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插曲 1
“终于回来了。”
提着简易行李包的男人,看着树林阴影外的建筑群落,年轻的脸上满是沧桑,“七年,整整七年,我终于回来了。”
“才区区七年,你怀念个什么劲!”
“七年还不够久么?”
听到声音的男人,脸上带着沧桑的怀恋被苦笑无奈取代,“你以为你们呐,打一个盹几年过去了,七年都够一个孩子怎么打酱油了。”
“用七年时间才学会怎么打酱油,你这孩子不能要了,删号重练吧。”
“比喻,这就是个比喻你懂么?”
“算了,我和你纠结这个干啥。”
男人苦笑着摇摇头,把行李包往肩上一抗,走出阴影,往建筑群落一步一个脚印地走着。
三面环山的村落,本就为数不多的空地都被建筑占着,而海沙堆积形成的土壤,也极不适合开垦种植。
从山脚树林到建筑群落的这段路上,基本都以荒地为主。
不过虽然整体是大片的沙土荒地,有心经营的话,也还是能经过精心护养,在荒地里开辟出一小块适合种植的区域。
在男人经过一片看着还算规整的小块农田时,刚好与照顾农田的老人打了个照面。
“你是......”
看见男人的老人,抬手扶了扶帽檐,虚起眼睛仔细打量了一番后,有些疑惑地问,“你是海斌还是海陆啊?”
“我海陆啊,三姥舅。”
同样迟滞了几秒才认出老人的男人,笑着把肩上的行李包垂下,“几年不见,三姥舅看着没怎么变啊。”
“海陆!”
从男人这里得到了答案的老人,随即丢下手上的农具,利索地拔腿走出农田,来到男人面前就是一巴掌抽在他右侧胳膊上,“你这小混球这些年都死哪去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还联系不上!”
“你姥临没的时候还念叨着你这个不孝东西,你咋回事!”
“我人这不是回来了嘛,别生气三姥舅,生气伤身体。”
半袖下被晒黑的胳膊,被这一巴掌直接抽得深沉了几分,但挨打的男人脸上依然是那副带着痞气的笑容,“还有,三姥舅你别骗我,我姥一直都不待见我,我走的时候还响鞭炮说是欢送我这祸害,走的时候能念叨我?”
“这村里能念叨我的,不久就三姥舅你一个么?”
“你!”
被戳破了谎言的老人神情一滞,挂不住地又是抬手一抽,“你这小混球!赶紧滚!”
“好,我滚,我滚还不行嘛。”
这第二抽被男人一个闪身躲了过去,第一时间迈大步拉开和老人的距离,不过在走了六、七米的距离后,他又回过头看向注视着他背影的老人,扬了扬手,“这些年三姥舅你憋坏了吧,晚上咱们喝一杯,下下棋。”
“呵。”
原本看着男人背影,脸上露出且喜且忧表情的老人,顿时脸色一黑,“你这小混球说的老子离了你就不能活了!”
“老子这些年过的好着呢,我那乖孙女可比你会下棋多了!”
“真的么?”
闻言,男人双眼亮了一下,“那感情好,我这一回去就去验验那小不点的棋力,看看是不是三姥舅你这样的臭棋篓子!”
“滚一边去!谁是臭棋篓子!”
被男人这话激怒的老人,当即就要弯腰捡石头掷过来。
不过脚程快的男人,趁这工夫已经大笑着快步走远,根本不给老人机会。
“你不是已经忘了这里大部分事了?怎么还记得他是谁?”
“回这里之前,我的确忘了。”
收起了笑容的王海陆,耷拉下眼皮,“但刚才一见到三姥舅,很多事情又突然在那一瞬回想了起来。”
“我离开这里这七年,唉......”
“怎么?叹息你没能见你姥最后一面?”
王海陆沉默,重新将行李包抗在肩头,继续往建筑群落那边赶。
这个海边村落里的建筑不少,但随着靠近,其中大多都已经因为缺少人居住而荒废下来。
少了人气维持,各种植物昆虫便开始将这些无人建筑当家,单是听着的动静,就不比山脚树林那边小多少。
当王海陆走到村边的一个荒废建筑旁时,他停下脚,看向建筑。
“怎么,这是又想起了什么?”
