOSS的动静啊……”
这次轮到我点了点头。
按照以往的经验，在经过进入BOSS房间，灯光亮起这些流程之后，楼层BOSS就会马上刷出来了。但此时我和阿尔戈已经从楼梯来到了地板上，但是房间的任何一处地方都没有冒出多边形方块的迹象。
地板和天花板都是仿佛由黑色水晶构成的反光平滑表面，细细的线条如同电路一般在上面纵横交错。我弯下腰摸了一下这些凹槽，却还是什么都没发生。
“难道说……已经被ALS解决了？”
“那是不可能的吧。我们离开玛娜娜雷娜的时候，不是还确认了那些人都还在村里吗。虽然现在应该已经出发了，但我们可是提前了三个小时呢。”
阿尔戈干脆地否定了我的推测后，开始一点点地向前走去。
“啊，喂……”
“也许是要再往前走走，BOSS才会刷出来呢……桐仔你在楼梯那里等我。”
阿尔戈说完之后，继续以慎重的步伐往前走。
我的视线越过她的背影看向前方，只见在前方十米左右的地方，地板上的线条开始集中在一点，画出了复杂的同心圆。那里确实像是有着什么东西，却也同时让我更加不安起来。但阿尔戈也应该很清楚这一点，此时我只能信任并守望着她。
在被蓝白的磷光照亮的黑色地板上，情报贩子一点点地，犹如滑行一般地移动着——在最后一步之前，她先停顿了片刻，然后踏进了圆中。
一秒……两秒……三秒……
在第四秒和第五秒的间隙，同时发生了几件事情。
地板的线条发出蓝光，同时整个房间瞬间开始猛烈地摇晃起来。我马上大喊了一声：“阿尔戈！！”而此时阿尔戈已经开始准备向后跳了。
同样的事情尝试一百次，阿尔戈能够成功躲避九十九次。
但是，艾恩葛朗特中的一切现象看似是随机，实则都是系统运算的结果。如果系统已经确定，那玩家就无法抵抗其意志。
阿尔戈因为瞬间的振动而失去平衡，摔倒在圆圈里。
随后，仿佛要将她包围起来似的，伴随着一阵轰鸣，五根方柱从黑色的地板上升起。
长柱有三根。稍短的柱子一根。然后还有一根更短的柱子。这种排列……这种组合……
那不是普通的柱子。那是五根手指。也就是某只巨大的手。
“阿尔戈！”
我大喊着开始全速奔跑。阿尔戈也想要站起身逃离手指的围困，但在这个世界里，跌倒是纯粹的负面状态。在摔倒后会被瞬间赋予眩晕，在它消失之前都是无法行动的。
表面遍布着蓝色线条的漆黑手指正准备握紧阿尔戈。为了从指头的缝隙里将她救出来，我的脚已经开始用力……
“桐仔，别过来!!”
还倒在地上的阿尔戈发出了一声我前所未闻的厉喝，同时右手用力一挥。然后她平时装备在右腰上的铁针飞了出来，划过我的左脸。角色的双脚违背了我的意志，僵硬了一瞬间。
随着犹如爆炸的“轰隆隆”重低音，就在我的眼前，抓着阿尔戈的黑色手掌从地板上高高地举起。
五只手指在空中死死地握紧。
我茫然地抬着头，看着蓝色的粒子伴随着轻微的破碎声四处飞溅。
如果不是前天晚上在地下墓地迷宫里品尝过相同的恐惧，这次也许就真的迟了。
当时，在看到一个黑披风拿着骑士轻剑+5之后，我就彻底失去了冷静。亚丝娜已经被他们杀死的想象完全占据了我的大脑，甚至都没能马上想到去看看她的血条，就算之后看了也是在害怕那只是系统延迟。虽然多亏了被亚丝娜的声音引来的怪物，让摩尔特他们撤退了，但如果我能保持冷静的话，也许能想到更加恰当的应对方式吧。
这次绝对不能重蹈覆辙了。
我强行将视线从空中分散的光点上移开，看向位于视野左上方那六道血条的最底下，也就是阿尔戈的血条。虽然受到了一成左右的伤害，但是血条依然存在。我看到的破碎特效并不是来自于她本身，应该是她的装备消灭导致的。
但此时还不能就此放松下来。阿尔戈的血量此时依然在持续地缓慢减少着。必须赶快将她从那个巨大的拳头中解救出来。
“呜……啊！”
我猛然从背上拔出日暮之剑，向着那屹立于地面高达十米的漆黑手腕砍去。随之而来的是震耳欲聋的冲击声、大量的火花，以及沿着手腕一直传到肩膀的反震力。犹如黑水晶的表面划出了一道红色的破坏效果，但很快就消失了，上方的拳头也没有要打开的迹象。
我压抑住焦躁的心情，将剑架在左侧，发动了剑技。水色的闪光在我眼前超高速地来回，产生了比之前更强烈的冲击。这是水平二连击技“水平弧形斩”。
这次有了明确的反应。头顶传来了犹如雷鸣的咆哮，黑色手腕一边缩进地底，一边松开了拳头。
在手掌距离地面还有八米高的时候，一个小小的身影猛然从里面跳出，在空中转了几圈后落到我的身边。然后她顺势向后翻滚，我也和她一起与巨手拉开了距离。
随着一阵相比出现时稍显轻微的振动，手腕沉入了地底。
“哎呀，真是吓死我啦。”
从我身边传来了一阵悠哉的感慨，我回了一句“这是我要说的话”，然后悄悄地松了口气。阿尔戈受的伤害最终只有百分之十五左右，但是那件已经成为她标志的连帽短披风已经消失了，穿在下面的皮革铠甲也受到了严重的损伤。我看到的粉碎特效，似乎就是来自于披风。
“总之，先回下面……”
还没等我说完，阿尔戈就大喊着打断了我的话：
“桐仔，下面！”
“啊？”
我低头看去，只见那遍布在地板上的发光线路正在产生让人眼花缭乱的变化。蓝色的线条集中在我的脚下，划出了几个同心圆——
“呜哦！”
我和阿尔戈同时用力一跳，随后那只黑色巨手再次从地板上升起，在空中猛力握紧了拳头。
虽然差点中招，但这样也算是明白了其中一种模式了。只要注意线条的动向，就不会再被抓住……
“下面，下面！”
“咦？”
阿尔戈又叫了起来，我再次低头一看。明明手还长在地上，但我脚下又开始形成同心圆了。
“呜哇！”
我再次后跳，第二只手擦过我的鞋尖从地上立起，然后捏碎了大量的空气。
“什么啊，居然有两只？！”
“我觉得一般都有两只手才对吧。”
阿尔戈用完全感觉不到她在几十秒之前差点死掉的冷静声音向我吐槽。
“你仔细看，拇指的位置不一样吧。那是右手和左手啊。”
“哦……哦哦，的确如此……”
被她这么一说，那并排的两只手，还真像是巨人从地板下伸出的双手。
也就是说，抓人攻击这次是真的暂时停止了吧。但就在我踏出脚步，准备向远处的楼梯走去的时候——
心头突然冒出了不好的预感，我不由得往上看了一眼。记得天花板好像也和地板一样有着蓝色的线条——
“快走！”
这次轮到我大喊起来，拽住了阿尔戈的手。就在我们头顶正上方，那危险的同心圆如同靶标一般出现了。
从圆中轰然落下的不是手，而是巨大的脚。就在全力冲刺的我们身后不远处，一只怕是有两米粗的黑色赤脚用力地踩在了地上。产生的冲击波差点让我们失去平衡，不过好不容易算是避免了跌倒。
“喂，桐仔，既然有两只手，那脚……”
“我知道！”
我一边跑一边看向天花板。如同我们预想的那样，线条又发生了让人眼花缭乱的变化，再次形成了一个靶标。
“来了！”
叫喊的话语随即被轰鸣所掩盖。第二只巨足发动的践踏攻击，气势甚至超过了第二层的中BOSS巴兰将军。地板再次震动起来，不过我看准了时机，和阿尔戈同时跳起，躲过了冲击波，然后一边回头一边刹住了双脚。
直径三十米的大厅里，两只手和两只脚犹如古怪的高塔一般耸立在接近中心的位置。虽然我们好不容易躲开了这手抓、手抓、脚踏、脚踏的四连攻击，但却也被逼着逃到了墙边，距离楼梯已经有了十五米的距离。如果是在城里，这点距离甚至不能称之为距离，但在这种状况下却是咫尺天涯。
目前，地板和天花板上的线条，以及巨大的手脚都暂时静止不动了，我则是思考着到底是应该趁这个机会直接冲向楼梯，还是继续警惕着可能会有第三只手或脚，又或者会有别的什么东西长出来。就在此时，阿尔戈叫道：
“喂，桐仔，别动。”
“咦？”
我下意识地就想向旁边看去，结果又被喊了一声“别动！”，慌忙将全身都静止了。明明线条都停住了又有什么事啊——在我屏住呼吸胡思乱想的时候，又传来了新的指示。
“脚别乱动，慢慢往下边看。”
“呃，好……”
我遵照她的指示，以最小的幅度移动着眼球和脑袋，看向自己的脚边。在那里有着黑色的地板、蓝色的线条，以及我常穿的皮靴。
“我在看了……”
“再仔细点看啊。虽然是偶然吧，但是你的脚和我的脚，此时是刚好没有踩在蓝色的线上吧？”
被她这么一说，我发现还真是这么回事。四只脚全都踩在了被线条分割开来的黑色地板区域。但是此时脚和线条之间的距离最短只有一厘米不到，只要身子一动就会马上踩到。
