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人生百年
每一次的技术革僶,都会给人类文明以极大的发展进步。
然而无论哪一次技术革僶,都不是一蹴而就的剧变过程。
它是一个生产体系由简单向复杂演化,规模庞大到达成了涌现现象的结果。
想要达成涌现的结果,那就必须要有足够的前期积累:有效人口、工具、发展目的,体系协调磨合等等等等,缺一不可。
积累的过程,总会因为所需时间较长,而出现各种崩溃现象。
财富集中、分配失调引发的经济危机,进而造成政治危机,导致社会动荡,混乱战争。
这些崩溃现象既会一定程度上,或好或坏得影响到技术革僶,又会严重考验着人类共同体中的每一个社会单元。
所谓历史周期,不过是技术框架下,人与自己博弈的过程。
......
真正意义上堪称智慧的,人工智能的诞生。
让这个本就处在悬崖边缘的社会,既如同添了助爆燃油一般猛地向上飞跃,又如同坠入深渊不断向下沉沦。
享受最先进生产力的人群,已经迈步走进了浅空星际时代的大门内。
而被利用完了一切价值,被遗忘的那部分人,则彻底逃避起了现实的一切。
然而无论在哪个时代,生产力再怎么发达。
最痛苦的。
永远都是那些眼睛遥望到美好,看着仿佛近在咫尺,但无论怎么努力,却依然远在天边,只能实际感受着自身不断沉沦的那批人。
现实里的美好,与虚假编撰的美好,分别被过得最好与过得最差的人占据,
前者拥有一切,后者一无所有,所以他们都能毫无负担且尽情地享受自己的现状。
反而是身处在中间地带的人,既向往着现实里的顶峰,不断给自己定下上限不断收缩的理想目标,却又因为贪图虚假里的那一点麻痹,努力的步伐总是七拐八拐。
所以。
躺在病床上的任窘,半眯着眼扫视着病房内的一切。
在他的床尾,站着数个外表看上去刚人到中年,实则都是一些八、九十岁老人的男女。
这些男女,是他所有后代按照遗产继承流程汇聚起来后,具有意见主导地位的代表。
虽然他从始至终都没见过这几个男女的母亲,更没跟她们发生过半毛钱关系,但既然这些人经过鉴定,确实是他的子女。
那他们,以及那些等待在病房外的人,就算是他的子女吧。
科技的确是进了很大一步了啊。
因为年老体衰,又因为不能做延寿手术,与这个任务世界的科技发展脱节了四十年的任窘,不由得产生了感慨。
他都一百二十多岁,快活到正常人寿命极限的人了。
这些能被称作是他儿子、女儿的人,居然一个都没被他熬死,还看着这么年轻。
估计这些人刚知道他的时候,内心也应该是懵逼的吧。
毕竟自家日子过得好好的,突然有一天一大堆陌生人上门,告诉他们有一笔遗产将要继承,想要继承遗产,就必须去见他们亲生父亲最后一面。
去见一个陌生人,去喊一声“爸”。
换谁都多少有些别扭。
不过当他们见到他,并知道遗产的总额后,那这份懵逼应该被狂喜代替了吧。
他现在虽然眼睛花了,看不清楚东西,但还是能感受到,这些一脸纠结着谁先喊第一声“爸爸”的人,隐藏在眼底的狂喜。
就算遗产真的分到他们头上时,肯定不如遗产总额那么数量惊人。
但谁没做过个白日梦呢。
万一其他人狂喜把自己喜嗝屁了,自己不久一夜暴富了么?
他理解这些跟他有血缘关系,但他既没有履行过什么抚养义务,而他们又没尽过赡养义务的人们,期待他早点去死的心态。
因为只要他死了,这些在社会里高不成低不就的人,就将获得一个让自己有机会变得更好的契机。
虽然顺了他们的意,会显得他像个冤大头。
积累了百年的财富,就这么因为律法如此,被这些他早年捐献出去的遗传物质,而与他无端牵扯上关系的人们分而食之。
是个人都很容易难顺心意。
但,无所谓。
财富而已,他们想要,就任由他们去拿吧。
任窘努力动动头,给了身边公方派来的,负责宣读他遗产安排的人员一个眼神。
“遗产内容如下......”
