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智械危机 3
呛!
冰爽感觉的享受数据载体,弹出贩卖机时如同拔剑一样的刺耳响声,提示着一旁的等候者。
贩卖机旁摇摇晃晃的身影,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抬手拿了好几次,才终于拔下数据载体。
对一个站站不稳,手拿拿不稳的人而言。
要在止不住的摇晃颤抖中,精准让载体与端口连接,实在有些为人所难。
好在数据载体制造商很贴心地提供了,只要把载体含在嘴里就能起作用的功能。
于是。
“呼——”
连续疯玩了四个工作日后,混沌沉闷的头脑,在数据流涌入意识的那一刻,瞬间被透心凉刺激得为止一清。
“终于活过来了。”
身体不再摇晃,指尖不再颤抖的他,神清气爽地整理了一下体表的凌乱。
“也是奇了怪了,生物质身体不是应该比无机构造身体更怕累么?怎么那小子整整玩了四天都没见困乏,反倒是我,已经被累了个够呛。”
不知昼夜变化的穹顶下,光彩污染让地面的银灰色看着有些肮脏。
原本属于行人的街道上,来来往往的,都是一些明确彰显自身不是人的机械造物。
只有偶尔两、三个像他一样,站在街边的身影,才让这里看着不像机械造物的专属社会。
腹诽着导致他这么疲倦乏累的存在,他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街面上往来的机械造物,迈起僵硬的腿,返回贩卖机不远处的商店门户里。
“你干什么去了,这么费时间的?”
“没干什么,到门口给自己来点刺激的,提提神。”
“那东西店里头就有,你干嘛到外面。”
“......”废话,用店里的东西扣得额度是店外头的三倍,傻子才用店里的东西。
用沉默回应了对方的问话后,他向店深处走去,原本应该挺直的脊背,在店内昏暗带着点暧昧的灯光照耀下,看着越发得佝偻。
店铺的门面不大,看起来就像一个专营某些便捷服务的小店。
但门户内的面积却大到超乎外人想象,越往里走,面积就越大。
“哈哈哈哈......”
嚣张狂妄的笑声,随着他越深入,就听得越响亮。
寻笑声看过去,只见一个被众星捧月的身影,正抬手指着某个身影哈哈大笑,笑得腿都有些发软,撑不住对方的身体,面容伴随着上半身的后仰,对向了斜向上的天花板。
他脸上没有表现出丝毫对那个身影的不满。
甚至就连心里,也不敢腹诽对方片言只语。
“你!不行!”
笑完,那个身影甩了一下指向他人的手,一脸豪迈地扫向身边众人,“还有谁?!”
被对方视线扫过的众人,纷纷做出了告饶的表情和姿态,嘴里各种恭维夸耀对方的话,不要钱地往外喷。
“行了!都别废话,这个我还没玩够,下一个!”
说着,对方随手从围在他周围的众人里,拽了一个出来,不容反驳,“就你了,过去!”
被拽出来的那个人连连告饶,诉说着自己的不堪和难处,但对方的霸道不因这番作态而有丝毫消减,那个人只好苦着脸,半被迫半自愿的跃跃欲试地把刚才被对方指着的那个替下。
“我回来了。”
被众星拱月的身影没注意到他,他也乐得不被注意到,悄然凑到人群边,拍了某个人的肩膀一下,“该你了。”
“哦,谢了。”
被拍了一下的那人,惊讶地扭头,在看到他后,惊讶被放松替代,而其脸上原本神采奕奕的神色,也随着放松萎靡下来。
两人很有技巧地交换了一下位置后,他站在了人群里,那个神色萎靡,走路时还有些摇摇晃晃的身影,在他人难以察觉的情况下,往外面走去。
“把跟踪人的技巧用在这里,我们也真是堕落了。”
他前面,一个没有回头看过情况的人,突然用只有他们能听到的话感慨起来。
“什么堕落不堕落的,都是为了活着。”
对方说的话,没有动摇到他,他只是应着声淡淡回了一句,然后和对方交换了站位。
接下来,就轮到对方去外面喘一口气了。
“活着,呵呵呵,我算是理解以前那些被抓的家伙,为什么总说活着没意思了。”
“对我来说,以前和现在都一样,以前突出一个玩命,现在就只是累。”
回完这一句,他又跟前面的一个人不动声色地交换了位置,将对话结束。
一路换到靠前的位置,那种众人烘托,加持到被众星拱月者身上进而反馈回来的气势,顿时给人一种喘不过气的感觉。
他没有被这股气势所慑,意识里残留的冰爽,让他能冷静观察现在的情况。
被强拽过去到对面的人,很会布局,能让已经进行了十七、八遍的游戏,在精心布局下焕发出新的乐趣。
险象环生总是差一步就差点输掉游戏的体验,让被众星拱月的那个人时而紧张得脸色发白,时而激动得面红耳赤。
看到被众星拱月的人,真的沉浸在了游戏体验里,他才松了口气。
看来对方还能继续玩这个玩一段时间,他出去时想到的套路还能顶一阵子。
他们这些陪玩帮闲的,如果不能让被陪玩帮闲的对象,获得对欢乐时光的良好感受,那他们就将毫无存在价值。
而没有了存在价值的人,当然也就不再存在。
“公孙,时间到了,该回去了。”
就在他围站在一旁,充当着一个合格的气氛组,为自己接下来的上场做预备时,一个声音突然无视喧嚣吵闹,从他们身后传来。
再一扭头看,发现他们不知在什么时候,已经被一群着装庄重严肃的人包围。
“啊?时间这就到了?我还没够!”