“也就是说，只要踩上线条，就会生成那个靶标。然后会有巨大的手和脚伸出来进行攻击？”
“应该没错。”
“那么，只要不踩到线条，就能不被攻击地一路回到楼梯口？”
“应该没错。”
虽然推测得到了肯定，但事情却没有说的这么简单。如果是规规整整的格子也就算了，但此时蓝色线条是直线与曲线的随机组合，空隙最宽阔的地方也只能容纳一个人勉强站立，最狭窄的地方甚至只有五厘米宽。就算踮起脚尖极其小心地行走，要不踩到线条地回到楼梯口也是相当困难的。
还不如做好被攻击的准备直接冲过去……不，这种孤注一掷的思考方式会让人身陷险境……
我全身静止着思考起来，但此时地板又开始了震动。我迅速看向前方，却发现这次不是攻击，而是四根手脚开始收回到地板和天花板中。看来是那种只要一段时间不踩线就会恢复原状的设置。
总之，先轻手轻脚地回楼梯那里去吧。
我下定决心，张嘴准备将我的决定告诉阿尔戈。
但是，接下来我听到的声音，既不是来自于我，也不是来自于阿尔戈。
“喂，没事吧？”
楼梯下传来了这么一声叫喊，以哈夫纳为首的十个人迅速地冲上了大厅。二十只脚接连踩在线条上，然后地板和天花板同时出现了四个靶标。
“什么嘛，BOSS还没出现啊——”
斯瓦塔这句像是松了口气的声音，被我用最大音量的大喊给打断了。
“回避！回避！”
其实我本来是想告诉他们，注意地板，脚边有蓝色光圈的人才需要回避，但现在没时间了。
在我喊出声的0.3秒之后，团队成员们以极快的反应向后用力跳开。但因为十个人在狭窄的范围里以不同的方向乱跳，结果A队的斯瓦塔和洛巴克撞到一起，失去了平衡倒在了地上。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那什么定律，洛巴克正是踩了线的四个人之一，在两人倒下的地方，出现了一个犹如巨大眼珠的靶标。
隆隆的轰鸣响彻整个大厅。两只巨手从地上伸出，两只巨足从天花板上踩下。
右手捏碎了空气，右足和左足猛烈地踩在地上。
而左手则将斯瓦塔和洛巴克一把抓起，高高地举到了空中。
“呜哇！”
“呃啊！”
两人的叫声迅速地消失在用力合起的五根手指下。这次因为抓的是两个高大男人，和阿尔戈那次不一样，两个人的手脚都从手指的缝隙里漏了出来，但这缝隙可没大到能让他们逃脱。
虽然我们组成了团队，但是因为不在同一个小队，所以两人的血条只是以简略版的方式显示在我的视野之中。但即使如此，视野角落里两道短短的横条一点点地开始消失的状况还是明确地烙印在我眼中，甚至让我感到了痛楚，也加剧了我的焦躁。
似乎是因为防御力和血量最大值都很高，两人的减少速度比阿尔戈要慢，问题在于这种抓取攻击有着破坏防具的效果。身为持盾的重装战士，经验又极为丰富的斯瓦塔是A队最为可靠的坦克，如果他失去防具的话，事先定下来的战术就不起作用了。
——给我一分钟，不，三十秒就够了，好想要一个可以停止时间的道具！
我打心底里这样渴望着。
只要不踩地板上的线条，手脚的攻击就会停止，换个思路来看，这可能会让这次战斗进行得比以往的BSOS战更加轻松。因为这样就能在战斗中随时制造出休息时间去喝回复药水。
但是，此时没有时间将这个情报告诉给所有人了。我也很想叫他们赶快逃到楼梯上，但是想必没人会把被手抓住的斯瓦塔两人丢下不管吧。丽特恩和哈夫纳已经拿出了武器，准备对高耸的手腕发动攻击了。而在他们周围，打空的一只手和两只脚也正在缩回地板和天花板中。
丽特恩他们在一时之间做出的行动并没有错，但遗憾的是，通常攻击是无法解除抓取攻击的。恐怕要用超过一定威力的剑技才行，但是如果许多人在那狭窄的地方胡乱使用大招，那就会发生集团战斗里最为忌讳的自相残杀。此时应该对谁，做出怎样的指示才好——
我的大脑疯狂运转起来，甚至已经濒临短路，就在此时，我的眼前突然产生了一种犹如电光的感觉。因为我和一双大大睁开的淡棕色眼眸对上了视线。
是亚丝娜。在如此混乱的状态下，只有她还安静地站在原地，等候着我的话语。
我用最少的词汇，向十五米外的搭档发出了指示。
“对手，并行！”
没有一丝延迟，亚丝娜点了点头，架起已经拔出的骑士轻剑。
她用力踏前一步，发动了剑技“并行毒针”。她的剑越过了正在对手腕发动攻击的丽特恩和哈夫纳，超高速的二连突刺打在了黑色的手腕上。
在爆发出炫目光效的同时，天花板上传来了之前也曾听闻的咆哮。拳头张开，将斯瓦塔和洛巴克放了出来。两人从十米高的地方掉下来，被丽特恩和哈夫纳艰难地接住。
两人自然不可能完全无伤，血条都减少了一些，但更重要的是在两人的防具被破坏之前将他们解救出来。我很想松口气，但此时状况依然紧急。打空的手和脚已经缩了回去，而楼梯旁边的涅兹哈脚下，以及欧可坦和耐让的上空，都开始在形成新的靶标。
“已经躲不开啦！”
阿尔戈在我身边大喊。
这个判断恐怕是正确的。地板上的线条越往外空隙越大，而距离楼梯越近就越密集。已经不可能让所有人在不踩到线条的情况下走下楼梯了。
“大家都跑到最近的墙边去！！”
在我用最大音量的咆哮做出指示后，不到一秒钟所有人就已经开始冲刺了。随后楼梯旁的圈里伸出了手，然后两只脚猛烈地踩在附近。我再次深吸了一口气，大喊道：
“到墙边后，注意不要踩到地上的线再停下脚步！！”
这句话让所有人都一边跑一边看向脚边。但此时线条还在进行不规则的变化，不可能进行躲闪。但很快线条的变化开始慢慢减速，一直慢到能够看清，再继续减速下去……
“就是现在！避开线条站好！！”
我第三次大喊起来。所有人都陆续地停止了动作。
我屏住呼吸，来回盯着地板和天花板看。靶标没出现。没出现，没出现……
“啊……”
旁边传来了一阵微弱的叫喊。
向我这边跑来的涅兹哈单脚站立着，双手摇晃着想要维持平衡。他旁边就有一个很大的空隙，但是悬在半空中的右脚却怎么也对不准。
我很快就明白了原因。
他被判定为轻度的“不适合完全潜行”，在虚拟世界中没有良好的距离感。因此他才会放弃近身战斗，选择了成为锻造师，不过走路跑步什么的还是没问题的。只是这个时候他无法把握自己的脚和线条的距离了吧。
“你再努力一下！”
我对他喊了一声后，慎重地踩着线条间的空隙向他靠近。摇晃着上身，快要倒在地上的圆月轮投手伸出的左臂被我牢牢地抓住，然后将他的身子撑起。
“没事，把脚落在那里……正下方就行了，对，OK。”
“对、对不起……”
涅兹哈的身体终于稳定下来，我此时才有时间发出安心而悠长的叹息。
总之，十二个人全都躲开了线条停住了脚步，成功赢得了一段梦寐以求的休息时间。这段时间不容浪费。
我没想过去问“为什么上来了”这种无意义的问题。前去侦察的队员突然掉血，还听到了哐当哐当的轰鸣，换了我也会毫不犹豫地发起突击的。
“掉了血的人边喝血瓶边听我说！看起来，刚刚的手和脚就是这里的楼层BOSS了！”
听我这么一说，哈夫纳叼着小瓶子瞪大了双眼。
“地板上有蓝色的线条对吧！踩上去的话，地板和天花板上的线条就会随机地发生变动，然后在踩到的人脚下或者头顶出现靶标！在线条停止变动之后，地上就会长出手进行抓取攻击，天花板则是会长出脚进行践踏攻击！”
“也就是说，只要跨过线停下来的话，手和脚就都不会攻击了吗？！”
艾基尔在大厅几乎正对面的地方大吼着问道，看来他的理解能力还是挺不错的。因为此时我们相距三十米远，无法看到对方的表情，不过因为封闭空间造成的回音效果，声音还是能听清的。
“没错！最多会有两只手、两只脚同时进行攻击！被手抓住的话，会被举到十米左右的高度，然后血量与防具的耐久度会同时受到损伤！不过，只要用单手武器二连击级别的剑技击中，就能把被抓住的人放出来！”
我等到所有人都点头之后，才继续说明。
“我没被脚踩到过，不大清楚攻击力如何，不过大概会比手的伤害更大！还有，就像二楼的巴兰将军那样，踩中的地方会产生冲击波，因此失去平衡的话会有跌倒的危险！”
除了阿尔戈之外，其他的人再次点了点头。我又用了几分钟的时间，在记忆中搜索着还有什么要注意的事情，但是怎么也想不出来。
“呃，完毕！”
于是我喊了这么一声，整个大厅顿时陷入了沉默，像是遇到了什么出乎意料的事情。
过了几秒钟后，在八米开外的一个地方，亚丝娜喊道：