扫视着随着遗产分配内容公布,而既欣喜又失落,还夹杂着点庆幸的几个人,任窘苍老干瘪的脸上没有任何神色改变。
只谈财富的分配和占有,不谈生产力的分配和占有。
除非到手的财富能数量多到发生质变,不然骤然到手的大量财富永远只是空中楼阁。
想要依靠继承到手里的遗产,大幅度改变自己现有生活,除非继承人是小说的主角。
为什么对自己的教育投资,永远都是一笔看似没有太多收益,但却不会亏本的资本运作。
那是因为财富是生产来的,不是坐等着分配来的。
掌握了生产财富的工具,财富才能源源不断地涌现,只是得到了无源之水的财富,来不及转化为工具,用完了就是用完了。
为什么金融游戏是一场赌局加骗局。
除了一开始的少部分人,其余人都是输家。
那是因为财富看似在各个没有实体承载的环节里增殖,实则每一个环节过后,真实有效的财富本身却在不断缩水。
中间经手的环节越多,缩水越严重。
诸如庞氏骗局之类的金融诈骗,被戳破后那么多钱都哪去了?
除了一定比例的财富被最开始的那些庄家抽走了之外,其它的都坍缩在了各个环节那看不见的消耗里。
当所有遗产分配内容都被公开后。
病房里的几个人对着任窘鞠了一躬,然后连个好话都没有的扭头离开。
病房外响起了一阵喧闹声,任窘不太灵光的耳朵,隐约听到有人不服遗产分配,想要闹进来让他重新改一份。
“呵。”
任窘稍微咧开了条嘴缝,不带任何情绪得笑出了只有他自己能听到的声。
他这百余年的包租公生涯,虽然做的十分成功,因为一连串从未失败过的无存在感投资,让他不仅在摇篮星球的各大洲都有地产,就连星球之外的太空,都有好几百颗珍贵矿产小行星。
换算到浅空星际时代开启前,怎么说也是包囊七、八个中等发展水准小国级别的富翁。
他死后的遗产是多,但他的后代更多。
这个任务世界捐献遗传物质的时候,可没有受益家庭数量上的限制。
公方机构为了针对像他这种寄生在时代发展上的囊虫,早就安排好了成熟完善的遗产继承流程。
财富结构越简单,到了被下一代继承的时候,被拆分得也越彻底。
当初他的身体父母为什么头胎有了他之后,就不敢再给他生几个弟弟妹妹。
还不是因为当时的遗产继承,会把父母攒下来的那点家底,因为儿子多而被拆的稀碎。
五、六线县城的地租,拆分了,再分别交完遗产税,可就没办法承担护养它们的成本,而这意味着他们的下一代,无法继承他们现有的生活。
因此哪怕没有什么强制的优生优育政策,相关领域的人们也会自发优生优育。
现如今,财产优先遗留给儿子,有选择地继承给女儿的漏洞,终于被堵上了。
只有那些利用现有技术手段把自己生产财富的手段直接传递给下一代的人,才敢没有后顾之忧的多生多养。
随便两个在一起了,就能十几年内成族。
越是没办法把自己当下所拥有的的一切,尽可能留给下一代的人,才越是优生优育,同时也越是怕死。
毕竟连癌细胞继承法这种奇葩漏洞都被堵上的如今,技术和知识才是主流。
他任窘在这个任务世界虽然低调了一百多年,但只要他依然寄生在时代洪流上,就不可能因为他的低调而被人遗忘。
至少,公方有一大批人比那些被他收租的人还惦记他。
既然他捐献过遗传物质,给自己留了这么一个大破绽,那利用合法合规手段对付他的人,当然会最大化的放大这个破绽。
虽然他到现在临死了,实际上都没用过那东西。
但他的子女已经多到可以称作民族的程度。
当初每一个钻政策的空子,用怀孕来享受政策补贴和社会化抚养好处的单身女性里,每十个里就有一个怀的是他的。
为了针对他这个所有食租的寄生虫里,最为庞大的一只。
公方,资方,学阀,比对付那个幽灵的时候还团结一致。
毕竟虽然被他吸血的时候感觉不到疼,可一算成本的时候,他大咧咧地挡在那里,想忽略都忽略不了。
不是没有人没试过撕破脸皮地对付他。
但他既然能做到投资百分百不失败,那他当然也能做到百分百趋利避害。
连贴身自我爆破程度的伤害都伤不到他,还被他悄悄啃下不起眼的一块温吞吞得壮大自己。
逐利的各方,怎么可能完全拼着自身安慰而不顾,肥了别人甚至是敌人的,来爆破自己把他稍微喂大一点点。
所以在延寿技术先于廉价航天技术问世,而他又像个老顽固一样,拒绝接受改变相当多一部分遗传物质,但能大幅度延长寿命的技术后。
并确定了他确实说到做到。
联合体才在花巨大代价制定鼓励人口暴增政策的同时,搂草打兔子一般的用温水煮起了他这只青蛙。
几十年的积累下来,就算他放弃低调真的成了星际时代财富榜上有名的存在。
被如此之多的后代一整除,分配给每个后代的遗产,也达不到质变的程度。
“是时候离开了。”
最后的一口气一松,无论周围的医疗设备再怎么努力维持,任窘都能感觉到自己的意识,正在快速脱离这个身体。
......
