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四.《江雪》
厨房的壁窗靠近烟囱，常年累月接触熏烟，外沿凝结一层干黑的油渍，这是厨房的一角，亦是生活不为可见的一处。
手指推窗，感受微笑的阻塞，加份力气，油渍沾上了皮肤。
感受到滑腻，空手指搓了搓，朝右侧身靠墙，凝望窗外飞舞的碎花，感受脸颊的点点冰凉，那是冰晶接触肌肤，被体温融化的微冷。
男孩儿嘴角微微上扬，他记得这种感觉。
那是高中时期，一场英语模拟考试，为保证听力效果，门和窗都是紧关的，空调的暖气、播放前的紧张，让人感到焦躁。
趁着听力途中，其他同学凝耳落笔时，自己坐在窗边，偷偷把窗推开一条儿缝，听不见风声，却能感到外边儿的风，吹到脸颊。
初冬的碎雪，不是寒冷，而是生活，也是自由。
不知这样看雪，过了多久，直到一个打出喷嚏，空才吸吸鼻子，合上窗栏，蹲身添两根柴火，又转而盯住火堆。
穿越了，多好啊，他想着。
......
晌午，能够看见云间的太阳，不再往常的赤橙，被雪染成的白日，连光都是冷的。
却砂木的剑鞘里，试做斩岩静静躺着，空很喜欢这把剑，想到冬天要来了，又给剑鞘外边儿，缠绕一层棉布，许外观差了些，但剑待在里边儿，想必也会暖和些。
剑配腰后，理齐衣角，空手提餐盒向着客栈下走去。
人很多，像是假日里的热闹，不过来往商贾的脸上，少了闲暇的笑颜，多是急匆匆和思考的表情。
赶集日，狄花洲初冬一个重要的日子。
在这片本不适合人类居住的水洲，村落和住户都是零散分布，条条纵横的水道、芦苇深处的魔物，也阻碍水运的发展。
为保证贸易，行进在南北大道的人们定下日子，决定每年初冬，在帝君所掷岩枪，形成的那片岸屿，进行摆摊交易，并持续一周时间。
后来，这片岸屿上修建了一座客栈，名曰望舒。
客栈下的空间很大，足以让这里的人们，把它当作临时集市来使用。
除却原有的店铺，大多商客都选择在地上铺设一层厚实的毯子，把货物就放上面。
杀好且烟熏的猪后腿、被薄冰裹住水嫩嫩的包菜、散装的火柴盒、木刻的玩具，也少不了现摆现做的小吃。
于是，较杂无律的人声中，有了丝熟食的香气。
空不时侧身、停步，给肩扛货物的劳工让路，有坐在娘亲背上的丫头，手指塞到嘴里，好奇望着四周的一切。
这是剑与魔法的世界，这是与神同行的国度，但这同样也存在贫富差，朴素和奸诈、勤劳和懒惰的人们。
“江先生。”空顺着湖边栈道，来到客栈后方，看见大水车旁的人影。
“来，搭把手。”江雪似乎不怕冷，穿着单薄的布衫，正从杂物间往外搬着什么，听见叫喊，笑着侧头喊道。
“哎。”空应和一声，餐盒放在地上，赶忙上前。
这是一支木舟，呈梭形，用材简单、装饰也简单，舟很小，甚至没有桨，空和江雪一人抬着一边，慢慢推到水里。
“这船好久不用，都破洞喽。”江雪瞧见小船下水，尾端一处突然进水，慢慢下沉。
说罢摇摇头，转身回到杂物间，取出钉板和锤子，对准漏水处修修补补。
“是不是没想到，我竟还有一手修船的手艺。”江雪颇为自信回过头，笑道。
空看着江雪把比破洞大一号的木板，堵在洞孔上面，随后用钉子固定的潦草修复，原地愣了愣，然后点点头。
江雪迈步，走到小舟上，抬脚跺了跺，看其无事儿，才向空挥挥手，“上来吧。”
其实不管船是否安全，凭空和江雪的实力，即便落水也只是衣服打湿罢，空毫无担忧，抬步而上。
“今儿又是什么好吃的呀？”江雪哈口气搓搓手，看来并非是不冷。
“羊排炖的汤，里面加了青笋、萝卜和野菇，寒日里最适合取暖。”空从食盒取出大的瓷锅，掀盖来，里面汤汁依旧热乎。
“我还煮了些面，就是端过来，好像有些坨了。”空望着另一个瓷碗儿里，略显干巴的面条说。
“无妨，热汤一泡就好。”江雪笑道，拿出碗筷。
碗中倒入肉汤，羊排骨、笋和菇各来一些，把干发的面条夹起，放到碗里涮涮，很快泡散开来。
“呼啦啦...”吸面条的声音，江雪吃的有劲儿，不时点评夸赞。
“哈，冬天就是要吃这么些，才热乎嘛。”江雪长出一口热气，大感满足。
餐具收好，江雪起身站在船头，“你的剑有带着吗？”
空侧身，显露腰后的剑柄。
“嗯。”看到外面裹的白布，只以为是遮人耳目，江雪点点头，并未多想。
“既然送了你剑，今日所讲，自然与此有关。”江雪拍拍自己的佩剑，“不过今天客栈这边儿人太多，要找个稍微远些的地方。”
说罢，像是思索，江雪抚抚须鬓，而后抬头指去一个方向，“就那个方位好了。”
空四下巡望，并未发现适合作船桨的东西，正欲开口问，小舟忽然动了。
感知中，响起很轻的一声剑鸣，若水鸟的啼叫，微微然，而后逝去。
湖面上的风向，变了。
奇特的力量，从后边儿推了船身一把，于是小舟摇曳，于水面划过涟漪，朝着北方驶去。
江雪心情很是不错，站在船头，嘴里哼唱一曲民谣，这是某地、亦或某个时间段的方言，空听不懂，不过依旧静静坐在船尾。
舟至湖心，少了岸边树栽的映射，水显得很蓝、很白，天空和云朵的颜色。
江雪抬头，平添一丝笑意，拾起舟上的竹竿，手臂挥起，长杆和鱼线抛射而去。
良久，没有一条鱼上钩，因为没绑饵料，还是男人钓的本就不是鱼？
“听说你背过很多诗？”江雪淡淡开口询问。
你从哪儿听说的？空心里很想这样问，不过现实里却认真点头，“是背过一些。”
“来一首应景的。”江雪又一次挥杆，抛向远方。
空回首，眼观其下之景之人：天上落细雪、而不见飞鸟；地上有船行、而不闻人语。
脑海中最先浮现，是一位姓柳的先生，他也曾于这样一个寒江远望，在这样一个雪天挥杆。
于是空缓缓开口，江雪静静地听。
这首诗同样名为江雪，其文曰：
“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
“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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