“那么，保持现状的话，BOSS不会攻击我们，我们也没法攻击它了？”
“应该……是吧。不幸中的万幸是，如果是完整的团队，那肯定没法让所有人都在不踩线的情况下静止下来吧，现在这个人数倒还行……”
我一边回答，一边思考着是要故意踩线来开始BOSS攻略战呢，还是要先退到楼下呢，而就在此时……
似乎是游戏系统做出了判断——BOSS房间里不能有这么轻松的氛围。
楼梯的正上方，天花板中央处的线条自己动了起来。然而我们却什么也做不了，只能屏住呼吸抬头仰望——
轰！轰轰！随着一阵重低音，天花板开始凸起成一个复杂的形状。
被蓝光点缀着边缘的黑色平面陆续接合起来，形成了一个左右对称的物体。那是高高凸起的额头，深深凹陷的眼窝，四角形的鼻子，以及呈横线状的嘴巴。
这是一张让人仿佛回到了3D游戏萌芽期，表面凹凸不平，造型粗犷的“脸”，从额头顶部到下巴尖的距离将近三米。漆黑的眼窝中啵的一声亮起了蓝白色的光环，额头中央浮现出了复杂而古怪的纹章——
在十二个人沉默的仰视中，巨脸的上方依次显示出了六道血条。第一道似乎有些短了，可能是之前击中手腕的剑技造成的吧，但这伤害简直微不足道。
在最后，第五层楼层BOSS的专属名以闪着白光的字体镌刻在半空中。
“FuscustheVacantColossus”。
“名字……和封测时完全不同……”
虽然我的声音低不可闻，但似乎还是被BOSS听到了。
它那没有瞳孔的双眼动了一下，棱角分明的嘴巴大大地张开。额头上的蓝色纹章变为了让人感到不祥的鲜红。
虽然我感觉到将要大祸临头，但已经没时间叫大家赶快防御了，而且就算防御了大概也没什么效果。
那犹如洞窟的嘴巴吼出了仿佛能震撼整个迷宫塔的重低音，整个团队的成员都或重或轻地摇晃起来。幸好没有人踩中地上的线条，但这份安心转瞬即逝。因为，在BOSS的声音响起的一瞬间，所有人的血条下都亮起了防御力降低的Debuff图标，更严重的是，之前还静止着的蓝色线条又一起动了起来。
无法防御和回避的吼叫Debuff也是一个威胁，但我也因此回过神来，用尽全身力气大喊道：
“全都散开，仔细观察线条的动向！尽量闪避，如果踩到的话地板和天花板都要看一下，如果出现圆圈的话就躲得越远越好！有余力的人就攻击冒出来的手脚！”
大厅各处迅速传来了有力的回应声。然后我低声向面前的涅兹哈作出了指示。
“墙边的空隙比较大，更容易躲开线条！等线条停止之后，你就试试用圆月轮打大脸额头上的那个纹章！”
“明、明白了！”
涅兹哈点了点头，向最近的墙边跑去。原本动得让人眼花缭乱的线条慢慢地开始减速。这次我又向附近的阿尔戈和亚丝娜发出集合的信号，同时传达了战术。
“我会故意去踩线，你们做好用剑技攻击的准备！”
“收到啦！”
“知道了！”
我听着两人的回答，同时注视着地板上的线条。
虽然我费尽心思选择了A队以坦克为主，B队以输出为主的编队方式，但如果楼层BOSS一直持续这种不规律的攻击方式，任何固定的阵形只会起到反效果。现在只能让所有人都自由行动，一边躲避地板上的线条，一边寻找反击的机会。
在黑色地板上滑动的无数线条降低了速度……然后继续降低。
“上了！”
我一边大喊，一边用右脚故意踩上了一条线。
一堆线条马上如同某种生物一般做出了反应，在我的脚边画出了靶标。在靶标固定下来的瞬间，我用力一跳。
空气发出“啪咔”的一声被撕裂开来，一只黑色的手臂从我眼前穿过。然后我和亚丝娜还有阿尔戈从三个方向将其包围。
我迅速举起新的爱剑，为了避免自相残杀，发动了竖二连击“垂直弧形斩”。亚丝娜则是再次使出了并行毒针，阿尔戈则是用装备在右手上的钩爪发动了名称不明的三连击技。
三色的光效轰然炸裂，在炫目的光芒中，漆黑的巨手痛苦地扭动着。天花板上的脸发出了愤怒的叫声，我往上看了一眼，发现血条有了明显的减少。
受伤的手腕沉入地板，线条再次开始了眼花缭乱的移动。我一边准备着重复刚才的行动，一边瞟了眼刚才中的那个防御降低Debuff的图标，发现它还没有开始闪烁的迹象。
看来它的效果时间长得出乎意料，这个事实让我咬紧了嘴唇。此时天花板似乎又有了什么动静，我抬头看去，BOSS的脸又呈现出准备张大嘴巴的状态。额头上的纹章也变红了。那个吼叫又要出现了——而且我预感这次肯定会有另外一个Debuff，即使知道不起什么作用，但我还是严阵以待。
但是，在BOSS即将发动吼叫的前一个瞬间，一道银色的光芒在空中划过。
发出吱吱轻响飞翔而去的，是涅兹哈的圆月轮。他以精准的操作打中了BOSS的脸后，发红的纹章变回了蓝色，巨大的脸像是害怕了似的闭上了嘴巴，往天花板里缩进去了少许。旋转的圆月轮划出一道陡峭的弧度，回到了它的出发点。
本以为和封测时期相比，BOSS没有一点相同的地方，但似乎只有额头的弱点保留了下来。光是能让这Debuff吼叫取消掉，就能轻松不少了。我一边再次观察着地板上的线条，一边伸出手对漂亮地履行了职责的涅兹哈所在的方向竖起大拇指。
线条很快停止了。这次不是地板，而是天花板上出现了靶标，但我们要做的事情并没有什么变化。闪过猛然下落的魔像之足，三人看准时机一起以剑技攻击。
在我抬头看着缩回天花板的脚时，从大厅的其他地方传来了哈夫纳的声音。
“掌握到要领了！下次我们也来攻击！”
然后艾基尔和欧可坦也喊叫起来。
“这边也要开工啦！”
“我们也尝试一下！”
我的视线迅速扫视了一遍大厅，楼梯北侧是哈夫纳、斯瓦塔、丽特恩，东侧是艾基尔、沃尔夫冈，南侧是欧可坦、洛巴克、耐让，各自形成了几个小团体。
不愧是攻略集团的顶级玩家，这种临机应变的能力真是让人安心。我一边这样想着，一边用最大的声音吼着回答：
“交给你们了！把它干掉吧！”
尽管话是这样说，但是我也做好了在一开始会有玩家被抓到被踩到的准备了。
在线条停止的瞬间故意踩线，然后躲开袭来的手脚，再用剑技对其发动攻击。BOSS脸的Debuff吼叫则是交给涅兹哈的圆月轮去取消。临时团队的成员们将这些动作严格地模式化，从第三轮开始就能够不慌不忙地完成了。对双手双脚发动的剑技同步攻击有着极大的威力，仅仅过了十几分钟，第一道、第二道以及第三道血条就已经消失。
按照事先定好的计划，在BOSS进入新的血量阶段时就会先回避，确定它的攻击模式会不会有所变化，但是直到血量消耗过半，进入第四道血条的时候，也没有什么要改变的迹象。虽然我觉得不可能直到最后都没有变化，但那至少也是这道血条消失之后的事情了。
我一边想，一边发动了不知道第几次的“垂直弧形斩”，但就在这个瞬间……
“桐人先生！墙壁！”
听到涅兹哈带着惊慌的叫喊，我慌忙转过头去。
地板和天花板上的蓝色线条，开始延伸到了之前没有任何装饰的黑色墙壁上。双方以如同某种原始生物的动作不断地结合在一起，填补了空隙。
就如同监牢里的铁笼。
“按照A队B队的顺序从楼梯退走！”
我赶忙作出了这样的指示。虽然所有人脱离BOSS房间，BOSS就会脱离战斗状态，好不容易才打掉的血条就会急速回复，但是第一次攻略，要谨记穷寇莫追。要摸清新的攻击模式的话，我一个人留下就够了。
“但是啊！”
哈夫纳叫到一半，斯瓦塔就沉默地拉了拉他的披风。双手剑士遗憾地点了点头，向中间的楼梯跑去。
虽然SAO是一个冷酷无情的死亡游戏，但也有着能够被称之为“最低限度的公平”的东西。
其中之一，就是BOSS房间必然会有出口。我以前玩的几乎所有网游里，在和BOSS开战之后整个空间都会封闭起来无法脱离，但是SAO却不同。只有在和第四层的楼层BOSS，也就是那只海马战斗时，它会发动淹水攻击，在此期间门会封闭起来，但也能够从外部轻易地打开。
因此，我相信第五层的BOSS房间肯定也能够脱离。
“桐人君！”
亚丝娜突然大喊起来，同时向天花板指去。
我慌忙抬头一看，只见那张从出现之后一直长在那里没动过的巨脸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了。剩下的三道血条还残留着，所以并不是已经被消灭了。而且地板、天花板以及墙壁上的线条还在灵活地动个不停。
那么，脸跑到哪儿去了呢？
我心底里泛起一种与恐惧有些相似的不祥预感，不停地在宽广的天花板上寻找着。
随后——