狭间。
顶着上一个任务世界面容的任窘,如神祇一般,端坐于距离黑天最近的台座上,俯瞰着下方辽阔无边的白地。
狭间有一个很特殊的现象。
那就是如果距离白地很近,那么上方的黑天将如同天空那般无垠广阔。
而如果距离黑天很近,那么无垠广阔的,便成了白地。
虽然无论黑天,还是白地,两者本身体积都不过摇篮星球本身大小而已。
“神特么除了替活任务外,又有了新任务让我做。”
感受着自己被无声无息分裂成两份,一份正在脱离身体,一份仍留在这狭间,如同站在井底一般看着被井口接引走的另一个自己,任窘一脸黑线。
他离开了,但这个离开,离开得很不彻底。
“是,我知道,我这次替活任务,就是给那个身体的原主提供一个不会死的buff。”
虽然坐在这个白色马桶上不能动,但意识化身万千,遍布狭间空域和现实浅空星海的任窘,一点都不像神祇一样的吐槽着,“但非要把我留在这地方四十万年是几个意思?”
“战锤么你!”
“那个纤夫没完成彻底的工作,为什么要让我顶上收尾?”
无论上一个任务世界,还是这一个任务世界,他的替活任务都不是无缘无故。
在这狭间大包大揽得干了百余年,他在认知这扭曲了各个维度界限的狭间的过程中,也明白自己来这个任务世界的缘由。
那个他当初吐槽有可能触电穿越的身体原主,他丫的还真的就穿越了。
只不过他穿越的,是那个本该与现实世界重合,却因为那个什么纤夫的缘故,没有成功合二为一,仅差一点就不得不与现实世界分道扬镳的另一个世界。
既黑天对应的那个世界。
那个同属于重子范畴的世界,不知道在内部相变的过程中出了什么差错,世界性质偏向了思维极易干涉现实的轻子范畴。
但这种偏向偏得却又不够彻底,于是就卡在半途,成了整体末日局面的荒凉世界。
就是那种看起来很像重子类型的世界,但似是而非,而且不会有智慧诞生的世界。
但黑天世界相变前,却又存在着很多智慧个体,那些智慧个体在成功适应了相变后的世界,不甘愿自身变量枯竭,思维黄昏。
打着拯救世界的名号。
试图将黑天世界,与倒霉催的不知为何与黑天世界存在某种关联的白地世界合并,意图让黑天世界重新恢复到能诞生智慧的环境中去。
至于合并过程中白地世界会发生什么。
灵气复苏?诡异现世?魔法降临?亚空间入侵?还是其它什么。
反正收益的是黑天世界里的一众智慧,白地世界数量更为庞大的智慧个体的感受,并不在它们的考虑范围内。
于是在那群黑天智慧们的努力复刻下。
黑天世界的底层架构环境,几乎与白地世界高度相似。
然后就等着两个世界按照既定趋势发生交互的过程中,通过不断完善底层架构,来让两个世界彻底重合,合二为一。
然而这些黑天世界的智慧们构想的很好,计划进行得也很顺利。
但事到临头却出了差错。
毕竟黑天世界的智慧们所作所为并不足够隐蔽,两个世界合并的现象被某些世界之外的存在盯上。
那些世界之外的存在,在合并过程中,各种搞乱进程,试图从合并之后出现的蛋糕上分一块下来。
更因为那些世界之外的存在的捣乱,引来了看不惯黑天世界智慧们所作所为的存在。
于是本该按计划顺利合并的两个世界,被某个名为纤夫的打工仔拉扯了一下,仅差几乎微不可见的分毫而偏离了合并轨迹。
擦肩而过后,重新开始分道扬镳。
虽然合并没有完成,对黑天世界和白地世界都没有什么影响。