“没有。”
王海陆结束沉默,摇摇头,“又没见到人,怎么可能。”
“那你停下来看它看什么,又丑又臃肿的,难看死了。”
“我只是有点可惜。”
王海陆将目光从荒废建筑上移开,重新行进起来,“两、三百年的建筑,就这么废了,着实有些可惜。”
“有什么好可惜的,这也就地基有两、三百年的岁数,上面那些东西,顶多也就五十年,说出去谁承认这是历史文物?”
“呃,好吧,你说的有道理。”
对话就这么被不失风趣的杀死,王海陆只能无奈地继续深入村子。
在临走到一个水泥路拐角时,王海陆提前从他要拐弯的方向听到了一阵年轻的说笑声。
拐弯的时候,七个看着难以判断是初中生还是高中生的姑娘们,正簇拥在一个帅气的男生有说有笑着,与王海陆擦肩而过。
除了那个被簇拥的男生,那七个姑娘都与王海陆打了个照面,面露疑惑。
不过对她们而言,凑在男生身边说笑显然比关注一个陌生人来历更重要。
于是疑惑归疑惑,这八个学生与王海陆擦肩而过的时候,并没有与他有什么言语交流。
反而是王海陆,在于这几个学生擦肩而过后,停下了行进脚步,转头看向了身后的水泥路拐角。
“怎么?这是又想起了什么了?”
“那小子,不是这个村子里的。”
将目光从身后道路拐角收回的王海陆,虚了虚眼睛。
“不是这里的又怎么了?有什么稀奇的?”
“这年头年轻人都奔着大城市,你见过那个他那年纪的,会来这鸡不生蛋、鸟不拉屎的穷地方。”
“喂,这里不是你家乡么?这么不客气?”
“要不是领了这里的任务,你以为我愿意回这里?”
“那你为啥不留在原来那地,还非要往你说的这穷地方来?”
“废话,不来这里,我怎么升职,怎么能领到这五百万,还有每年的三十万补助?”
“还不是为了钱嘛,既然如此,你干脆卷了那五百万跑路不就行了,非要委屈自己?”
“呵呵。”
重新迈步开走的王海陆冷笑两声,“我是想过卷款跑路,但我跑的掉么?你让我跑么?该不会你也嫌弃这地方,所以想骗我犯错,然后你拿我人头邀功是吧。”
“诶呦,居然被你发现了。”
“......”
王海陆翻了个白眼,脚上的步伐却慢了下来。
过去几百,甚至接近千户的海边村落,在人都被大城市的繁华吸引走之后,人丁稀落的同时,剩下的每家每户都住的较远。
王海陆没有目的的在村子里走着。
遇到有人家的建筑,就到门口打个招呼,告诉那些对他还有影响的住户,他回来了。
等与村子里的其余二十三家住户都打完招呼后,他这才迈着明显带着忐忑情绪的步伐,走向最后那一户他没打过招呼的建筑。
曾经梦里无数次回顾过的院落,与眼下他看到的院落,有明显不同。
由于四周其它建筑住户搬离的缘故,院落范围扩大了不少。
而且为了避免废弃建筑引发的火灾波及。
将四周废弃建筑囊括进院落后,那些建筑也跟着被完全拆掉,然后被院落的主人在对应位置开辟成了菜园。
下午的阳光下,刚浇过一茬水让菜园里的挂果看上去晶莹透亮,特别喜人。
这一次,王海陆没有停在院门口招呼院子中心房屋里的住户,而是直接从敞开的院门走了进去,一步步走到依然还是他梦里模样的房子面前,垂下行李包,提着开门走了进去。
叮铃——
房门没被锁着,但内侧挂着的铃铛,却提醒着屋子主人有人开门进来。
不过铃声并没有惊起屋内的任何回应,潺潺的流水加刷子洗刷东西的声音,不断从屋内深处传到屋门口。
王海陆没有因为铃声停下脚步,眼神直愣愣地寻向了房间内传来声响的地方。
将行李包仿佛重复了很多次一样,熟练地放在门口的鞋柜上,脱掉鞋,光着脚踩在光亮的老旧木地板上,便循着声响走了过去。
叮铃——
自动关合上的屋门,再一次带动着铃声响起。
“谁啊。”
这一次,可能是终于注意到了铃声,传来流水声和洗刷声的位置上,传来了一个带着些许疲惫的问话。
王海陆没有回答,一步步靠近声音的来源。
脚下的木地板虽然老旧,但却非常瓷实稳重,将他的脚步尽数尽数掩去。
即便木地板的诸多板块里,暗藏着一踩上去就吱呀作响叫彻整个屋内的陷阱,但这根本防不住对在梦里反复在这里走了无数遍的王海陆。
终于,当王海陆来到屋内声音的来源,这座住房的一楼厨房后。
他在这向阳的厨房门口站定,饱含渴望的双眼,定定地看着站在水池边带着胶皮手套,就着流水洗刷着不锈钢汤锅的那个人。
被他注视着的这个背影,依然与他梦里的身影一致。
扎束在脑后的发型,与七年前,以及梦里一模一样。
宽松纤薄的白衬衫,与七年前相比洗的陈旧了不少,在下午阳光的照耀下,将衬衫里的上半身完整的呈现在王海陆眼里。
将宽松衬衫收束着的黑色及膝短裙,因为那人的弯腰姿态和用来刷洗的右手,将隐藏起来的美好一下一下的展露。
屋子里多了一个人,怎么可能不被屋子里的人察觉。
“是小茜吗?”