“斯巴，不要！”
我听到了丽特恩那连金属头盔的声效都能穿透的哀嚎。
我的视线仿佛被磁铁吸引着一般转向楼梯的方向。
然后我看到了，在地板的中央，几秒钟前还是楼梯的地方钻出了BOSS的脸，以及斯瓦塔被巨大的嘴吞到了腰部的身影。
——到底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
——楼梯到底哪儿去了？
就在我屏住呼吸僵在原地的时候，哈夫纳一边用力想要将斯瓦塔从BOSS的嘴里拽出来，一边转过头对我大喊：
“楼梯……变成嘴巴了！”
我的大脑在延迟了一段时间之后才理解了这句话的意思。
BOSS的脸从天花板上消失，出现在地板上。这倒还可以理解。但是作为唯一出口的楼梯变成了BOSS的嘴，那不就谁都没法离开这个大厅了吗？
不，现在更应该考虑如何救出斯瓦塔。那口每一颗都和玛娜娜雷娜的巨大卷蛋糕差不多大的黑牙，此时正前后夹击着斯瓦塔的重装铠甲，迸射出大量的红色损伤光效。虽然现在血量还没有减少，但可以想见的是，如果铠甲被破坏的话，斯瓦塔就会瞬间遭受到足以致命的伤害。
“该死，又是这一套……”
在最开始就遭受过抓取攻击的斯瓦塔一边双手用力想要将BOSS的嘴推开，一边狠狠地咒骂着。虽然丽特恩也在帮忙，但那巨大的下颚完全没有放松的迹象。在脸的另外一边，艾基尔也用双手斧不停地敲打着弱点所在的额头，但明明在天花板上的时候，BOSS只是被圆月轮打中了一下就直接缩了回去，现在却能满不在乎地反弹着厚厚的斧刃。
也许就像手和脚那样，剑技以外的普通攻击是没有效果的，但是艾基尔似乎是顾虑着会波及斯瓦塔，所以不敢这么做。
我也很想马上跑过去，但地板上的线条还在变动着。哈夫纳和丽特恩此时正忙着救助斯瓦塔，没空躲闪线条，因此如果情况紧急的话，我和亚丝娜还有阿尔戈必须故意踩踏线条，将手和脚的攻击吸引到我们这里来。
“该死……脸啊手啊都是又出现又消失，这BOSS到底是什么玩意儿啊！”
我咬着牙下意识地骂出了这样的话，随后，身边的亚丝娜发出了嘶哑的声音：
“FuscustheVacantColossus……原来是这个意思……”
似乎是搭档从BOSS的名字里悟出了些什么，在我看了她一眼后，她用更加沙哑的声音说道：
“Vacant的意思是‘虚无的’，Colossus的意思是‘巨像’。虚无巨像……这大概是在指这个大厅。这整个房间，都是第五层的楼层BOSS啊。”
“啊！”
更为惊人的事实让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用视线扫视着那上面有无数蓝白线条如生物一般蠕动的地板、墙壁以及天花板。如果亚丝娜的推测没错，那么团队的十二个人，都被封闭在BOSS……虚无巨像福斯库斯的体内了。如果整个空间都是BOSS的身体，那不管是伸手还是伸脚，抑或是将楼梯变成嘴巴都是随心所欲的。
“就算是魔法制造的魔像，这也太……”
我的呻吟声和斯瓦塔绝望的叫喊重合在了一起。
“不行，打不开！”
虽然哈夫纳和丽特恩马上出声鼓励，但是话语中也带着一丝慌张。
“不要放弃，斯瓦塔！”
“斯巴，我马上救你出来！”
“不行了……铠甲要坏了！阿丽，你把手从嘴巴上拿开！”
面对斯瓦塔这句蕴含着决心的毅然话语，丽特恩猛力地摇头。
“不要！我一定……要把你救出来！！”
没错，绝对不能放弃。斯瓦塔此时还接近于满血，就算被剑技牵连到，也应该不会马上没命。
我下定决心，对举起双手斧的艾基尔作出指示。
“艾基尔！用剑技攻击额头的纹章！”
但是巨汉却转过头来，用力地摇着他的光头。
“不行啊……这家伙没有纹章！”
“什……”
斯瓦塔的铠甲断断续续地发出着充满金属质感的哀嚎，刺激着我那因为接踵而来的惊愕而接近停止的思考。
如果他死在这里的话，其他的成员就会陷入恐慌状态，只能在福斯库斯那不讲道理的攻击下落荒而逃。但是楼梯已经消失，不可能逃离这里。这样的话，团队甚至可能全灭。
——真的就这样完了吗？
我的视线在空中游移着，最后被呆立着的亚丝娜那发青的侧脸吸引了。
在你不需要我之前，我都会在你身边保护你——明明在通往第五层的螺旋楼梯上，我才刚刚做出了这样的承诺。
不，也许我本来就没有说出这种话的资格。也许，自从在死亡游戏刚开始就抛弃唯一的朋友跑出城外的那一刻开始，就决定了我在这个世界要走的是什么样的道路——那便是注定要孤身一人彷徨在荒野之中，无处容身。
这就是数据之神给我的惩罚吗？这是我不只想要一个可以守护的搭档，还想要指挥这么多玩家去挑战BOSS怪而得到的报应吗？
在我的脚边，蓝色的线条——可能就是福斯库斯的神经——终于开始减速了。
在远处，斯瓦塔的铠甲正在爆出闪耀的损害光效，开始产生了裂痕。
就在所有人都陷入绝望之中，只能等待最后一刻到来的时候——
“你休想……杀了斯巴啊啊啊啊啊！”
丽特恩发出了勇猛的呐喊，做出了一个出乎意料的举动。
身着钢铁重装的战士跳到了福斯库斯那四方形的下巴上，然后毫不犹豫地投身于将斯瓦塔咬着的嘴巴里。
下一刻，斯瓦塔的铁锁甲就爆成了无数的蓝色碎片。无情的牙齿毫不停顿地袭向单手剑士的躯体，却撞上了跳到他身边的丽特恩那身钢铁板甲，伴随着强烈的冲击声和大量的火花停了下来。
“什……阿丽，为什么！”
斯瓦塔用左手抓着重装战士的右肩大喊着。丽特恩一边用双手推开福斯库斯的嘴巴一边回答：
“因为我是坦克啊！保护队友就是我的职责！”
这句话，对在十五米外呆站着的我那麻痹的意识也造成了强烈的冲击。
不算阿尔戈和涅兹哈，在剩下的十个人里，丽特恩是最晚参加攻略集团的，却比谁都更加果敢地履行着自己的职责。反观我呢，明明没有直接面对危险，却第一个想要放弃了。
如果说，丽特恩的职责就是守护的话。
那么，我的职责就是思考。
思考吧。哪怕将脑细胞全部烧掉也在所不惜。
福斯库斯的弱点……额头的纹章到哪里去了？应该不至于消失了才对。如果它也是魔像的一种，那么根据希伯来的传说，在身体上应该刻有文字或者纹章，以此代表它的生命。
福斯库斯的脸从天花板上消失，出现在了地板上。那么，是不是可以推测，从额头上消失的纹章也移动到其他地方去了呢？
地板、墙壁还是天花板的什么地方吗？不，还有着可能性更高的地方。
我重新用力握紧爱剑，向集中在大厅中央的艾基尔他们大喊：
“大家尽量躲开线条，躲不开的话，就爬上BOSS的脸！”
所有人都猛然向我看来，然后点了点头。装备重量较大的哈夫纳、耐让和欧可坦爬上了BOSS的脸颊和额头，艾基尔、沃尔夫冈和洛巴克则分散开来，将注意力转移到地板上。
我随后对附近的同伴也发出了指示。
“亚丝娜、阿尔戈还有涅兹哈！你们踩线让脚和手出现！作为弱点的纹章一定就在上面！找到之后，所有人都对它发动攻击！”
“明白！”
“知道啦！”
“我会尽力！”
三人同时做出回答，然后沉下腰做好准备。
我能看到在线条的运动速度降低，从脚下通过的时候会产生一瞬间的反应。虽然这次没有必要躲开，但如果靶标出现在身体前方的话会比较容易回避。我微微调整了双脚的位置，在线条停止的瞬间，向前伸出左脚踩了下去。
蓝色线条“咻”的一声聚集起来，在我脚下画出同心圆。在这个瞬间，我用力地向后飞退。
我眼前出现的是福斯库斯的左手。阿尔戈面前的是右手，亚丝娜面前的是左脚，而涅兹哈面前是右脚。它们几乎是同时伸出和踩下。
我抬头死死地盯着左手转了一圈，没有发现纹章。周围也没有传来发现的声音。如果这个推测错误的话，我们失去的不只是斯瓦塔，连丽特恩都要赔进去。
应该有的。绝对……绝对有！
“找到了！！”
用变了调的声音发出呐喊的，是在七米外的墙边驻守的涅兹哈。
我连忙转过头去，只见圆月轮投手指着那棱角分明的左脚膝盖内侧。不过似乎是光顾着寻找纹章，没顾得上躲避践踏引发的冲击波，此时他还倒在地上，没法马上站起来。
结束了攻击的脚发出轰隆隆的震颤开始上升。膝盖内侧的高度约有四米，这个距离本来就有点接近极限了，但是现在必须要够到。
“别想逃！”
我叫喊起来，开始用力冲刺。一边跑一边架起剑，准备发动在我学到的技能里射程最远的跳跃系突进技“音速冲击”……
“低下头，桐仔！”
一声叫喊突然从我身后传来，我下意识地缩起了上身。
