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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起来，你们的生日快到了呢。”
仓桥医师摘下听诊器时突然说起这件事，让有纪不由得将目光转向右下角。
可惜现实世界里没有时刻表窗口，无菌病房的墙壁上也不可能贴着日历，于是她扬起视线问道：
“呃……请问今天是5月几日？”
医师闻言便透过厚厚的无菌面罩对她微笑道：
“16日。我记得木棉季和蓝子是23日出生的吧。”
“是的。”
有纪扣上用无尘素材制作的检查服的纽扣，点了点头。仓桥顿了一下，才用感慨颇深的口吻说：
“木棉季也十四岁了啊……真的长大了呢……”
“咦—我倒是希望自己能再长高一点。”
“哈哈哈，没问题，你还能长高的。”
仓桥温柔地笑道，然后摸了摸有纪的脑袋，站起身说：
“那么，下个星期再见。”
“好的。下次见，老师。”
有纪目送仓桥离开，直到除菌室的房门关上之后，才躺到凝胶床垫上。
入住港北综合医院是她前年生日过后不久的事，也快两年了。当中一半时间，有纪都是在这个无菌病房里度过的。
稍早之前，与仓桥医师进行每周一次的面谈后，她都会有一股追着医师冲到门外，去确认现实世界是不是还是保持着原本模样的冲动。不过最近这几天，她倒是越来越不觉得自己被关在米白色的密室里了。
这肯定是因为她在四天前受梅利达邀请，进入了一个新世界，在那里接触了很多玩家吧。虽然只是在镇上或野外打过招呼、聊过一两句，但也能够感受到他们的热情。即便SAO事件发生，世界上依然有那么多人热衷于VR游戏，每天都会出现新的冒险，生出新的故事。
有纪维持着躺在凝胶床垫上的姿势，移动身体，让脑袋靠在枕头上。今天一定要转职到高阶职业—她一边打定主意，一边拨下防护罩，闭上眼睛。
“嗷呜呜呜呜！”
身高三米左右的恶鬼型怪物发出奇怪的吼声，挥下了粗糙的大太刀。从那乱蓬蓬的头发里窜出的一对尖角迸发出暗绿色的光幕，包住了厚重的刀身。
“小棉，它要发动技能了！”
听到蓝的声音，有纪应了一声“交给我吧，姐姐！”然后把自己的刀高举过头。
转职任务的终极头目“恶路王”是一个棘手的强敌，会用五种太刀系范围攻击剑技。如果只是回避它的攻击，就会受到往周围扩散的溅射伤害（注：在以攻击目标为中心的一定范围内，其他敌方单位造成的伤害），无法做出反击。
剑士相当于“坦克”，其职责就是不回避，尽可能地承受敌人的攻击。有纪现在还属于初级职业，等级也不高，如果要充当坦克就不能光靠武器来进行防御，自己也得频繁地使用技能才能抵消攻击。
攻击的时机就在“恶路王”开始挥下大太刀到攻击技能产生威力的零点几秒之间。
有纪瞪大双眼，屏住呼吸，盯着那把大太刀看。随着一阵刺耳的响声，敌人的动作正一点点地放慢——最近她每次高度集中注意力时都会有这种感觉。此时巨大的大太刀已经蓄满能量，就在对方开始行动的瞬间—
—就是现在！
有纪在心中大喊一声，同时用左脚踩了一下地面。
在《飞鸟帝国》这款游戏里，玩家发动剑技或咒术时需要用到一个名为GroundCircle的系统，只要拿起武器用力踩踏地面，脚边就会出现一个显示着可发动技能或咒术图标的环状菜单，要再用脚踩踏一下选择其中一项才可以发动技能。
起初有纪还总得先看向地面，用眼睛确认过后才能踩中想要的图标，但最近她总算学会不用看地面也能踩中图标的技巧了。
“呀啊啊啊啊！”