“妈正在洗东西,别调皮啊。”
面对厨房里背对着他的人,王海陆并没有出声,就只是站在厨房门口,静静的,定定地看着她的背影,贪婪地将她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
没有得到任何回应的那人,也没有在意,继续洗着汤锅。
糊着黑色污渍的汤锅,特别难洗,她反复用铁丝锅刷刷洗了许久,才终于让黑色的汤锅锅底露出了银色的金属底面。
重复的枯燥劳动,终于见到了成效。
她暂停了一下刷洗动作,抬手用胶皮手套外的胳膊擦拭了一下额头的浮汗,随后又继续刷洗起来。
随着汤锅锅底的银色面积越来越大,剩下的黑色污渍不再影响使用后。
她的刷洗工作终于可以告一段落。
用清水将汤锅内外都冲洗干净后,她将汤锅放在洗碗池一遍,脱下内外都已经湿透了的胶皮手套,将一双被汗水泡的发白发皱,但依然能看出因为长期劳动而十分粗糙的手露了出来。
“晚上吃什么好呢?”
喃喃自语中,为接下来的其它忙碌做准备的她,转过身。
然后就因为看到了站在厨房门口的王海陆,而愣住了神。
起先,她还因为一时间没有认出厨房门口的人是谁,而茫然了片刻,但随后,仿佛突然回想起是谁的她,眼神顿时被惊喜充满。
想说些什么的朱红双唇,却因为颤抖,一个音都蹦不出来。
“我回来了。”
还是在厨房门口站了有四十多分钟的王海陆,率先开了口。
看着厨房里见到他愣住了的这个人,他脸上露出了笑容,与先前他对着三姥舅同样的,带着痞气,但却饱含着比痞气还要浓郁的,温柔的笑。
“我回来了。”
随着王海陆的第二声回应,厨房里的人顿时飞一样的,将自己投入到了他张开的胸膛里。
“你去哪了!你去哪了!你去哪了!......”
刚一被王海陆拥入怀,她便双手捶打了起来,每一下都发着闷响。
“我回来了。”
然而当王海陆的这第三声回应响起,捶着他胸膛的怀中人,突然将双手从他腋下伸到背后,从后面用力推着他,仰起头,用含泪的双眼死死看着他。
与七年前,以及梦里相比。
这张让他魂牵梦绕的脸,沧桑了不少。
但如此近距离地看着这张眼角多了几道皱纹,昏黄发暗,有些粗糙的脸,依然让王海陆悸动不已。
“我回来了,小丹。”
第四次重复后,他低下了头。
......
傍晚。
“妈,我饿了,饭好了没?”
一个扎着一对发辫的豆丁,带着一身的尘土、植物汁液擦痕,以及几处位于死角的蜘蛛网,闯进了没开灯而有些发黑的屋子。
“怎么没开灯啊!”
抱怨着按下门口玄关连带着客厅顶灯的开关,小豆丁嗅了嗅鼻子,“连饭味都没有,妈!你怎么还没做饭呐!我肚子都饿惨了!”