随后，右肩传来了猛烈的冲击。我失去了平衡，勉强才站稳了脚步，同时抬头看去，只见一个矮小的身影以我为跳板高高地飞了起来。就算把点数都加到了敏捷上，这跳跃力也实在太惊人了。
在“老鼠”阿尔戈跳到最高点的瞬间，她右手的钩爪裹上了紫色的光效。在系统辅助的推动下，娇小的身躯高速地纵向旋转，犹如子弹一般提高了速度。我记得这一招是钩爪类突进技“迅疾翻跃”。
这一记与阿尔戈这个网名完全相反，让人联想到猫科大型动物的猛击，深深地刺入了想要回到天花板的那只左脚的膝盖内侧。在并排的三条伤害线斜着覆盖在蓝色纹章上的瞬间，一阵仿佛大型低音炮在啸叫的重低音从我身后发出，响彻了整个大厅。
我一边用鞋底在地上滑行一边转过身，只见地上那张福斯库斯的脸正用力张大着嘴巴吼叫着。斯瓦塔和丽特恩的身体像是被声压推出来似的飞上半空，然后亲密地并排落到地上。
丽特恩的板甲虽然有了深刻的损坏痕迹，但还没到完全破坏的地步。只要没有损毁，就能找锻造师修复。
将两人吐出之后，福斯库斯的嘴大张着沉进地板，最后消失。只留下了一条和原来无异的楼梯。
在停顿了一瞬间后，周围的玩家们都异口同声地发出了欢呼。哈夫纳激动地扑向斯瓦塔，像是拥抱似的把他扶了起来。丽特恩也拉住欧可坦伸出的手站起身来。
总算回避了最糟糕的事态，这让我安心地长出了一口气，但BOSS战自然不可能就此结束。我感觉到上方传来的动静，抬起头一看，只见福斯库斯的脸再次出现在天花板的正中央，环状的双眼闪烁着光芒，嘴巴呈菱形发出“哦、哦、哦”的古怪笑声。作为弱点的纹章再次回到了额头上，也不知道会不会再次消失。
“各位！等会儿再高兴吧！”
我举起剑大喊。
“已经明白了改变后的模式了，再战斗一会儿试试吧！不过斯瓦塔你要先下楼梯回血！”
他的铁锁甲已经被福斯库斯咬碎。我认为再继续参加战斗的话太过危险，才作出了这样的指示。但是——
这位老资格的领跑者一边打开装备图示，一边大声回答：
“抱歉，只有这个命令我是不会答应的！在打倒BOSS之前，我绝对不会走下那个楼梯！”
“但是，你的铠甲！”
“我不至于连备用都没有！还能继续战斗！”
如他所说，他那原本只穿着衬衣已经被一件新的重装铠包裹起来。虽然强化度看起来比那件坏掉的铁锁甲要低一些，但是防御力看起来没有什么问题。
“我知道了，但还是别太勉强！”
斯瓦塔咬着药瓶举起大拇指回应了我的话。天花板上的福斯库斯像是感受到了团队的战意似的再次发出嘲笑，然后地板上的线条再次动了起来。
之后的战斗，虽然过程算不上稳定，但至少都没有出现重伤者。最危险的还是BOSS的脸移动到地板上的时候，虽然没有人再次被咬到，但因为纹章移动到了手脚上，有好几次都来不及将Debuff吼叫给取消掉。Debuff除了降低防御之外，还有降低视觉亮度、降低听觉、降低平衡感以及持续性伤害等等，可谓是多姿多彩，尤其是中了感觉异常类Debuff的人难免被手抓住或者被脚踩中。
但是这个临时组建的团队，却用精妙的配合将被抓住的人救下，让被踩中的人退到墙边进行回复。我们用了三十分钟，打掉了福斯库斯的第四与第五道血条，在距离战斗开始大概一小时的晚上八点零五分，终于进入了最后的第六道。
“哦哦哦！”
天花板上的脸发出了迄今为止音量最大的怒吼，在看到双眼的圆环变为血红色之后，我大喊起来：
“模式又要改变了！有谁血瓶不够的就快说！”
“有点危险！”
“俺也是！”
哈夫纳和沃尔夫冈都叫了起来，我从道具栏里将两个分别装有六瓶回复药剂的小包实体化后交给他们。在此期间，遍布整个大厅的蓝色线条开始以前所未见的模式动了起来。
以地板上的楼梯为中心，线条开始缩小并回到外圈。无数的线头在碰到墙壁之后直接垂直往上爬，向天花板中央的脸集中。
之前一直搞得我们叫苦不迭的线条消失了，在恢复为黑色平面的地板各处，十二个人同时严阵以待。
蓝色的光束犹如鬃毛一般，在福斯库斯的脸周围蠕动着，然后那张脸开始往下伸出。线条开始集中成粗大的四股，而在每一股的尖端，都出现了那熟悉的靶标。位于其正下方的玩家都迅速躲避，但是从靶标中冒出来的手和脚动作都非常缓慢。不过这一次，手脚在慢慢地伸出到肘部与膝盖之后依然继续伸出，直到连肩膀和腰部也露了出来，然后是四方形的躯干——
“哦哦哦啊啊啊啊啊！”
随着比之前音量更大的怒吼，第五层的楼层BOSS“虚无巨像福斯库斯”终于以人形魔像的形态与天花板分离了。
“后退！”
这次不用我指示，所有人就已经冲向了楼层南侧。随后，伴随着巨大的轰响与冲击，福斯库斯落地了。
在那轻松超过了十米的巨大身躯上，密密麻麻地镌刻着那熟悉的线条。不过原本发着蓝光的线条，此时正从脸部开始慢慢变为如血一般的鲜红。仅仅过了几秒，手指尖和脚尖都已经被染成红色，然后BOSS发出了第三次咆哮，高高举起那拳头已经粗大得犹如战锤的双手。
看着同伴们像是被气势压倒似的缓缓后退，我下意识地高喊：
“BOSS变成人形的话，就按照最开始指定的战术来！A队负责防御，B队负责攻击，将控制‘仇恨’放在第一位！”
“知……知道了！”
A队队长哈夫纳回答了一声，开始将自己的小队成员集合在一起。与此同时，我、亚丝娜还有艾基尔他们左右包抄，形成了BOSS正面是重装部队，侧面是轻装部队的阵形，然后举起了各自的武器。
“全力打掉最后的血条！”
“噢！”
我的话语得到了如雷霆般悍勇的回应。而BOSS也仿佛是对此作出了反应似的，将右脚重重地往前一踏。
身为A队主坦克的斯瓦塔与丽特恩迅速上前，高高举起左手的盾牌。在两人以完全相同的动作举起右手，摆出将左手猛然顶出的姿势后，盾牌发出了银色的光辉，传出了犹如寺庙钟声一般的巨响。这是在提高盾装备技能后才能使用的嘲讽技“威吓咆哮”。
这一招对有些种类的BOSS可能会无效，幸运的是福斯库斯立马就怒吼着提高了速度。斯瓦塔两人勇敢地站在原地，等待着比第二层的楼层BOSS“金牛国王亚斯特留斯”还要大上一圈的巨大魔像。
“哦嘎！”
福斯库斯吼了一声，右拳高高举起，甚至都已经擦到了天花板，然后朝着斯瓦塔两人轰然锤下。而两人准备以高举的盾牌来挡下这一击。
虽然被称之为坦克，但因为要注意防具的耐久度，所以防御的基本还是靠走位进行回避，不过他们似乎是要趁情况还不危急的时候确定一下能否进行格挡防御。我用对两人的胆量半是敬佩半是担心的视线死死地看着，只见斯瓦塔的斗盾和丽特恩的圆盾与犹如巨石的双拳猛然相撞，产生了大量的光芒与冲击声。
如此猛力的攻击，让并排的两人没能站稳在原地，而是被推得后退了两米左右，但最终并没有受到伤害。当然，如果连普通攻击都会被打退那么远，那带特效的特殊攻击估计是防不下来了，但光是有可能格挡就已经让人感到安心。福斯库斯的右手在结束攻击之后停下了一瞬间，哈夫纳趁此机会发动了双手剑二连击技“瀑布奔流”将其命中，第六道血条减少了百分之三左右。
“很好，我们也攻击吧！”
我对亚丝娜发出信号后，往地上一蹬，对犹如大树一般耸立的左腿的小腿肚发动了二连击“垂直弧形斩”。在结束了技后僵直后，大喊了一声“换位！”便向后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亚丝娜冲上前来，以犹如舞蹈一般的前置动作发动了上下二连刺“斜列毒针”。
至于右脚那边，则是艾基尔和沃尔夫冈用力地举起双手武器，对其造成了沉重的伤害。双脚同时遭到攻击的福斯库斯后仰着身子发出怒吼，让我一瞬间有些身子发凉，觉得是不是太用力了点，不过幸好目标没有转移，魔像继续攻击着斯瓦塔两人。
在远处的墙边，涅兹哈则是架起了圆月轮准备攻击弱点，阿尔戈则是灵活地到处跑着，同时在A队旁边的地板上放下回复药剂。
“总算有点BOSS战的样子了啊！”
身旁的亚丝娜一边后退一边低声说着，我点了点头。
“嗯……不过，BOSS肯定不会就这么四平八稳地被解决，不要大意！”
“那当然！”
亚丝娜在回答的时候，嘴角露出了些许笑意，在第一第二层时还残留着的菜鸟风范在她脸上已经荡然无存。在知识方面我可能还有得教她，但是对她预告的“不再需要我的时候”可能会来得比想象中更早吧——我的心里冒出了这样的预感，并短暂地屏住了呼吸。