她发出颇有气势的呐喊声，在用右脚踩中图标的同时用力一跳，发动了对空剑技“日向”。刀身随即散发出橙色的光芒—
“嗷呜呜呜！”
“恶路王”第二次爆发出咆哮，不过此时有纪的空中剑技已经狠狠地击中了大太刀的中间位置。橙色的闪光撕开了暗绿色的光幕，使其彻底烟消云散。随后大太刀被猛地弹了回去，“恶路王”的庞大身躯也向后倾倒。
“姐姐，梅利达！趁现在！”
有纪在落地过程中喊了这么一句，后方随即飞来一张白色的诗笺—蓝的“咒符”紧紧地贴在了“恶路王”的额头上，一边发光一边延伸出一个复杂的立体魔法阵，引发了剧烈的爆炸。
头目痛苦地呻吟着，走起路来摇摇晃晃的，三个剪影在它脚边踩着令人眼花缭乱的步法，用忍刀在它身上砍出了无数道伤痕。这是梅利达的分身攻击技能。头目的LP条一下子被削减了不少，所剩无几。
在“恶路王”由于技能被打断而下降的行动速度恢复正常的同时，有纪的冷却时间也结束了。她把刀架在左腰上，再次猛地用脚蹬地。一感觉到GroundCircle出现，她就用右脚踩中了正前方的图标。
“喝啊啊啊啊！”
攻击范围广阔的居合剑技“澄凪”打中了头目的弱点—额头上的角，瞬间将它打飞了。“恶路王”的LP条终于归零，那庞大的身躯也化作一团蓝色火焰，四处飞散。
嘹亮的喇叭音效宣告这场持续了二十多分钟的战斗已经结束，三人一起发出了欢呼声。
有纪和蓝来到净御原向NPC汇报任务完成的情况，顺利地转职为高阶职业“武士”和“巫女”。走出大楼的那一刻，她们的装备也焕然一新，还互相观察了一会儿。
这身装备与两人以往在《宁静花园》里穿的朴素服装完全不同，很有RPG游戏风格的夸张装扮让姐妹俩既高兴又难为情，忍不住一起笑出声来。就在这时，一个熟悉的嗓音从她们脑袋上方落下：
“有纪，蓝，恭喜你们转职成功！”
抬头一看，就看见梅利达坐在大楼的房檐处朝她们挥了挥手，接着她轻轻一跳，在空中翻了一个跟头，落在两人跟前。
“你们俩都很努力呢。仅仅四天就升到了高阶职业，算是很快的了！”
“都是多亏了梅利达每天花几个小时帮我们，谢谢你！”
蓝微笑着这么回答，有纪也跟着说了一声“谢谢你”。闻言，梅利达便露出羞涩的表情，摇头说：
“没有啦。毕竟是我邀你们来的嘛，这点小忙还是该帮的……其实我也玩得很开心，平常我几乎都没试过跟人组队玩呢。”
在这四天里，有纪也学习了很多关于《飞鸟帝国》的知识，因此她知道梅利达所属的“忍者”是所有高阶职业中号称最适合单打独斗的，也能想象到对方选择这个职业的原因。
要想组队就得和队友们互加好友，更进一步的话，如果加入了公会，就多了一些和他人聊起游戏以外的话题的机会。当话题涉及现实世界的生活时，有纪、蓝和梅利达就不得不面临难堪的选择—究竟是坦言自己因患了重病住院，玩VR游戏是临终关怀的其中一个环节呢，还是随便敷衍一下好呢？如果说出实情，人家说不定会在各个方面都有所顾虑，但撒谎又会让她们觉得心里不舒服。
四天前，有纪还希望自己能变得像梅利达一样，敢于坦率地面对他人。然而这件事做起来并没有那么容易。想必梅利达也在对抗自己内心筑起的那道心墙吧。
不知不觉中，有纪垂下了脑袋。蓝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说：
“好啦，小棉。梅利达说要去庆祝我们转职成功呢。”
“咦，啊……好啊！我想去之前的那家店！”
“OK！那里还有很多很好吃的东西哦！”
梅利达笑容满面地说完，便率先迈开了前行的脚步。
有纪点了奶油豆沙水果凉粉，蓝点了水晶糕，梅利达点了抹茶芭菲，三个人也互相尝了各自点的食物。吃完之后，她们又喝了一口热茶，同时发出一声满足的叹息。