但目的没有达成,自我感觉利益严重受损的一众黑天世界智慧,以及等着收益的世界之外存在,不敢去恨那个导致世界合并失败的策划者。
只能退而求其次的去憎恨只是过来打个临时工的纤夫。
然而那个纤夫出现时悄无声息,即便出现也是转瞬即逝,根本摸不到踪影。
一众黑天世界的智慧恨归恨,找不到发泄实体的情况下,在其它世界之外的存在撤离后,只能重新张罗着弥补合并失败的后果,意图东山再起。
但连世界之外的存在都认为事不可再为,黑天世界的一众智慧又怎么可能力挽狂澜。
它们试图挽回的最大努力,也不过是延长了两个世界彻底分道扬镳的时间,并导致两个世界在彻底分开前,以一种数学上的特殊高维结构纠缠在了一起。
这种特殊的结构联系,能让黑天世界的智慧们,以一定的方式。
通过在白地世界的智慧降临过程中,对应安置无形无质无影,但真实存在的镜像,来复制一份白地世界的对应智慧。
等白地世界的对应智慧正常死亡后,复制的镜像经过洗练,就能转移到黑天世界。
变相让黑天世界能够有新的智慧个体出现。
而这个方式方法的外在体现之一,便是白地世界人类的情绪光谱现象。
白地世界里的智慧,并不只有人类一种,因此对应在黑天世界,就成了诸天万族竞相争霸的舞台剧。
让黑天世界原先的那些智慧缓解了思维黄昏隐患的同时,还有了用来排忧解闷的乐子看。
但缓解了隐患,并不意味着隐患被彻底消除。
原黑天世界的一众智慧,甚至是白地世界复刻过去的智慧,都依然有着思维黄昏的终局。
好在无限非概率事件,给了它们暂时延后思维黄昏发生的威胁的机会。
重子类型的世界的智慧现象,会偶尔违反常规规律地跳出原身世界,出现在其他世界里。
黑天世界和白地世界的高维结构联系,让这种跳出,具有了一定的方向性,让白地世界里的智慧更容易跃迁到黑天世界。
任窘这个任务世界用来承载他意识的身体的原主,便是这种无限非概率事件的......
受益者?
或者说受害者?
每当一个或数个智慧从白地世界跃迁到黑天世界,为了将跃迁过去的智慧摆上餐桌,黑天世界便开始了大争之世。
任窘这个身体的原主,显然成了黑天世界此次大争之世的焦点之一。
而世界之外的存在,显然也想从黑天世界的大争之世中获得些什么。
于是为了给身体原主开挂,才有了发布到他任窘这里的替活任务。
因为原主与其身体,因为黑天世界与白地世界的特殊关系,还存在着联系,只要原主身体还活着,那黑天世界的原主就不会死。
然而任窘可不想为了一个废柴,把时间白白浪费在这个任务世界。
于是将原主的挂想办法挂钩到身体的后代身上后,才有了一人成族的‘伟’业。
一个三代内的直系后代,就象征着原主在黑天世界的一条命,如果命数用完了,那也意味着原主的智慧现象也到了尽头。
至于他为什么能在产生改变替活任务的想法前,就把捐献遗传物质办好了。
他这百余年也不是吃干饭的,那个自我的跨越时间的回响现象,他也稍微明白了一点。
然而他改变任务本身的行为,可能是招惹到了落子在身体原主身上的世界外存在,所以才会有了这个强制他留在狭间四十万年,拆分狭间结构的任务。
“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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