不过，这便是我所期望的事情。只有当她从我身边离开，加入大公会之后，才能完全发挥出自己的才能。这一切都是为了打通这个死亡游戏……亚丝娜自己也应该是为了回到现实世界而战斗的。
我用力握住爱剑的剑柄，对临时搭档回了一个短暂的笑容。
“很好……下次就攻击其他的部位，寻找防御力比较弱的地方吧。”
“不错啊。要攻击阿基里斯腱或者小指头吗？”
在说出了让人感到可靠的话语之后，栗色头发的轻剑士用力地挥了一下银色的轻剑。
如我预想的那样，福斯库斯的攻击从单纯地用双拳殴打发展到用双脚进行连续践踏，然后又进化出了让人头疼的Debuff吼叫，甚至还会从双眼发射出高温激光，然后在最终阶段还进入了狂暴模式。
每当模式改变的时候，我都想过退到楼下，但是A队的六人，尤其是斯瓦塔和丽特恩在不停地进行循环恢复的情况下，依然很好地履行着坦克的职责。
终于，连最后一道血条也变成了红色，A队的六人聚集在一起，抵抗着将双臂挥舞得如龙卷风一般的魔像发动的猛攻，斯瓦塔在此时向我大喊：
“桐人！LA就给你了，华丽地干掉它吧！”
被他这么一说，我也不能藏拙了。
“知道！那我可不客气了！”
我大喊着回话之后，将黑暗精灵的名剑“日暮之剑”架在右肩上，开始全力奔跑。
虽然还未强化，但是这把剑有着敏捷+7的魔法效果，就第五层的水平来说算是相当惊人了。我充分利用了被增幅的敏捷，沿着外圈的墙边以最大速度冲刺，然后直接踩上了弯曲的墙壁继续奔跑。我的身子几乎和地面平行着从A队的左斜上方跑过，一直到再也没法爬高的时候，全力地从墙上跳起。
福斯库斯那张巨大的脸已经近在眼前。那红色圆环状的双眼和飞在空中的我对视之后，微微地收缩了一下。
“哦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为了突破这高声的咆哮造成的压力，我也大喊起来。
“这样就……结束了！”
我将爱剑架在左侧，发动了在整个攻略集团之中似乎还只有我能用的四连击技“水平方阵斩”。
长剑如同直升机的共轴双旋翼一般高速旋转起来，在福斯库斯额头的红色纹章上刻下第一条、第二条、第三条以及第四条蓝色的闪光。
纹章从额头上脱落，化作光点消失在空中。
环状的双眼不规则地闪烁起来。
遍布全身的红色线条迸发出炫目的光芒。
从所有线条上拉出了几道犹如火焰的闪光——然后，第五层的楼层BOSS，虚无巨像福斯库斯的巨大身躯爆裂开来。
[img=700,1036]https://rss.sfacg/web/novel/images/UploadPic/2019/01/726cdca1-743d-4f70-b4a1-9e78186fa6dd.jpg[/img]
我一边看着取得最后一击奖励的提示一边落地，然后直接半跪下来。
即使等到那和之前的BOSS相比要华丽许多的消灭特效渐渐变得稀薄，直至完全消失，大家都说不出话来。
在寂静之中，我突然感觉到地板的质感发生了变化。原本如同黑色水晶一般平滑的光泽消失了，变成了和塔的构成材料相同的蓝黑色石砖。我保持着单膝跪地的姿势，伸手去感受着那粗糙的质感，就在此时，整个地板都发出了咯咯咯的低音颤抖起来。
总不会像第二层那样追加一个最终BOSS吧？我抱着这样的想法，心惊胆战地抬头看去，只见在天花板正中央有一个新的物体正在浮现出来。我惊了一瞬间，但马上发现那不是手脚也不是脸，而是石头构成的螺旋楼梯。
“结束了……”
也不知道是斯瓦塔还是哈夫纳用嘶哑的声音这样说道。而这句话成为了一个契机——临时团队的所有成员猛然爆发出了欢呼。
我也很想加入欢呼的行列，但疲劳感突然袭来，差点让我失去了意识，连忙用剑拄在地板上。就在我想靠着剑站起身来的时候，一双白色的手伸到了我的眼前。
“辛苦了，桐人君。”
我握住一只手，在它的牵引下勉强站起身来，和已经收起了剑露出微笑的搭档轻轻碰了碰拳头，庆祝着胜利。
此时后方传来了更加热烈的欢呼，我转过头去，只见斯瓦塔正把丽特恩高高地抱了起来。他仿佛感受不到那全身板甲的重量似的，伸着双手举着丽特恩不停地转着圈。
“这样看来，搞不好明天整个艾恩葛朗特就都知道他俩的关系了吧……”
我低声地嘟哝着，亚丝娜则是摇了摇头。
“这里可没有人会不负责任地嚼舌根。大概就连阿尔戈小姐也不会把那两人的情报拿去卖吧。”
不知何时已经站到旁边的阿尔戈在听到这句话后，回了一句：“是、是这样吧！”涅兹哈也一起笑了片刻，然后四个人再次握了握手。
“真是很有领袖风范啊，桐人先生。干脆趁现在把大家都招过来，建立一个新公会如何？”
涅兹哈带着天真无邪的笑容说出了这么一个可怕的建议，吓得我连忙把头摇个不停。
“别、别开玩笑了。而且，你如果被我邀请换公会也会很为难吧。”
“才没这种事呢。如果是桐人先生你建的公会，我们勇者公会所有人都会加入的。”
“不不不，真那么干了，哈夫纳先生绝对会高喊着：‘你果然是这个企图！’然后把我揍扁吧。”
我一边以极高的语速小声地坚决否定，同时看向还处于兴奋状态的哈夫纳和欧可坦。我之所以会担负起不习惯的团队领袖工作，就是为了防止DKB和ALS彻底角力，绝对不是为了播撒新的火种。
不管怎样，我们已经在没有出现任何牺牲者的情况下打倒了第五层的BOSS，可以认为已经避免了最糟糕的情况了。接下来就是处理那个关键的道具……
就在我那陷入疲惫的大脑思考到这个问题的瞬间——
一股犹如冰针贯穿脊髓的恶寒袭来，让我的身子猛烈地颤抖起来。
我此时才发现，之前光顾着思考如何攻略BOSS，却忘记了之后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
那就是SAO的基本规则。
包括BOSS在内的所有怪物，其掉落的道具都会直接出现在参加了战斗的玩家的道具栏里。而每个玩家有没有得到道具，以及得到的是什么道具，都是其他的玩家……包括其队友都无从得知的。
也就是说——
等这胜利的气氛冷却下来，开始战斗处理的环节，然后大家向我询问，这次行动的最终目的——也就是公会旗帜被谁拿到的时候。
假设没有人举手的话，我们也根本不知道是正式运营之后，第五层BOSS变得不再掉落公会旗帜，还是有谁已经拿到了，但是却故意隐瞒。
严格来说，让所有人都将菜单窗口调为可视化，然后逐一检查持有物品，这在系统上是能做到的。但是道具栏里的东西，可以说是SAO中最为隐私的个人信息。即使是林德和牙王这种无从质疑的公会最高领导，也是无法强行对公会成员的道具栏进行检查的。
将持有道具按照获得时间进行筛选，这样只需要看列表的最上方就可以了，这样的话……我的脑海里冒出了这样的想法，但马上就被我舍弃了。筛选的效果仅限于道具栏的主画面，以文件夹结构来比喻的话就是只对根文件夹有效，而只要将公会旗帜放入子文件夹，也就是木箱和皮袋之类的容器里，那这种做法就没有意义了。到头来还是得把所有箱子或者袋子都打开来看一下，而如果是箱子套袋子、袋子套箱子地搞许多层，然后将其塞到最里面去，那就算花时间去检查，还是可能会看漏。
这个问题本应该最先注意到，然后在行动开始之前商量好处理办法才对的。比如说，为了防止藏匿，在解决BOSS之后，任何人都不准打开窗口，然后按顺序检查道具栏的主画面，只要事先这样约定，就算有人得到了也不会想要藏匿，而是会自己上交吧。
怎么办……现在马上提出这个问题，请大家同意检查吗？还是说，要赌赌看有人马上把旗帜实体化上交，让我的不安变成杞人忧天的可能性？
“喂，你怎么了桐人君？难道你肚子痛吗？”
亚丝娜似乎发现我的异样，这样对我说道。
——我又不是小孩子！
如果是平时，我肯定马上这样吐槽了，但现在实在是没这种精力。我依次看了看亚丝娜、阿尔戈和涅兹哈，先对他们三个小声问道：
“那个……你们拿到公会旗帜了吗？”
三人同时摇了摇头。亚丝娜以眼神向我询问，我也迅速摇了摇头后答道：
“不，我也没有……”
“哦。那就是被那边的谁拿到了吧。”
说出这句话后，亚丝娜还有阿尔戈终于明白了我在担心着什么。在看到两个女性皱起眉头念叨着“啊……这样啊……”“糟糕，人家也忘了……”之后，涅兹哈也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