“来了来了!”
急匆匆的脚步声,从二楼传来,然后一路抵达一楼楼梯口。
“妈,你头发咋了?”
“哦,妈中午洗完锅睡了一觉,这不刚被你叫醒,散成了这样。”
“那妈你怎么连裙子都没穿。”
“这不妈刚醒。”
“谁午睡脱衣服的啊......”
喃喃着的小豆丁,仿佛感觉到哪里不对,但又不明白究竟是哪里不对。
她看着正抬脚把裙子往腿上套的母亲,仿佛从撩起的衬衫边看到了一抹黑色,但正准备开口问时,又被抬脸看她的母亲的面容转移走了注意力,“妈,你怎么变好看了,脸红扑扑的。”
“这不让你催促的急的么。”
将衬摆随便塞进裙腰,勉强整理好身上衣物的豆丁母亲,抬手收束着散乱的头发,看着豆丁的眼神却逐渐不善起来,“你这一下午又疯哪去了,看这身上......”
瑟缩了一下,脸上露出‘又要挨训’表情的豆丁,突然眼神亮了起来,目光越过母亲看向她身后的楼梯口,连忙问道:“妈,他谁啊?”
“诶?”
被豆丁女儿这突然的开口问住的母亲,跟着回头,脸上一惊赶紧上前,“你怎么就穿了个裤子下来了,赶紧回去套一件,小心着凉。”
“没事。”
光着膀子的王海陆离开楼梯口,抬手按了一下朝他过来的小丹的头,将她还不容易收束但还没来得及扎好的头发再次弄乱,然后把她摆到与他一起面对来回看着他们二人的孩子,问了她一句,“这孩子难道是......”
“嗯。”
面对王海陆的半是疑问半是肯定的问话,作为女儿母亲的小丹,看着他的眼神温润如水,轻点了一下头,“她是。”
“叔叔,你是谁啊。”
皱着眉,仿佛察觉了母亲究竟为什么异常的豆丁,用探寻的目光看着王海陆。
“我是谁啊。”
王海陆一副面对孩子时才有的语气,笑着改变主语重复了一遍豆丁的问话,然后猛地一步上前,在豆丁的尖叫声中把她托着抱在怀里,“我是你爸爸。”
“爸爸?”
正挣扎着的豆丁,突然因为这一声回答而镇定下来,谨慎试探着再一次问道,“你,真的是我爸爸!”
“少来。”
这个时候脸上带着温馨表情的小丹,突然抬手啪的一声打了一下王海陆后背,看向豆丁,“他是你二叔。”
“二叔?”
这一下彻底把豆丁搞蒙了,双眼都仿佛要冒蚊香圈了,“爸爸?二叔?”
“我又没说错。”
王海陆对着小丹孩子气的撅了下嘴,但再看向豆丁的时候,又恢复了正经模样,抬手捏了捏疑惑中的豆丁脸蛋,“没别人的时候你可以叫我爸爸,其它时候你叫我二叔就行。”
“为什么呀。”
“现在我还不能告诉你为什么,但用不了多久,你无论有没有外人在场,都能叫我爸爸。”
“嗯?这又是为什么呀。”
这么复杂的事情,让小豆丁的脑袋瓜直接停转,只能歪着头看着她不知道改叫爸爸还是二叔的人。
然后不到片刻,她又突然转脸看向母亲,嚷了起来:“妈,我快饿死了,快做饭啦!”
“快做饭啦!”
王海陆学着怀里豆丁的样子,转头看向身边的小丹撒娇。
被这俩活宝逗得哭笑不得的小丹抬手打了一下王海陆,白了他一眼,“没饭!饿着!”
“啊?”X2
“这怎么办啊。”X2
“你别学我说话!”X2
“再学我说话我生气了!”X2
就在豆丁的脸整个皱起来,准备张嘴咬向王海陆时,只见他赶紧第一时间挽回,“别生气,爸爸带你吃泡面!”
“泡面!”
豆丁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是那个开水泡一阵,就香香的那个?!”
“嗯。”
“好耶,泡面!泡面!”
被收买的豆丁顿时啪的一下在王海陆侧脸亲了一下,随后她又突然皱起眉头,“妈妈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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