“啊—好幸福啊……日式点心和绿茶真是绝配……”
蓝闭上眼睛低喃了一句，有纪和梅利达也无言地点了点头，表示同意。可丽饼可以搭配咖啡、红茶或牛奶，但这种带馅的点心，没有什么能比绿茶更与它相配了。
“说到最棒的组合，蓝和有纪你们真不愧是姐妹，在战斗中的配合太完美了！一点也看不出来是VRMMO的初学者。”
梅利达突然说起这个话题，让有纪在看了姐姐一眼的同时缩起肩膀说：
“我，我只是在前面挥了几下刀而已，看准时机策应的人是姐姐啦……”
几乎与此同时，蓝也说：
“我也只是在后方施展法术，所以可以一清二楚地看到小棉的行动……”
听到两人的发言，梅利达忍不住笑出声说：
“你们看，这不是很有默契嘛！不过我说的厉害不仅是指这些，你们现在都不用看脚下就能发动技能了吧？我当时可是花了一个月才学会这一招呢！”
“这是因为……《飞鸟帝国》是我和小棉玩的第一个VRMMO，而梅利达之前也玩过其他游戏，所以很难切换吧？还是说VRMMO的战斗系统都是通用的？”
听到蓝的问题，梅利达先是笑着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才说：
“嗯，这可能也是一个原因……不过战斗系统完全不一样哦。”
她悄悄看了一下四周，确认甜品店里没有其他玩家之后，才继续小声说道：
“SwordArtOnline就跟它的名称一样，战斗时不用魔法，只靠武器。不过发动技能……也就是‘剑技’的时候，只要摆好架势就可以了。那边的技能种类也和《飞鸟帝国》不一样，不是只有单发技能。”
“……不是只有单发？”
有纪不太明白这句话的意思，歪了歪脑袋。梅利达见状便用右手拿起用来吃芭菲的长柄勺，迅速地往纵向、纵向、横向挥动。
“嗯，也就是‘连击技能’。在《飞鸟帝国》里，如果不发动技能只做普通攻击，玩家也可以连续挥舞武器，但到了SAO，威力就完全不一样了。一旦你架好武器，发动了剑技，身体就会半不受控制地行动起来……会自动拿着剑‘唰唰唰’地快速挥出三连击，甚至是四连击。而这边的战斗一般是拿好武器，跺一下脚，等GroundCircle出现之后再用脚踩一下图标才能发动单发技能……所以一开始我总是等得很不耐烦……我之所以转职为忍者，也有一半是因为忍者身轻如燕，可以上蹿下跳。”
说完，梅利达爽朗地笑了。那么另一半是因为什么呢？有纪和蓝都没有问出口，而是跟着她一起笑了起来。
“啊哈哈，梅利达确实灵活得很，刚还以为你在那边，结果下一秒就出现在另一边了。”
对于蓝的这句评价，梅利达回了一句“此乃忍者之基本”，接着突然换了一个表情，像是在回想与头目的那一战似的慢慢眨了眨眼睛才再次开口说：
“……其实我真心觉得厉害的，是有纪和蓝的预见能力。尤其是今天的有纪……战斗到了尾声的时候，你已经完全摸清‘恶路王’发动范围攻击技能的时机了吧？就算是顶级玩家，也很少有人能连续十次以上抵消头目的大招哦。看来你能在《宁静花园》里抓到‘皇家特里同锹形虫’也不是瞎猫碰到死耗子啊。”
这些出乎意料的话让有纪听得目瞪口呆。
以前在这种场合受人夸奖的，一般都是姐姐。不管是考试分数、绘画技巧还是跑步速度都是姐姐比较优秀，这一点就算是在虚拟世界里也应该是一样的。如果说有纪在梅利达眼里显得比蓝厉害，那么原因就只有一个—姐姐所用的NERvGear和她使用的Medicuboid二号机之间存在性能上的差异。
“不……不是的，梅利达。”
有纪拼命摇头说：
“其实我用的不是AmuSphere...”