但是圆月轮投手马上就露出了微笑，低声却坚定地说道：
“没问题的，大家可是团结一心战斗过的同伴啊。他们一定会自己说出来的。”
“嗯，是啊……”
我这样答道，然后转过身，下定决心后走了过去。
新出现的螺旋楼梯最终落在了下行楼梯正面三米左右的地方。构成楼梯的材料和地板相同，而且连接处看不出缝隙，仿佛它一开始就存在于那里。
在我走近之后，斯瓦塔才终于放下丽特恩，转身对我笑着说了一声“喂，干得漂亮！”同时举起了右手。我也是勉力地露出了一个自然的笑容，用力地和他击了一掌。
这个声音让其他的队员们也都聚集了过来，我依次看着他们的脸，开口说道：
“首先，我要说一声辛苦了……然后还要说一声谢谢。多亏了大家的努力，我们才能打倒BOSS。虽然发生了很多意想不到的事情，或者说最意想不到的事情就是侦察突然变成了正式战斗吧，但我认为，面对这个无疑是目前最强的BOSS，大家都打出了最漂亮的一仗。”
说到这里，我暂时停顿了一下，却没想到身为A队队长的哈夫纳双手叉腰，说出了让我意外的话语：
“虽然就我的立场而言，说这种话不怎么适合……但可能就是因为我们是十二个人的少数精锐团队，才能在不死人的情况下，干掉这种充满机关的BOSS吧。我觉得，如果是完整团队的四十八个人，绝对没法让所有人都能一直躲开地板上的线条。”
然后他似乎从自己的话里想到了什么，看向ALS的斧枪手。
“啊……欧可先生，也许，ALS之所以计划着要仅凭主力来讨伐BOSS，是因为掌握了攻略方法？”
欧可坦则是举起双手摆了摆，回答道：
“不不不，我觉得纯粹就是偶然。接下来我说的话大家也别外传，其实我也觉得，光靠ALS的三个主力小队，要零牺牲地攻略BOSS是很困难的。因为我们不会干涉成员的技能和装备搭配，所以老成员里没有一个是那种打怪吃力，刷经验效率还低的纯坦克。直到发掘了丽特恩，坦克的情况才算有所改善……我可是真希望她能如同Bear……哦不对，是如熊一般大显身手啊。”
“等等，欧可先生，熊这比喻也太过分了吧。”
恋爱中的少女丽特恩晃动着遍体鳞伤的板甲发出了抗议，欧可坦露出了像是有些慌张的笑容，斯瓦塔、哈夫纳以及艾基尔等人也都放声大笑。
这个话题告一段落的时候，斯瓦塔打开窗口看了一眼，然后向我看来。
“已经八点半了啊，这个时间，ALS的主力可能要追上来了。桐人，你想过要怎么回去了没有？”
正在思考其他事情的我眨了一下眼睛，慌忙答道：
“呃……啊，嗯。沿着迷宫塔下去的话也许会和ALS碰面，所以我想走上这个楼梯，前往第六层的主城，然后从传送门回到卡尔鲁因。好不容易才打倒了BOSS，大家都想先别人一步看到第六层吧？”
“那是当然啦！我现在都兴奋起来了！”
哈夫纳的兴致很高，甚至说出了如此逗趣的话语，让大家再次放声大笑起来，但我却猛然举起右手，打断了他们的笑声。
“刚才斯瓦塔也说了，现在时间不多。虽然我也很想赶快爬上第六层，但是在那之前，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先解决。”
众人似乎是从我的声音和表情上感觉到了什么，全都恢复了认真的表情。
我做了个手势，让亚丝娜他们也走上前来，然后我依次看着团队同伴——哈夫纳、斯瓦塔、丽特恩、欧可坦、艾基尔、沃尔夫冈、洛巴克、耐让、亚丝娜、阿尔戈、涅兹哈——的脸，开口说道：
“我希望，得到了这次行动的根本目标……也就是公会旗帜的人，现在能马上报告。”
“噢，说起来也是哦。都忘得一干二净了。”
说出这句话的人是艾基尔。他摸了一下自己的光头，摊开双手表示不是自己。他的同伴们也都耸了耸肩，微微摇头，ALS的两人和DKB的两人也都做出了同样的反应。而亚丝娜他们自然也闭口不言。
沉默持续了五秒左右，才被一脸困惑的沃尔夫冈打破了。
“桐人你也没有对吧？”
“嗯……我没有拿到。”
“那就是说，正式运营后，第五层BOSS手上没有那个旗帜吗？”
狼人一脸惊愕地捋着长长的胡子，而脸上的毛比他更多的洛巴克则像是要高呼万岁一样举起了双手。
“这不是糊弄人吗！我们这一阵辛苦到底是为了什么……呃……”
话说到一半，他的语速就慢了下来，最终闭上了嘴，想必他也终于发现了。同时，哈夫纳等人的脸上也没有了表情。
有可能是在场的某人没有报告自己得到了公会旗帜，而是藏匿在道具栏里。随着所有人都认识到这一点，胜利后那昂扬的气氛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被犹如惊涛骇浪的苦恼折磨的我，看着在BOSS战时还团结一心的团队伙伴们现在却以充满猜疑的目光互相偷偷观察着。
在此时宣告“第五层BOSS没有掉落公会旗帜”，然后前往第六层，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
但是，这不过是将问题暂时搁置……不，根本就只是逃避责任罢了。
因为，我已经在一定程度上锁定了目标。知道了得到公会旗帜，并将其藏匿起来的到底是谁。
当然，我拿不出什么完美的证据，但只要做出适当的诱导，应该能将对方逼问到哑口无言吧。但如果对方死不承认，我也没法强制地要求检查道具栏，或者用剑来威胁。此时不能以道理来逼问，而必须让对方自己主动交代才行。
到底要如何才能得到这样的结果呢。
以前的我，从来没想过要去理解人心，而是一味地疏远着他人。就算是面对着在现实世界里每天都见面的家人，我偶尔也会冒出“这个人究竟在想些什么呢”“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呢”之类的疑问。“变得不明白对方究竟是谁的感觉”让我的现实变得淡薄，偶尔会让我有一种我自己都莫名其妙的空虚感。
我之所以从小学开始就沉迷，或者说是逃避在网游里，是因为我觉得用人工的角色来进行交流是很自然的事情。3D模型构成的身体，与操作它的血肉之躯彻底分离的世界……只有在这样的世界里，我才能不用去烦恼“这个人究竟是谁”的问题。
所以，我被世界上第一个虚拟现实网游《刀剑神域》深深地吸引，应征参加了封闭测试，最后被关在这个死亡游戏里，这一切可以说都是必然。
但是，从退出按钮消失，角色的外形变得和玩家的肉体一模一样之后，我又再次逃避起他人了。虽然我也可以推脱说是因为我舍弃了第一个朋友克莱因，又或者是因为差点被我的第一个队友柯贝尔杀害——但问题的本质还是在于我对他人感到恐惧的内心。
在这个已经变为第二现实的世界里，我和原来的世界一样，对他人的内在不愿有一丝关注。玩家不过是玩家，即使是在这个关系着性命的死亡游戏里，大家也都只是各自用虚构的名字扮演角色罢了。我是抱着这样的想法，才能勉强和人做着最低限度的交流。
而这样的我，就算能够以道理来将公会旗帜的藏匿者逼得哑口无言，也不可能在真正意义上将其说服啊……
我缓缓地叹了口气，想要低下头去。而就在此时……
我感觉到视野的最右侧射来了纤细却又猛烈的光芒，让我不由得向那里看去。
光源是一双直直地注视着我的淡棕色眼睛。既不是要倾诉什么，也不是要催促什么，就只是平静地将视线投射到我身上。
那是亚丝娜。
自死亡游戏开始之后。这个轻剑士毫无疑问是我共处时间最长的人，但她的身上依然充满着谜团。老实说，我甚至都无法确定她为什么要一直和我组队。至于我自己觉得能够完全理解她在想什么的情况，恐怕少得屈指可数吧。
但不知为何，我从她身上，却从未有熟悉的感觉……就是那种虚无缥缈的“这个人究竟是谁”的疑问。亚丝娜在我的身边总是自然地发怒、不满以及欢笑。
一定是她即使在这个世界里也没有在扮演一个虚假的自己吧。不管身体是不是一个数据构成的角色，自己依然是自己。亚丝娜的举止之所以能够比任何人都自然，并不是因为她是一个网游新手，而是因为她有着坚定不移的自我。
在第一层的迷宫区初次相遇时，那个有着空虚的眼神，一味横冲直撞的她，已经找到了战斗的目标，积累着知识与能力，现在已经是攻略集团的顶尖玩家了。
而我，又是否像她那样有所改变了呢？
我用眼神回答了亚丝娜的视线后，再次看向集团的某个角落。
我由直立的姿势缓缓弯下腰，然后深深地低下头去。