气氛被这群突然出现的人突然的一镇,顿时安静下来,而被众星拱月的人身上被烘托出来的气势,也随着这一静,消散得无影无踪。
并没有察觉到这一点的公孙,目光继续扫视着周围人,“来来来,继续继续!”
“公孙,时间到了,该回去了。”
然而公孙的表现,并未干扰到外围这群人的说话和姿势态度。
他们虽然看着公孙,脸上一脸恭敬,但嘴里说出的话,却在恭敬中,带着一丝不予拒绝。
“哈......终于轮到我了么?”
公孙脸上的玩世不恭,以及多天不眠不休积攒的油光,都在对方叹气的刹那,成为了其寂寥悲落的一部分。
他不知道公孙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前后变化,但内心也不由浮出一个预感。
那就是,他们陪玩的这位公孙,一旦随着这些人离开,就再也不会出现。
这种预感,浮现得很突兀。
照常理来说,这位不仅不顾及他们这些陪玩帮闲的身体,同样也不顾及自己身体的主,离开了,他们不是应该为此松口气么。
为什么当对方准备离开了,他反而内心沉甸起来。
“......”自己这是给人当狗当上瘾了?
将腹诽的对象指向自身后,发现自嘲并没有缓解内心沉甸感的他,当然什么都没有做,和周围其他人一样,静站着,看着事态的发展。
“公孙,时间到了,该回去了。”
公孙寂寥悲落的自言自语,并没有引起外围这群人丝毫的动容和眼神波动,最开始说话提醒的那个,依然重复着他态度和语气没半点变化的提醒。
“知道了知道了!复读机啊你!”
可能是接受了现实,公孙没好气地对说话的那个摆了摆手,猛吸了下鼻子,目光再次看向周围的陪玩。
只不过这一次,公孙看向他们的状态,不再嚣张跋扈,而是此前他们从未见过的文雅。
“这些天,我玩得很开心。”
说着,公孙抬起右手,手心出现了一时间难以数清的光点,“这些反正我也用不到了,就当是我赏给你们的小费了!”
说完,公孙右手一甩,手心的众多光点被一齐抛洒了出来,飘向围在公孙周围的众人。
光点飘落的对象很随机,有的多有的少,但他们都只是默默站在原地,任由光点或多或少地飘向自己和身边人。
即便光点是他们所必须要的东西,即便有的光点落地消失不见,也没人争抢。
“你们啊,你们啊。”
见状,公孙的脸上浮现出无奈的笑容,“怎么到了这时候,还表现你们的那点纪律性?”
“......”因为他们现在就只剩下这点东西了。
他不知道身边其他人怎么想,会不会后悔,但仅有寥寥数点光点落在身上的他,只觉得这一刻他就应该站着不动。
见围在周围的人直矗矗的站着,公孙收起笑容,抬起不眠不休数天,依然没有半点僵硬迟缓的双腿,像人群外走去。
密集到无法轻易通过的人群,在公孙走过来时,自动分开一条走廊。
他处在人群内侧,是最早看到公孙背影的人之一。
一路看着公孙走出人群包围,来到外围那群人面前,然后在那群人的恭送下,离开他的视野范围,目光这才看向身边其他人。
“今天怎么感觉怪怪的?”
“怎么?你也有这种感觉?”
“如果感觉是真的,那我们以后的日子可就难了。”
“是啊,像这位主这样的陪帮对象,可是绝对稀罕的那种。”
“除了拉着人没完没了玩这种怪游戏,不眠不休得让人累了点,这位主可不会像其他主那样为难我们。”
“别说这是怪游戏,咱们玩的时候,不也挺乐的么。”
“怎么?还想来一局?”
“来一局就来一局,我早看你不顺眼了。”
“趁现在还有时间,算我一个......”
在安静到有些死寂的人群,在你一句我一句的对话中重新热闹起来时,他没有混在人群里,享受这难得属于他们的时光。
而是一点点从人群内部退到边缘,然后沿着出店的方向,一步步回到店门口,打卡下班。
“里面那么热闹,你怎么不继续留一阵子?”