说到这里，她突然倒抽了一口凉气。在进入《飞鸟帝国》之前，仓桥医师曾经千叮万嘱，叫她不能向别人透露自己正在参与Medicuboid的试验。
梅利达正诧异地等着下文，有纪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陷入了沉默。此时搭救她的依然是蓝。
蓝以镇定又温柔的声音说：
“听我说，梅利达。抱歉之前一直瞒着你，正如刚才小棉所说的那样，我们使用的机器并不是AmuSphere，是医院的医师为我们准备的改装版NERvGear。”
有纪也知道只能解释到这个程度，但其中依然有一半是假的。如果只说一号机还说得过去，可是有纪使用的二号机根本不能称之为改装版的NERvGear。
她很后悔，觉得都是自己说话不谨慎，才害得姐姐不得不撒这个谎。她的双手在膝盖上紧握成拳，姐姐却用指尖轻轻地抚摸着她的拳头，仿佛在对她说“没关系的”。
梅利达没有察觉姐妹俩在桌底下的互动，而是瞪大眼睛，以几乎不成声的声音说：
“NERv...Gear...”
接着她又眨了几次眼睛，才用略为嘶哑的声音继续道：
“你说的改装版，是指让它不具备危险性的……”
“嗯……我是这么听说的。好像是改小了蓄电池的容量，加装了限制器，让它不再发出危险的电磁波。因为医院很积极地将VR技术导入到缓和治疗上，所以为我和有纪准备了这个东西。”
“原来……是这样啊……”
梅利达终于从震惊中恢复过来，连连点头说：
“……我刚开始使用AmuSphere的时候，也觉得它的反应速度确实比NERvGear稍慢了一些，信息也不是很清晰……不过只凭机器性能是无法打得那么漂亮的，有纪和蓝本身还是很厉害啊。”
对方笑着这么说，她们也不能再否定了。
看到姐妹俩带着复杂的表情陷入沉默，梅利达露出更灿烂的笑容说：
“总而言之，再次恭喜你们转职成功！现在还有时间，我们到帝宫那里拍张照片吧。这身高阶装备也很合你们身嘛！”
“嗯，说得也是。我们去吧！”
看到一身巫女打扮的蓝兴致勃勃地点了点头，有纪也终于露出了笑脸。
这一天，她们来到富丽堂皇的“帝宫”门前—据说“天帝”就住在这里—用截屏功能（虽然VR世界里不存在“屏幕”这个概念）拍了纪念照之后就解散了。
那天之后，有纪、蓝和梅利达也继续在《飞鸟帝国》的世界里快乐地玩耍，偶尔也会回到《宁静花园》看看锹形虫的成长情况，或者去那家隐蔽的咖啡厅吃可丽饼。其间梅利达曾两度昏厥，但她的灿烂笑容从未消失。
充实的时光转瞬即逝，时间来到5月21日的傍晚，离有纪和蓝的十四岁生日还有两天。
梅利达向姐妹俩提出了一个出人意料的建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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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是那么煞风景呀，至少把墙壁和天花板装饰一下嘛。”
蓝来到有纪的“房间”，即她的私人VR空间环顾了一圈之后，无奈地说。
这个房间建设在Medicuboid二号机的主储存器里，现阶段就只有有纪和蓝能够进入。里面除了冰冷的地板以外就没有其他固定物件了，只有周围的暗处有几个窗口—这样的空间能否称之为房间还有待商榷。
其中一半窗口显示的是Medicuboid的各种信息，剩下的窗口则是电视或网页。正面最大的一个窗口显示着装载在二号机里的摄像机所拍摄的无菌病房内部的实时画面，是有纪从虚拟世界窥探现实世界的窗户。
有纪穿着睡衣躺在硬邦邦的地板上，仰视着同样打扮的蓝说：
“这样就行了！要是把这里设置成‘宁静花园’里的房子那样，我会分不清自己到底是在虚拟世界还是现实世界的。”
她用手拍了拍自己旁边的空间，继续说：
“先不说这个了，姐姐，你好久没唱那个啦。”
“好好好，小棉就是爱撒娇。”
蓝笑着端正姿势坐好，有纪则把脑袋枕在姐姐的大腿上，闭上了眼睛。她全身放松下来之后，就感觉到一只柔软的手在抚摸自己的头，一段低声诉说似的歌声传入耳中。
这是一首鹅妈妈童谣，歌名是HushLittleBaby。她们的母亲以前经常唱这首歌，虽然歌词非常奇妙，唱的是给小婴儿买镜子、雄山羊、运货马车等各种奇奇怪怪的物品，但就是这一点让她们觉得很喜欢。
跟容貌一样，虚拟形象的声音也是以玩家本人的嗓音为蓝本生成的合成音，但是听起来完全不觉得别扭。恬静的歌声像细细的浪花般慢慢扩散，充满了这个没有墙壁，也没有天花板的空间。
Sohushlittlebaby,don’tyoucry.