宽广的空间中顿时响起了窃窃私语。我不是以演技，而是摸索着真正属于我自己的话语，向大家说道：
“首先，我要向大家道歉。在解决BOSS之后该如何处理公会旗帜的问题，必须在一开始就先商量好才对。旗帜掉落后要怎么办，没有掉落的话要如何确定，这些重要的事情却被我丢到了脑后，这是我的失误。也正是因为这样，当大家像现在这样互相猜疑起来……”
说到这里，我才直起身，然后这次是直视着所有人的脸。
“但是，大家应该都是为了让DKB和ALS不会为旗帜发生争斗……同时也是为了让两大公会能够齐心协力继续站在最前线进行攻略，才会参加这个团队的。这一点，不管是在BOSS战之前还有胜利之后，都不会改变……我是如此坚信的。”
我暂时停顿了一下，然后在心中呼唤着那个已经逝去的骑士。
——迪亚贝尔，如果是你的话，在这种时候会怎么做呢？
——我无法成为你的继承人。不管是你体现出来的高洁，还是领导能力，我都不曾拥有。
——但是，你那不择手段也要得到LA奖励的拼搏精神，以及对被你视为敌人的我留下一句“之后就交给你了”的坦诚，我也绝不讨厌。
没错，在放弃之前，必须先把能做的事都做完。就像在第一层的BOSS房间里，迪亚贝尔所做的那样。就像在第二层的BOSS房间里，“传说中的勇者们”所做的那样。
我收回右脚，和左脚并拢在一起。然后站直了身子，双手的手指并拢伸直，放到双腿的侧面。
在保持着直立不动的姿势，对一个玩家注视了片刻之后，我弯下了腰。在将头低到一个极限的角度之后，我看着地上的石砖，开口说道：
“已经没有什么系统上的方法可以确认是谁得到了公会旗帜了。所以，拜托你了。我不会要你把它交给我……而是希望根据在场所有人的想法，来决定该如何处理它。这是为了攻略集团……为了在下面的楼层里等待的所有玩家……以及，为了将来有人把这个游戏通关的那一天。”
大厅中充斥着深沉的寂静。
私语不知何时已经消失，甚至连咳嗽声、呼吸声以及装备摩擦声都听不到了。
如此彻底的沉默，让我有了一种听觉输入信号中断了的错觉——
但是，它却被带着金属质感的“咔嚓”脚步声打破了。
脚步声伴随着不像重金属装备那么沉闷，也不像皮革装备那么轻快，而是介于两者之间的响声向我走来，然后在一直低着头的我面前不远处停下。然后，一阵沉稳的声音从我头上传出。
“请抬起头吧，桐人先生。”
“……”
我保持着弯腰的姿势，只抬起了头部，看向这个团队中最年长的男人……ALS公会的猎头欧可坦的脸。
我直起身来。然后这次换成欧可坦伸直了双手双脚，深深地弯下腰去。
“桐人先生，还有各位，真的非常抱歉。没有坦白得到了公会旗帜的人，就是我。”
这句谢罪与坦白的话语一出，后方就传来了沉闷的声音。
“欧可先生……为什么……”
丽特恩向前走了一步，打开了头盔上的面甲，用不再带有特效的可爱声音继续说道：
“你不是经常那样说的吗……说是攻略集团必须齐心合力，此时不是两大公会搞对抗的时候。但是……为什么啊！”
在双眼含泪的丽特恩说完之后，欧可坦转过身，对自己的公会成员再次低下头去。
“抱歉，丽特恩。我背叛了你的信赖。”
然后他再次转身，面向我打开了窗口。用指尖在道具栏上了点了很多下之后，将那看起来确实被藏到了多层文件夹下的道具实体化了。
伴随着发光粒子出现的，是一根长度超过了他装备在背上的斧枪，全长大概有三米的长枪。不，虽然尖端极为锋利，但它不是长枪。在它的上半部分装着一面纯白色的三角旗，轻柔地卷在犹如镜面的银色长杆上。
“哦哦……”
不知是谁在后面发出了感叹。
虽然我也是第一次见识，但也一眼能看出这个道具绝不简单。它的尖端、柄首以及柄身上都有着极其精细的装饰。旗子的边缘装饰极为优美，带有光泽的布料有着良好的质感。这些因素综合起来，让它的存在感比低层级时出现的那些道具明显要高出了一截。
欧可坦一边用双手捧起终于化为实体的公会旗帜，一边用平静的声音向我问道：
“桐人先生，你一开始就只看着我一个人了吧。能告诉我你是怎么知道的吗？”
“啊……好的。”
我将视线从旗帜上移开，看着斧枪手的脸说道：
“那个……欧可坦先生，你在来到这个游戏之前，是不是一个重度的FPS玩家呢？”
听到我如此用问题回答他的问题，欧可坦瞬间瞪大了眼睛，然后点了点头。
“嗯……有一段时间我更沉迷于那一类游戏。”
我也轻轻地点头，然后开始说明起几分钟前从他的话语里感受到的一丝异样。
“我也只是稍微玩过一点……在FPS的组队战中，有着一种CTF……也就是CaptureTheFlag的模式对吧。就是两个队伍抢夺一根旗的游戏。”
“是的……”
后方的斯瓦塔等人露出了“他突然说这个干什么”的表情，但是我没有在意，而是继续说道：
“在那个模式里，拿着旗子的玩家，日本是叫成‘持旗者’，英语就是FlagCarrier或者FlagBearer，又或者简称为Bearer。欧可坦先生之前说了‘希望丽特恩能如同Bear……哦不对，是如熊一般大显身手’。那其实不是用英语说的熊，而是没说完的Bearer吧？你是希望丽特恩在今后能成为持旗者大显身手……如果不是因为旗子掉到了你的道具栏里，绝对不可能说出这样的话。我是这样认为的。”
在别人看来，我这段话其实根本不能算推理，就只是纯粹的牵强附会罢了，但是欧可坦却轻轻点了点头。
“是这样吗……看来还是别做不习惯的事情才好……”
他看向手上那漂亮的旗杆，脸上露出淡淡的苦笑。
“虽然我没有立场说这种话……但是我希望桐人先生、丽特恩，以及大家……请至少相信一点——我绝不是在一开始就抱着要偷藏公会旗帜的想法来参加这个团队的。也没有和ALS高层串通。最开始，我真的是想要尽量阻止两大公会的队里……真的只有这个心愿。但是……”
他咧了咧长着绅士胡的嘴角，猛地闭上了眼睛。石头构成的大厅之中，回响着他沙哑的声音。
“在我发现这面旗帜……正式名称是‘FlagofValor’的道具掉落到我身上，而且没有任何人发现，只要我愿意就可以把它一直藏下去的瞬间，我就有了一个想法。如果以公会旗帜为谈判道具，是不是能够将两大公会统一起来的想法……”
听到这句话，哈夫纳微微颤抖了一下，铠甲发出了轻响。但是他什么都没说，而是咬紧了嘴唇。斯瓦塔和丽特恩也沉默地对视了一眼，保持着沉默。
欧可坦睁开眼睛，再次露出自嘲的笑容，轻轻摇了摇头。
“但是，这是不可能的吧。一看到ALS拿出公会旗帜，哈夫纳先生他们马上就会知道是我在今天将它藏匿了起来。在这样的状态下，又怎么可能好好谈判呢……我真是做了一个愚蠢的梦啊。我在这里，再次为我做出的糊涂事向大家道歉。”
欧可坦捧着旗子，再次深深地低下了头。
哈夫纳死死地盯着他，然后猛然向前一步，捏紧了双拳大喊：
“没错，你做了一件蠢事！蠢到可能会导致两大公会发生战争！但是……那个梦绝不愚蠢！”
低着头的欧可坦肩膀猛然颤抖了一下。DKB公会的副会长再次往前走了一步，微微降低音量继续说道：
“我在刚才的战斗里，也做了一个小小的梦啊。我、斯瓦塔、你还有丽特恩明明是第一次组队，但却能配合得那么好，那我们之前的争斗也许根本没有什么意义……我不由得在想，如果两个公会的成员能够混编组成一个理想的队伍可能会更好。我不打算放弃这个梦想。虽然两大公会整合在一起的日子遥遥无期……但是，我还是会保持着它有一天或许能够成真的想法。所以……我原谅你了！”
在做出了这个有些唐突的宣言之后，哈夫纳回头扫视着其他成员。
“如果有人绝对不肯原谅欧可先生，一定要给他一些惩罚的话，现在就举手！”
艾基尔闻言大大地摊开双手苦笑了一下。
“喂喂，哈夫先生，你都这么说了，怎么可能还会有人举手啊。”
大哥大军团的其他成员全都点头称是，亚丝娜、阿尔戈还有涅兹哈的脸上也都露出了微笑。
欧可坦一直低着头，那宽阔的脊背剧烈地颤抖起来。
“非常……感谢……”
虽然声音显得沙哑并且发颤，但这句话依然在石头大厅的地板和墙壁上不停地反弹着，清晰地回响在众人的耳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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