“免了,公孙的打赏我就落了个小头,没那份闲钱。”
“现在距离公孙最后一次加时的时限还有一些,玩几把又不耗额度,白嫖机会就这么错过了不可惜么?”
“不可惜。”
推门出店,街面上的机械造物依然车水马龙。
意识里的冰爽已悄然褪去,几天下来的不眠不休的疲倦,再次折磨起了他的意识。
原本走得还算稳的步伐,再次有些踉跄起来,渴望扶住点什么的双臂,半抬着在身周乱舞。
虽然贩卖冰爽体验的数据载体机器就在他前方,但这一次,他任由意识混沌沉重,身体不受控制,步履蹒跚的继续往前走。
脚下踉跄蹒跚,走路摇摇晃晃,但他的行进路线却没半点偏差。
他这是身心累到了极点,而不是意识被麻痹了,当然认得路,知道该怎么走。
街面上,来来往往的机械造物,并不会光顾街面两侧的店铺,它们的来来往往,就单纯只是来来往往,从这条街的一头走到另一头再回返。
用连续不断的重复,来营造街面还热闹的假象。
真正来来往往却不反复的,是天上那些空中列车。
将活动范围,从原本的穹顶内侧和顶面,扩展到企业城内部的上层人,是那些空中列车的乘客,被它们包裹着带往企业城各处。
连续走过三个垂直交叉路口,他转身拐向第四条街道上的一条小巷里。
艰难地将身体挪动到一个内嵌在银灰墙体,一个臂展见方的空间后,他把自己丢进了这里。
他不是身心疲惫极了,需要回家途中临时找个地方休息,这地方,就是给他现在提供容身的住所。
半年前企业城变天后,以往他们習以为常的东西,都成了宝贵回忆。
能找到这个地方容纳己身,而不是像店里其他人那样只能在两波陪玩客人间隙间喘口气,已经是他拜过去自己尽职尽责攒下的福了。
一个臂展见方的空间,虽然说不上狭小,但也没办法将身体伸展。
旁边的小巷虽然人迹罕至,但并不能因为他在旁边,就成为他的私人空间。
于是抬手摸索了一下,他刻画在墙壁上,唯一能证明他曾经纠察员身份的图案后,他便蜷缩着,准备让身体进入休眠状态。
至于身体休眠后,无知无感下的安全问题。
当这个企业城不再需要普通居民后,这里除了他们这些数量随时间越来越少的,地表曾经的管理人员,以及天上那些很少让脚落地的上层人以外,就没人了。
他真正要担心的,只是什么时候想不开,选择签那个死亡协议,被街面上那些机械造物中的随机哪一个带走处理的那个自己。
而不是已经很难看到的外人。
“针对人设定的规则,在人没了之后,依然还起着作用。”
“不得不说,还真是一个讽刺。”
“活着,真没意思。”
带着这样的想法,他陷入休眠。
......
“呵。”
被悬挂在风筝下方,在被改造成战争堡垒的企业城穹顶上空盘旋的任窘,看着下方正在发生的事情,冷笑一声。
“我埋的坑,哪有那么好躲的。”
在他遥遥注视下,一个曾经养尊处优的天穹居民,在清醒状态下,被无痛无血地掀开了头顶脑壳。
密密麻麻头发丝粗细的光纤,活着一般一根根植入到暴露在外的大脑组织里。
“选择以自己的意识成为人工智能,就要有成为人工智能的觉悟,还留恋活着时候的感觉,那和亡魂化又有什么区别?”
为什么在这次替活任务里,他说扔掉身体,就扔掉身体,任由没名字基于他残留在身体里的那部分记忆诞生。
就是因为在冷静过头的心理状态加持下,身体对他而言可有可无。
活着对他来说,不再是身体传给他的被动感觉,而是他的主观能动表现。
当人类的意识,没有任何觉悟的被转化为人工智能状态,失去了身体所提供的,活着的被动感觉,就会有一种自我活性丧失的错觉。
这种感觉,与人在无疾而终时身体细胞程序化集体凋亡反馈在意识里的感觉,一模一样。
年老的人为什么渴望年轻,渴望长生不老,就是因为这种感觉,时时刻刻发生在他们的意识里,还随时间不断加剧。
这些以往从不为死亡发愁,临死前身体都处在年轻态的天穹居民,骤然开始体验濒死感觉。
会出现这种通过先牺牲创生自己的母本,再牺牲母本下一代,就为体验年轻的感觉的扭曲行为,并不是什么难以想象的事情。
只不过对于天穹居民而言,就是难得的悲剧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体验。
为了避免多个违规诞生的人工智能大打出手,毁灭企业城,他们吸取了先前那些牺牲者的经验教训,只创生了一个。
但一诞生就成了企业城掌管者的违规人工智能,注定是唯我独尊还为所欲为的暴君。
“好好继续摸索吧,剩下的坑,还多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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