DaddylovesyouandsodoI.
DaddylovesyouandsodoI.
蓝重复最后一段歌词之后就停了下来，继续静静地抚摸了有纪的脑袋好一会儿。
也许是因为已经过了晚上10点，有纪有了些许睡意。于是蓝用指尖弹了弹妹妹的额头，说：
“我说小棉呀，先别睡。我们还没聊正事呢。”
“嗷呜……啊，对哦……”
有纪努力抬起沉重的眼皮，“嘿呦”一声坐起上半身，和姐姐面对面坐着，双手交叉抱在胸前，嘀咕道：
“唔……该怎么办才好啊，姐姐？”
这次就连总是能够当机立断的蓝也无法立刻做出回应。
傍晚的时候，梅利达突然提出了一个建议：她打算在两天后的23日来探望姐妹俩，顺便为她们庆祝生日—不是在虚拟世界里，而是要来现实世界里的横滨港北综合医院。
梅利达入住的医院位于东京品川区，开车来横滨也用不了一个小时。当然了，她的家人也会跟着，所以她那边没有什么大的问题。
然而有纪和蓝无法立刻回她一句“非常欢迎”。毕竟就算她专程来一趟，出于Medicuboid的保密义务，有纪也无法和她会面，甚至不能明说个中原因。
就算无法直接见面，梅利达愿意来医院探望就已经让有纪非常高兴了。即使只有蓝能与她会面，只要事后能听蓝说说那时的情况，有纪也会有一种很幸福的感觉。
但是，如果单凭一句“有纪不能会客”说服不了梅利达，那该怎么办呢？如果因为这件事失去了这个好不容易才结识的朋友，又该如何是好？
“……相信梅利达吧。”
蓝打破了这阵漫长的沉默。
“可是姐姐……”
“以梅利达的为人，只要对她说‘有纪也很想见你，但出于某些原因，她不能和你见面’，她肯定会谅解的。我想她绝对不会因为这件事就生气。而且我让梅利达把AmuSphere带来了，到时只要在我的病房里一起潜行，不就能来这个房间了吗？”
“咦，要，要把她叫来这里吗?!”
有纪忍不住叫出声来，蓝露出调皮的表情，点了点头说：
“要是能在小棉的房间里开生日庆祝会，梅利达肯定也会很高兴的。”
“唔，唔唔唔……那我要不要把这里布置得像个女孩子的房间好呢……”
有纪一边环顾这个充满了虚拟质感的昏暗空间，一边在嘴里嘀咕道。蓝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站起来说：
“她后天就要来了，如果要设置就得抓紧啦。先说好哦，我是不会帮忙的。”
“咦—”
“按你喜欢的风格去设置就好啦，我想那样梅利达也会更开心。那我也差不多该回去了，就回复梅利达说我们非常欢迎她来咯？”
“……好！”
有纪也站起身来，很有气势地点了点头。与其因为担心互相伤害而退缩，不如就硬着头皮迎面而上吧。这一点也是梅利达教给她的。
蓝挥挥手，道了一声晚安之后就退出了。有纪再次环顾这个虚拟的私人房间，如果要开生日会，至少需要桌子和椅子吧。这个不急，先把墙壁和天花板装饰一下好了。
就算一天之后就会被复位，也是为了招待一位重要的朋友才更换的外观，还是花些心思好好设置吧。打定这个主意后，有纪便转身面向刚刚一直开着的设置窗口。
5月23日，星期四，下午2点—
梅利达坐着母亲开的车来到了横滨港北综合医院。
由于脑瘤的影响，梅利达的双腿出现了麻痹症状，必须坐着轮椅才能行动。不过她还是让母亲在医院的咖啡厅里等着，自己则登上住院部的八楼，来到蓝的个人病房。她带来的大环保袋里装着两份生日礼物和AmuSphere，按照计划，她们两人会躺在蓝的床上，潜行到有纪的VR私人房间。
然而—
不管是有纪还是蓝，都没有发现梅利达一直埋藏在内心深处的想法。
在潜行之前，蓝去了一趟卫生间。回来之后就看到床上放着一封亲笔书写的信件，已经进入完全潜行状态的梅利达就躺在旁边。她因抗癌药物的副作用而掉光了头发的脑袋上戴的不是她自己带来的AmuSphere，而是蓝的NERvGear。
信件的开头是一句“蓝，有纪，对不起”。梅利达还在信上写了自己真正的想法，以及她在NERvGear的插槽里放了SwordArtOnline游戏卡的事。
“咦?!”
蓝独自一人出现在装饰得很可爱的VR房间里，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告诉了有纪。有纪花了好几秒才理解了状况。
梅利达没有使用自己带来的AmuSphere，而是戴上了蓝的NE-RvGear—大概是因为AmuSphere无法启动SAO这款游戏吧。也就是说梅利达根本不是一时冲动，而是一开始就有此打算，所以才会把SAO的游戏卡一起带来。她是自愿跳进那个世界的，而在那个死亡游戏里，虚拟世界里的死就等同于现实肉身的死亡。
蓝的NERvGear是做过安全措施的改装版，不仅调小了蓄电池的容量，也加装了限制器。不过NERvGear一般是要连接电源线使用的，当玩家在SAO里的HP归零时，墙壁上的插座就会提供电力，伤害佩戴者的大脑。至于限制器能不能正常发挥作用，也总不能拿梅利达来做这个实验。
“姐……姐姐！得，得赶快拿下梅利达的NERvGear才行！”
有纪着急地喊着，甚至觉得虚拟房间的室温都急速下降了。蓝戴着梅利达的AmuSphere开始完全潜行，赶紧摇了摇头。
“不行……这样说不定会出什么状况，不能从外部强行拿掉！”
“为什么?!姐姐的NERvGear不是调小了蓄电池的容量吗？只要断开电源拿掉它，应该就不会发出危险的电磁波了……”
“你忘了梅利达得了脑瘤吗？就算只有短短一瞬间，要是她的大脑受到超乎标准的电磁波刺激，也不知道会出什么问题。不能单凭我们的判断就强行拿掉她的NERvGear。”
“那得赶紧告诉老师……”
姐姐在这种时候还如此冷静，有纪却像个孩子似的顶撞她，扯着嗓子喊道。
而蓝这次默默地把双手搭在有纪肩膀上，试图让她冷静下来，并轻声说：
“我也觉得应该这么做。不过在那之前，给我五分……不，三分钟就够了。”
“你要这三分钟……做什么？”
有纪反问道。蓝直直地望着她的眼睛，作出了回答：
“现在应该还来得及。和我一起来吧，小棉。”
有纪在VR房间里调出一道兼有快速启动程序功能的门，她刚和蓝一起钻过那道门，落下的明亮阳光就让她眯起了眼睛。
这里是位于“宁静花园”东部的罗伊特村。中央广场上的NPC小乐团正在演奏柔和的背景音乐，一些玩家则坐在长椅上和睦地谈笑。已经变身换上一身蓝色连衣裙的蓝快速冲过广场，有纪也赶紧追在后头。
姐姐到底要赶去什么地方？又是为什么要来“宁静花园”？有纪对这些完全没有头绪。梅利达现在应该已经在SwordArtOnline的舞台—浮游城艾恩葛朗特了吧。不管怎么想，她都不觉得“宁静花园”里会有一道通往SAO的门。
可是蓝还在奔跑，脚步里不见一丝犹疑。两人一路跑出村子大门，来到绿色山丘连绵不绝的“水蓝山庄”，又走了一小段土砖铺成的小道，然后左拐偏离道路，又笔直地冲进那片绿色草原。
直到她们翻过几个山丘，看到前方出现一片反射着蓝光的水面时，有纪才明白姐姐的目的地是哪里。
直径约二十米的池塘周边围着一些矮木桩，旁边还有一棵树。
这里是有纪捕捉到“皇家特里同锹形虫”的地方。
也是姐妹俩和梅利达初次相见的地方。
有纪把眼睛睁到最大，很快就发现树下蹲着一个小小的人影。绿色的马尾辫正随风摆动，闪闪发光。
她越过姐姐，一边沿着池塘边缘拼命奔跑，一边大声喊出对方的名字：
“梅利达！”
几乎与此同时，那个人影也站了起来。
朋友转过来的脸上闪过一丝惊讶，紧接着表情开始扭曲，变成了笑中带泪。她呼唤姐妹俩的名字时，声音的回响中有着一种前所未有的缥缈。
“……有纪……蓝……”
有纪渐渐放慢速度，在与梅利达隔着一小段距离的地方停下了脚步。不一会儿，蓝也来到她身旁，与她并肩站着。
梅利达本应戴上NERvGear前往SAO，却不知为何先来到了“宁静花园”—原因就在她的脚下。
那里有一个敞着盖子的昆虫笼子，还有停在笼子上的琉璃色锹形虫。相比初见那会儿，这只锹形虫长大了一圈。此时它正慢悠悠地晃着触角，似乎在询问自己的饲主。
梅利达顺着有纪的视线俯视锹形虫，保持着笑容，像个忍着不哭出来的孩子似的说：
“……阿皇怎么都不肯飞走。其实我是想把它还给有纪的，但是昆虫一旦认定了主人，就不能再转让给别人了……所以我就想，如果在这里把它放生，说不定哪一天有纪还能逮到它……”
她用嘶哑的声音说出这番话，眼眶里蓄着满满的泪水。看到这一幕，有纪心中也涌上一股热浪。身旁的蓝也用同样哽咽的声音回道：
“阿皇是不可能逃走的。毕竟梅利达每天都那么细心地照顾它，它肯定会帮你赢得那场大赛。所以……和阿皇一起回去吧，梅利达。现在这件事就只有我和小棉知道。”
听到这里，有纪才终于明白姐姐不肯把情况告知仓桥医师的原因。
假设仓桥认为应该帮梅利达取下NERvGear，以他身为医师的立场，肯定会把情况统统转告给梅利达的父母。这样一来，说不定梅利达会被禁止继续使用AmuSphere接受VR临终关怀，再也无法潜行到“宁静花园”和“飞鸟帝国”。为了避免事情演变至此，蓝才会赌上一把，尝试在这里和有纪一起说服梅利达。
有纪深吸了一口气，用话语倾诉自己对这位挚友的思绪：
“……求你了，梅利达，不要去SAO。我还想和梅利达展开更多冒险，去各种地方参观。所以……所以……”
然而梅利达慢慢垂下眉梢，把想说的话一字一句地挤出来：
“……对不起，有纪。对不起，蓝。难得你们过生日，却给你们添麻烦了……真的很对不起。我不会要求你们原谅我，但是……我……我真的很想……”
衬衫下的双肩聚起力量，开始微微颤抖。紧绷的声音虚幻得像一块单薄的玻璃，在午后的草原上继续回荡：
“……我看过稍早之前的一篇新闻报道。警察制定了计划，准备用强制手段取下全日本所有SAO受害者的NERvGear，但是我不觉得这种强制性的计划能成功，到时肯定会出现很多牺牲者……”
差不多十天之前，姐姐也在离这里不远的山丘上给有纪看了这篇报道。当时她也表达了和梅利达一样的担忧。
“……我之前说过，我在SAO封测时期加入公会时认识了一些玩家。我本来也会去玩那个游戏的正式运营版，但因为查出得了病，最后就只有我一个人获救了……其实这件事一直让我心里非常难受，我想了很久，如果……如果我现在能去艾恩葛朗特，就可以把剩下的日子都用来为大家拼命了。这样的话……说不定我还能留下一点活过的意义……“
“……梅利达……”
有纪念着她的名字，往前跨出一步。梅利达却一边激动地摇头，一边往后退。飞散的泪珠反射了阳光，散发出金色的光彩。
“……拜托了，有纪，蓝。让我去艾恩葛朗特吧。这家医院里也住着SAO的受害者，肯定能通过IP地址的过滤。虽然这么做会让我父母伤心，不过我想他们能够理解的。我……我真的很想，很想找到自己来到这个世界上的意义！”
这番深切的独白融入拂过草原的微风，逐渐扩散到虚拟的大气中去。
初次见面那天梅利达也说过同样的话。这次有纪也同样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找到自己生存的意义—这也是有纪自己内心深藏的愿望。
见有纪一语不发地呆呆站着，她身旁的蓝便悄无声息地走了上来。
她轻轻地蹲下，用左手掬起昆虫笼子上的锹形虫。看到锹形虫乖乖地待在掌心里，她又用右手指尖轻轻抚摸它那富有光泽的翅鞘，同时用温和的声音说：
“梅利达的生存意义，在《宁静花园》、在《飞鸟帝国》、在现实世界，在很多很多地方都有体现啊。阿皇被养得这么好，还把我和小棉带进了一个新世界，这些都是你的生存意义。从今往后，你肯定还能找到更多意义的。”
“……”
闻言，梅利达便以噙满泪水的双眼牢牢地盯着待在蓝掌心上的锹形虫。
过了一会儿，这位比两人年纪稍长的少女的嘴边浮现出淡淡的微笑，说：
“……如果我真的给了你们什么，我会很高兴。不过……我真正想要的东西肯定是在《飞鸟帝国》和现实世界里都找不到的。我……想去战斗。我不想只躺在医院的病床上等死……我想亲自与某种比病魔更大的东西……或许是命运，也或许是世界……我想跟那样的东西对抗，燃尽自己的生命，然后在那个尽头迎来终结。所以……拜托你了，蓝。让我去吧。”
“……梅利达……”
听到姐姐耳语般的声音，有纪瞬间明白了。
蓝—蓝子拥有比有纪更强的“共鸣能力”，更贴近、更理解、更善于接受他人的痛苦和悲伤。
因此蓝对梅利达此时此刻的心情产生了共鸣，打算尽可能地帮她实现愿望。
可是……
可是—
如果现在让梅利达去SAO，事后蓝肯定也会很难过，为自己的话语和选择后悔，然后永远背负这份无法偿还的罪孽。
所以有纪现在必须开口。不能像平常一样，把所有事情都推给姐姐，她必须靠自己的言语和心意让梅利达打消这个念头。
有纪握紧两手，以几乎让身体发颤的声音喊道：
“……梅利达！”
突如其来的高喊震得梅利达连连眨眼。有纪直直地看着那双祖母绿般的眼睛，再次喊道：
“既然这样，就让我来帮你找吧！我会帮你找到值得让你燃烧生命的东西的！所以……所以，不要去啊，梅利达！”
听到这番话，梅利达又一次眨了眨眼睛，然后露出淡淡的笑容说：
“……有纪，你要怎么帮我找到呢？”
对于这个平静的问题，有纪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那么回答。不过，那个答案也决定了有纪自身的命运。
“到‘飞鸟帝国’和我打一场吧，梅利达。这样一来，肯定能让你明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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